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凤池看出她的胆怯,抬眼淡淡对庞荣使了个眼色。
庞荣得了命令,同样从后门走了出去。
这场面只该有他们两人。
谢凤池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洛棠眼前,洛棠浑身抖得越发厉害,才发现自己更加逃不动了。
直到谢凤池摘了她的帷帽,俊美却阴沉的面容完全占据她的视线,她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侯,侯爷……我,我……”
一双杏目涟漪阵阵,乌黑的眸子如同沾了水的葡萄,被睫羽遮着乱颤。
半年未见,她变得有些清瘦,却更惹人怜了。
她便是用这副模样勾引得崔绍。
谢凤池伸手捏住她的脸:“你什么,你还是不愿同我回去,是吗?”
他声音依旧是温和的,低沉的,甚至是深情的,可洛棠在惊恐中却体察到了,他还是咬牙切齿的。
怎会如此!
那日分别,他明明大度地拱手送别了自己与崔绍离去,这半年来也无风无浪,她以为他这般天之骄子,早就逼迫自己淡忘她了,可怎会突然就变成了如今的场面?
“我并非不愿……只是,只是,我身份低微,如今您又贵为侯爷了,我如何能长伴您身侧!?”
洛棠慌不择言地给自己寻借口,谢凤池又是一笑,眸色暗沉汹涌:
“这么说,洛娘早在半年前离开之时,就猜到我会袭爵了?”
洛棠心里哀嚎。
与谢凤池说话,真是半点不仔细都会万劫不复!
偏偏她才刚想稍扭头喘口气,谢凤池看似温和地将她死死桎梏住:“洛娘还想逃吗?”
洛棠莫口难辨:“我没有……”
“那便安静些。”
谢凤池几乎叹息着将人紧紧抵在了桌边。
洛棠心乱如麻,她双手朝后撑着桌案,才不至于倒在桌上,肩头被男子的手掌把控,脸颊更是被紧紧捏着。
她怀疑自己只要刚开口呼救,对方的手就能坚定有力地卸了她的下颌。
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从被捏住的下颌与眼尾,如同晕染似的泛出红痕,叫侧脸看她的谢凤池又深了几分眸色。
“为什么哭?”
谢凤池紧贴在洛棠身前,几乎将女子的身子笼罩在怀中。
指间顺势搓揉她的眼尾,一如既往的滑嫩与濡湿,仿佛叫旱地逢甘霖,他的手掌都难以察觉地颤抖。
他死死守着自己最后的仪态,生怕下一刻就失去掌控。
洛棠呜咽:“侯爷,我害怕……”
谢凤池的神色依旧沉着,将人又往怀中带了几分,垂头几欲能埋首在她肩窝中。
确是清减了不少。
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将洛棠的脸捏朝向自己,声音不自觉都变得有些沙哑:
“怕什么?我比崔绍那煞神更吓人?”
洛棠泪眼迷蒙,被他强行掰开的唇随着啜泣微微发抖,晶莹的津液十分丢人的流出来,偏偏没能将这爱干净的谢凤池嫌弃走!
她艰难地摇摇头,自然不敢说是谢凤池吓人。
谢凤池便动容笑了出来。
他慢条斯理地抽回扣着她肩头的手,抖出张柔软的丝绸帕子,替她轻轻温柔地擦拭。
半年不见,他容貌依旧俊美,又多了几分静谧的深意,想必等着他出孝的高门贵女又多了一茬。
洛棠颤巍巍地闭上眼,只觉得此情此景叫人根本无法直视对方。
谢凤池却又问:“崔绍也如此照顾你吗?”
洛棠自然拼命摇头,心中甚至开始对崔绍这二字产生恐惧。
此情此景反复提着崔绍,不正表示谢凤池怀恨在心吗!
谢凤池轻嗤了一声,不知是在讥笑还是不信。
他深深望进那双红如兔儿般的眼,放下帕子轻轻拂了下她的睫羽:“那你跟着他图什么呢,他都将你养瘦了,衣裳也不精致,头面也很廉价。”
洛棠一怔,下一刻,谢凤池拨弄她睫羽的手放下,环住她细软的腰肢,几欲要将她勒进身体中。
不由她惊呼,谢凤池捏住她的脸吻下来。
与侯爷外表矜贵的模样不同,他的吻如同狂风暴雨,裹挟着一百多天以来,日日在心头撕扯的深情厚谊与深恶痛绝。
明明已入了秋,周身却炎热躁动宛若来了只秋老虎,血腥浓烈,又潮又热。
洛棠起初挣扎抗拒,一双玉臂惊乱挥舞,却被他大力镇压,叫软腰酥麻,直接倒在了身后的桌案上,手臂也直接缚在了头顶上。
她从来不知,谢凤池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茶盏与水杯俱被打翻,沾湿了桌上帷帽,沾湿了她半片青丝,更沾湿了她身上本就不厚实的薄纱罩衫。
冰凉的触感叫洛棠猛地一抖,下意识忘了挣扎,没想片刻静谧,叫她抬起头便看见了双眼底赤红的眸子。
云鬓横波,岂容再放过?
女子隐忍的低啜渐渐回荡在屋里,谢凤池修长如玉的手指如淬着火苗攻城略地,从纤细修长的颈脖一路蔓延,在雪原撩动星火,又从裙裾的波浪中逆流而上,直达源头。
偏偏他的神色还是冷静的,宽和的,看着洛棠在他手中,如在波涛汹涌里晕头转向的小鱼儿,他高高在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畅快与讥讽怜悯。
他有些失控,却又享受着操控她的快乐。
他咬过她的唇,颈脖,一路向下,叫少女捂着唇都难抑叫人愉悦的声音。
“崔绍这般对过你吗?”
洛棠哭着摇头,说没有,没任何人这般对过她,只有世子,只有世子。
被凭白再度降爵的谢凤池没有丝毫不愉,反倒近乎病态地高兴。
她叫他世子的那段时间,其实是他倥偬二十多载,过得最高兴的日子。
想必她也印象深刻,否则怎会在这般意乱情迷下,都只知叫着世子呢?
也是因着这一声世子,叫谢凤池惩处她的念头稍稍淡了去。
洛棠觉得自己如一条鱼在风暴中被海浪拍上了岸,刚叫太阳晒了半死,又被潮水带回海中,被波澜壮阔的海水搅弄得晕头转向。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许是她哭得太伤心,害怕得太明显,风暴才堪堪停止。
她脑袋一片空白地躺在桌上,懵懵懂懂地喘着气,见到谢凤池将原本给她擦口水的帕子拿了去,轻轻擦拭起手指。
谢凤池的动作缓慢且温柔,若非经历了刚刚那一番,洛棠甚至以为他只是画完一幅画,正在净手。
可她神智慢慢复苏,才蓦然意识,他到底在擦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谢凤池:吃糖,可又没完全吃
第五十一章
洛棠涨红了脸, 难以置信地撑起软软的身子,囫囵理好衣衫,跌跌撞撞地要奔出这炼狱。
谢凤池将帕子随意丢到了地上,勾过她的腰将人带回来:
“还想走?”
若不走, 焉有命啊还!
洛棠惨白着脸, 不敢说。
谢凤池见她掩藏抵触的样子, 心中的燎原野火重新燃起,却屏息按捺着, 撑出个叫人心惊的笑:“身世也不想弄清了?”
洛棠一顿,顿时被勾起念头。
可她很快止住念头。
想知道身世,想当高门贵女不假, 可若是由谢凤池查出, 她岂不是又要和这人牵扯不清?
原先她还自恃得了好身份后便能对着他无所畏惧,如今这人袭了爵,行为举止……越发疯魔!
自己根本就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她不能再与他有沾染, 身份之类,求着崔绍也能查。
她当即泪流滚滚:“不想了,如今我只想过个简单平安的日子, 侯爷怜悯,可我终归无福消受, 若侯爷能找到我的卖身契, 我赎回便是!”
谢凤池嘴角的笑便敛起来。
她看起来很怕他。
是愧疚于她的算计?
不,她只是害怕自己的报复,怕到连最贪心想得到的东西都不敢碰。
早知刚刚便不该想着先放她一马。
谢凤池沉默许久,神情恢复平和, 却也透着几分洛棠不懂的寒意与恶毒。
“那你去过过看。”
他松开手, 轻轻推了洛棠一把, 掌心的温度叫她的腿脚不由又腿软了下,震惊又惴惴不安看向谢凤池。
当真如此放过自己了?
她有些不敢信,难不成是……男子行过那事,心情都会变好?
谢凤池安静伫立,一身白衣落于暗处,似乎要融于阴凄凄的屋内,又像是黑暗中的恶鬼借着这一身白衣堪堪扮作霁月风光的人样。
他沉沉凝视洛棠,像盯紧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猎物。
不过是等待,这一百多天,这二十多年,他都等待过来了。
“我等着你回来求我的那天。”他克制地露出个温柔如初的笑,却没藏住眼中的情愫与欲念。
洛棠气急败坏又不敢表露,一边流泪一边心中尖叫着,我才不会!
她匆匆逃出了院子,又担心被丫鬟车夫看出来,只得强按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甚至连上车时的腿软都必须得不动声色克服,免得被窥出她曾在院中历经了一番荒唐!
回去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却猜不到谢凤池究竟会对她做什么。
她对谢凤池的接触仅限于先前半年,知道他是个心机深沉手段超然之人。
难道自己真要彻底离了京,找个无人认识的偏僻之处才能得以保全自身吗?
那她处心积虑谋求了这么久的身世与富贵,便要白白打水漂了?
且她辛苦了半年,总不能叫她才拿到第一笔润笔费,就要卷铺盖逃跑吧?
洛棠难舍至极,左思右想还不到这个地步。
毕竟现如今自己还有崔绍可依傍,对方真要做什么,只要崔绍对她死心塌地,怎么都能保护自己吧?
洛棠脑海中一片混乱,又要提防被丫鬟窥出不对,只得垂着眼眸死死按捺住情绪。
可她见到还未完全干透的衣襟,看到衣襟里凌乱的里衣,呼吸又乱了一瞬。
谢凤池……谢凤池!
到此时,她才来得及在心中唾骂,原来他竟真是个人面禽兽!
在侯府前年那两个月,还与她装什么正人君子?
早知道便该让他被冻死在江南那场大雪里才好!
今日之事,她决不能告诉崔绍。
回了少卿府邸,洛棠借口外出劳累要沐浴,将自己浸在水中里里外外洗了个遍,摸到那处,陌生的酥麻感叫她径直红了脸。
身上处处都是那人留下的记忆,洛棠欲哭无泪。
待到崔绍回府,洛棠换了身将领口高高包裹着的藕粉色长衫,只将身躯勾勒得玲珑,却是不敢露出分毫叫崔绍发觉异样。
崔绍在书房中见到洛棠端着汤盅过来,笑了笑,与她问了今日去到书斋情况如何。
洛棠自然样样说好,甚至将遇到程四郎,并且随对方一同去了院子的事也都说了。
丫鬟车夫都看到了,隐瞒没有意义,只是那院子里坐着谢凤池便不能说了。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崔绍点点头。
洛棠咬着牙赔笑,不愿再提程四郎。
她拐弯抹角地又问到江南案,问到被纵火的大院。
她想知道,谢凤池既然提及了,究竟是否从江南案中得来了信息,哪怕是寻到了卖身契呢?
崔绍的面色却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洛棠心中咯噔,便听崔绍肃穆道:“此案已经肃查了半年,牵连越发深广,其中涉及的人员与世家也多不胜举,我若是你,此时便不该继续找下去了。”
否则原本她可明哲保身,一旦东窗事发,却被九族牵连,得不偿失。
洛棠一顿,下意识问:“不至于那么巧吧?”
可崔绍告诉她,恐怕江南就没几个稳妥的世家了,这一次肃清,圣上下了狠心。
洛棠说过,她怀疑她的母家就是江南的某户望族,在这种情势下,崔绍不得不多有顾虑。
那位暴戾的大皇子如今是卯足了劲儿想做出番成绩来,以故像只盲目的鬣狗似的横冲直撞,被他逮住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如今朝中局势严峻,他不便与洛棠多说,只想着,如果此时让江南豪族世家认回了洛棠,究竟是认可照拂她,还是害她?
洛棠失了神,一时竟想不到如何接话。
崔绍宽慰,哪怕不能找到母家也无妨,左右安宁侯府也拿不出卖身契,她又能靠着自己自力更生了,长此以往,她终归会越来越好的。
洛棠险些落泪,强撑着笑,目光涟涟地看着崔绍:“可,可我给安宁侯作过两年外室……”
未来当真会越来越好?
崔绍顿了顿,抬眸看她:“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不是你的错。”
可旁人会如此想?
旁人会因为她不是自愿的,就高看了她吗?
多的是身不由己的女子沦落风尘,多的是受男子冷落或是欺辱的女子被休出门,世上又有几个人因此而怜惜她们了?
大多数男子从不深究其中道理,只道是寻常,只道她们天生便该低男子一等。
若没个强有力的依傍,女子只能是最无依的牺牲品。
可洛棠不拂崔绍的正直,他起码是在替自己说话,自己只将这些想法打碎了吞回腹中,艰难地点点头:“您说的是。”
她虽不太愿意只接受个平凡普通的户籍,但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左右还没到最后时机,先应下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只是……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崔绍所想的,与她所挂念的,似乎总不太一样。
她也知道大约是自己太贪心,所图所求皆是崔绍这般君子不齿的,可她又总是想,若她是君子,她也愿意霁月风清啊。
崔绍顿了顿,仰头看向眼中似还辍着泪珠的少女,心中蓦然产生了抹有些陌生的焦躁。
他不明白,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
半晌,他皱紧眉头,有些笨拙地重新安慰:“你若当真在意身世,我可拜托户部替你安置个清白户籍,将过去那段经历掩盖掉,届时便无人再可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