侯府外室——月悸
时间:2022-09-08 06:34:10

  她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赵晟见洛棠睫毛狂颤不出一言,嗤笑一声,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强硬地捏住她的下巴,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她的脸。
  “谢司业居然背着所有人,藏了这么个……小美人,真是令本宫大开眼界,”
  他的目光阴沉放肆,叫洛棠发自心底的惊惶,
  “他有和你说过,你这脸,长得很容易承宠吗?”
  至此,洛棠原本准备的所有凄弱婉转的告求,全部被压在了恐惧之下。
  她颤颤巍巍摇了摇头,将头压得更低:“奴婢不知,奴婢只是个府内下人。”
  赵晟冷笑一声,舌头顶了顶牙尖咂摸着下人两个字。
  “他拿你当下人?”
  他蹲在她身前,看她避让不及的眼神,看她不敢直面自己,竟有种不知何起的畅快。
  因为她长得同娴妃那个女人可真是太像了!
  若能将她掌握在手,不论是自己把玩,还是献入宫中搅动风云,都是极好。
  赵晟捏着对方的下巴,阴沉沉地笑:“和本宫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本宫或能赏你个体面,不让你做下人。”
  洛棠心脏一沉,如被钝物击中般叫人逼仄窒息。
  哪怕是霍光那傻子说出这话,她都能觉得有利可图,偏偏眼前位高权重的大皇子说了,只让她脊背发寒。
  她不清楚对方与娴妃是何种关系,与六皇子关系如何,只知对方是六皇子的兄长,不知是否是一母所出,便慌不择路地想来试试。
  可如今单从这人表现出来的态度,直觉叫她,这是害,得避让开。
  她匆忙跪下,瑟缩哭泣:“奴名洛棠,殿下厚爱不胜惶恐,可奴的主子如今还生死未卜,还请殿下先救救世子,否则奴心中难安!”
  赵晟本想骂她一句,你难安便难安,本宫还得迁就你不成?
  可蓦然瞧见少女哭红的眼,秋水横波破碎于一片冰寒间,心中顿时又起了几分怜惜。
  他冷笑一声,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起身走开。
  疼得洛棠啪嗒便落了两滴眼泪,眼梢火辣辣的疼。
  不一会儿,亲兵们找来干净的雪水,凑合着用手捧着靠近火堆喝了,洛棠得了几次照拂却仍是远远待着不敢靠近。
  她把头埋得很低,虽然火堆的温度能蔓延到她身旁,却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惊惶不安,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想念温柔的谢凤池。
  怎么还没找到……
  世子不会真死了吧?
  她将身子缩紧,忍不住又落了泪。
  若是世子死了,自己岂不是就要落到大皇子手中了?
  此人只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蛮横乖戾的狠人,不说自己还有那么多的小心思与谋求,他若是想硬来,自己仅剩的最后这具身子都守不住,
  且到了日后,若自己无依无靠地进了宫,这人也不像个会护着自己的。
  他看自己的眼神像看牲畜,看物件。
  洛棠贪心,却更惜命。
  临门一脚了,她若是在这里功亏一篑,也太划不来了!
  她攥紧了拳头,呼吸一点一点急促起来。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洛棠条件反射地杵起身,却见旁边的亲兵们还有大皇子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霍将军终于到了!”
  众人缓了口气,纷纷起身整装待发,洛棠抿紧嘴唇也垂着头跟在人群中。
  她身上的狐裘已经被雪水沾湿了不少,又趁着夜色,灰扑扑的几乎同苍茫的雪地融为一体。
  霍长恩带着两百名禁军赶到,硬生生按下怒火,下马对着那位私自行动酿下大祸的大皇子抱了个拳。
  大皇子面上讪讪,与对方交代了两句先前情形后,便准备高枕无忧地被护驾回去了。
  岂料他刚想到这趟出行有意外收获,回头欲将洛棠直接带上他坐骑的时候,却发现刚刚洛棠所站的地方空无一人。
  赵晟霎时呼吸粗重,猩红了眼底。
  另一边,洛棠伏着身子艰难地往回跑着。
  她刚刚已经听到那些亲兵们谈论了,杀人作乱的贼子已经都逃了,这片地带是安全的。
  与其落到大皇子手中生不如死,她不若去将世子找回来!
  如果世子当真有个什么意外,他们相逢一场,她也能给他找回个尸身,自己再将能卖的变卖掉,落个清静自由身。洛棠闷闷地想。
  刚刚随那些人吃喝了点东西,肚子里暖暖的,动作自然也比起初有力些,可隆冬深夜大雪纷飞,不出一会儿洛棠又精疲力竭。
  她一个没留神,脚踝崴了,摇摇晃晃一头栽下个小矮坡。
  疼得龇牙咧嘴,矜持的扮相瞬间消散如云烟。
  下一秒,她怔怔地放下揉脑袋的手,发现了具套着熟悉外袍的尸身。
  “世子……”
  叫出口的声音就如同地上的雪,干哑又稀碎。
  洛棠捂住嘴。
  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这身衣服就是世子的,她在马车里抱过对方,相同的纹路模样,相近的地点场景,除了谢凤池不会再有二人!
  那身子半具都掩在雪中,后背一道深深的伤口染红了半身衣服。
  原本心中盘算的小九九在见到真实状况后碎裂一地,她跌跌撞撞地爬到尸身旁,可又不敢真的贸然前去翻看。
  她自然怕死人,更怕直面死去的就是谢凤池。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那么尊贵的一个人,怎会如此突然就落得如此结果!
  洛棠捂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看到自己的一切筹谋,一切算计,都随着谢凤池,被埋在这片大雪里了。
  那股子心闷,此刻闷得更踏实,更严密。
  哭了不知多久,洛棠也哭累了,终是接受了这个事实,麻木地跪下朝着那尸身拜了三拜。
  她强行要自己平静淡泊,倔强念了句,
  世子,虽然我也有些不舍,可咱们的缘分也就只能到这里了,你一路好走,棠棠日后若是荣华发迹了也一定会念着你在天之灵的。
  她将头上摇摇晃晃的玉钗彻底摘下握在手心,抹着泪想,算你想得周到,还给我置办了笔遗产。
  只是这穷山辟岭大雪封路的,她又该如何求救呢。
  为了谢凤池才找回来,这念头如今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不曾想,她披头散发不成体统的刚转过身,借着雪色与月光,在小山谷另一侧的石崖下看到了个撑着手臂,好整以暇托腮看她的俊美世子。
  谢凤池淡笑着,也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看得满不满意,也不知……是她看晃了眼还是如何,那笑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洛棠被吓到冷不丁打了个嗝,眼泪更是不要钱似的滚滚而流。
  握在手中的玉钗在天寒地冻下似有些烫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咱们唱——小寡妇哭坟
  谢凤池:唱得好,赏
  洛棠:……(惶恐哭泣声嘶力竭不可名状)
 
 
第三十七章 
  洛棠不能再逃了。
  她用眨眼的时间反应过来, 顺从了自己的懦弱,变回了原先那个娇弱无依一心爱慕世子的洛小娘。
  “世,世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哭着奔到谢凤池身边, 冻了一整夜的脸蛋十分惨白, 只剩双眼与鼻尖泛着红, 看起来脆弱至极,谁都能来欺负她。
  “不是让你躲在那吗?”谢凤池轻声问。
  洛棠眼神微微躲闪, 将自己在大皇子那儿发生的事藏下去,只交代了她久等不来,心中担心谢凤池才找来。
  “吓死我了, 我真的以为那边的是, 是……”
  也是走近了,攥住了对方的手,洛棠惊觉, 谢凤池的掌心烫得不同寻常。
  他应是与真正死去的那人换了衣装,发髻也凌乱不比寻常,依靠在个避风的崖下当做洞穴藏身。
  “为了逃过追捕才换的衣服。”
  谢凤池似是在宽慰她, 简单解释了几个字后倚上身后的石壁,声音比刚刚更哑。
  洛棠不敢问那人是世子杀的吗, 更不敢问自己刚刚在尸身旁念叨的话他可听见了。
  她刚刚险些就漏出马脚了!
  风雪凛冽, 她低着头遮掩似的解开狐裘,讨好地想给谢凤池披上,可被谢凤池按回。
  “你穿着,再过片刻庞荣就会找来了。”
  洛棠攥住大衣, 心脏一点一点沉下去。
  谢凤池怕是真听见了。
  此处的风是从原先那处方向吹来的, 再小的声音……也有可能被传进他的耳朵。
  他听到自己给他哭丧, 还说了与他缘分尽了,以后若得了荣华发迹,会念着他在天之灵的。
  所以眼下,他连自己的讨好都不稀得要。
  洛棠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她若是认了,哪怕今日得了救,与世子重回府里,荣宠也不在了。
  失而复得后又失去,才最可怕。
  她抿紧嘴唇,将谢凤池按住狐裘的手反按了下去。
  “我不。”
  她声音极轻,差点叫谢凤池没听见。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笑着看向对方。
  洛棠倔强垂泪:“我不穿,世子穿。”
  随即,她不顾谢凤池如何,一股劲儿将人裹好,再紧紧抱住对方。
  谢凤池微顿,少女强忍着哭泣的顿挫呼吸夹在风里,贴在胸前,叫他想忽视都难。
  他动了动,却是又伤又烧,无力挣脱。
  “洛娘。”他的语气重了几分,带着些鼻音。
  洛棠蓦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从未有过的倔强瞪着他!
  “我差点以为失去了世子,心中本都做好了放下一切的打算了,如今既让我知道世子还在,还在受委屈,怎可图个自己的安然!”
  谢凤池定定地看着她。
  洛棠心脏猛跳,大风大雪中,她却口干舌燥地掏心掏肺。
  “洛娘胆小无用,贪生怕死,可再没心肝的人,也经不住喜欢的人,要在自己面前危险两次!”
  她认定般地闭上眼,抱紧谢凤池泪如雨下:“世子若要怪罪我便怪吧,大不了回了广陵再将我卖了也行,我舍不得看世子再遭罪了。”
  她低声呜咽:“我舍不得……”
  声声怨怼,如泣如诉。
  可她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根本毫无把握!
  敢如此舍命救谢凤池,盖是因为她听谢凤池说,庞荣待会儿就会回来了,谢凤池单独留在这儿都冻不死,她当也有活下去的机会。
  此刻若是不豪赌一把,又如何挽救那岌岌可危的信任?
  左右她一人,也不一定能活着逃出这雪夜。
  谢凤池却是一边咳一边笑起来。
  她今日倒是敢将自己胆小自私的性子直接揭了出来,再不端着什么温柔婉约的解语花模样了。
  约莫也是猜到自己心中不悦,不知该如何挽回,所以破釜沉舟,不破不立。
  可饶是知道这话里的真意或许只有三分,不对,两分,在这漫天大雪中也弥足温柔。
  他一直知道她天生卑劣,有揣摩人心的小本事,对着有价值的人爱装作无辜,留有挽回的余地,可如今终也知道,他喜欢她光明正大恰将柔情蜜意都献给他的小算计。
  他喜欢。
  他这只向来隐匿于泱泱潮涌中的伥鬼,终于在浑噩中头一次有了自己想掠取的东西。
  洛棠惶惶不安间,先是听到了声笑,心中更为绝望,可下一秒,男子的力气大过她,挣开她的桎梏后又将她拉入怀中。
  他们相拥得紧紧的。
  “高兴了?”谢凤池低声无奈地问了句。
  洛棠张着嘴,心情大起大落得她还有点懵,缓缓点了点头。
  谢凤池便轻轻叹了声:“会将病气过给你的。”
  洛棠将头埋进他怀中:“死了也甘愿。”
  “真的?”他似好笑似的问。
  洛棠耳尖抖了抖,心想当然是假的。
  她忍不住又偷偷瞥向不远处那具尸体,心脏猛跳。
  多说多错,洛棠只敢胡乱点了点头。
  谢凤池轻轻笑了一声,说了句好。
  洛棠心头一抖,哀戚不知这关算不算过去了,下一刻,谢凤池垂首,轻轻吻了口她的额头。
  风雪呼啸,唯他的怀抱与吻是温暖温柔的。
  洛棠当即化作一滩春水几欲要融在谢凤池怀里,端着最漂亮最叫人心碎的神色嚎啕大哭。
  谢凤池默不作声,温和包容地将她的一切都纳入怀抱。
  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须臾后,洛棠却僵了脸。
  她察觉自己挽了一手潮湿。
  那是谢凤池的后背。
  “世子?”洛棠立刻抬头。
  随即她浑身绷紧,看向不远处那尸体:“衣服后背上的血……”
  是谢凤池身上带着的!
  谢凤池却好似察觉不到,轻轻点了点头:“无妨。”
  “怎么会无妨!”她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好多血,好多好多!”
  甚至她往下摸,一路濡湿了衣摆!
  指间掠进谢凤池衣摆里,摸到的是他的身子……有些凉。
  “洛娘,”
  谢凤池叫了她一声,声音终于透出些虚弱,“我没有感觉了。”
  洛棠咽了口口水,惶惶颤抖起来,不知该不该松手。
  她怕牵动了伤势叫谢凤池有感觉,又怕自己手上不干净,叫他的伤更恶化。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惊恐,谢凤池笑了笑,将她往怀里又搂了搂:“别怕,太冷了,便冻得没有感觉了,也是好事。”
  洛棠无声地哭着点头:“对,是好事。”
  说完,她将头更紧地埋进谢凤池胸口,呼出的每口热气都恨不得能让谢凤池暖起来。
  别死。
  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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