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外室——月悸
时间:2022-09-08 06:34:10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切实能帮到洛棠,也是最出格的行为。
  清廉的大理寺少卿从未如此谋过私权。
  洛棠撑起个笑,烛火悠然映在她桃花般的瑰丽容貌上,泪光涟涟,一眼便能唤起男子心中的怜惜。
  “您不怕别人因此弹劾你吗?”
  崔绍抿了抿唇,忽而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他不愿在洛棠面前失态,只沉着脸道:“这种小事不伤天害理,还不至于被弹劾。”
  洛棠睫羽轻颤,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闪躲,极弱地轻呓:
  “若洛棠真能得到清白身世,再与大人相逢,也会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说完,她又似羞恼于自己的痴妄,怆然笑摇了摇头,转身便要奔出书房。
  “洛娘!”
  崔绍猛地站起身叫她,洛棠僵立在门前,不敢转身,只垂着头,手掌紧紧地攥着衣角,如同一只不安的兔儿。
  崔绍深吸了口气,脑海中不住回荡着洛棠刚刚娇羞的模样。
  他很迟钝,对于女子的反应向来很难分辨,可这次,哪怕猜错了,他也不想错过。
  他走到洛棠身边,郑重地凝望她:“若身世落定了,你心中心结可否能放下了?”
  这半年来,他隐约察觉洛棠对他有意,可或许正是因她来历不好,所以每当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要捅破时,她总狼狈地往后撤退。
  所以这次,他想主动替自己争取一下。
  洛棠猝然看向他,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杏花沾雨。
  “崔大人……”
  洛棠极低地喃了声,婉转流云蕴含了不知多少情意。
  崔绍不自觉紧张起来,俊朗面容从未如此严肃,只静静等待一个人的回答。
  洛棠泪凝睫羽,千回百转地看着他:“不知您可还记得,我说过,不论旁人如何看待,可我喜欢就是喜欢,为了喜欢的东西,总想努力一下。”
  “我自记得。”
  若非这声柔弱却铿锵的诉说,他也不会发觉,原来媚骨撑起的,也是笔挺的脊梁。
  洛棠轻咬贝齿:“我如今努力地写话本,找自己的身世,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站在我心悦的郎君身前,”
  她脉脉望向崔绍,“不求他家财万贯,不求他地位崇高,只求他敦厚忠孝,心中有我,携手相伴,白头到老。”
  崔绍便觉得自己如同个笔都握不稳的毛头小子,他被推上考场,临场之上,连声都发不出声了。
  他喉结滚动,是叫这温声细语的诉求,叫这情意绵绵的传达给烘暖了胸腔,熏红了面庞。
  谁说深秋夜寒,谁说京城冷肃,这里明明暖如盛春。
  崔绍是个真正的君子,此情此景已不知再说什么才不失仪态。
  他艰难克制想拥抱洛棠的冲动,浑身绷紧了,才只伸出手,头一次握住了少女的手掌,用行动来回赠她的情意。
  嫩如柔夷。
  洛棠眼眸颤动:“崔大人……”
  崔绍不愿被窥出紧张,压住心头的澎湃,扬唇轻声道:
  “你可,唤我崔郎。”
  “过几日中秋,我与你同去花灯会。”
  洛棠自是比他笑得更热烈,更灿烂。
  可崔绍在男女之事上本就一片空白,自然也没看出,洛棠笑容下藏着抹微不可查的忧虑与怅然。
  作者有话说:
  谢凤池:我也想看花灯
 
 
第五十二章 
  崔绍正直和善, 极易上钩。
  可若非今日遇见了谢凤池,将洛棠吓住,她恐怕还会从容不迫地再吊着对方一段时日,不至于今晚就表露心意。
  洛棠回了自己的屋, 懒散洗漱后上塌, 心中怅然念着崔绍的耿直。
  这半年以来, 只要自己不多表露,他便绝不逾越一步。
  崔绍当真是根木头, 自己说不在乎身世,只求能与情郎体面嫁娶,他也信了, 丝毫不为她多想想。
  这世道, 光是个简单清白的身世,能给女子提供多少底气退路呢?
  许是她的心也大了,更或是她见得多了, 作个平凡妇人与她而言毫无盼头,更要时时猜忌夫婿是否结了新欢,自己的位置是否稳当。
  高门贵女尚有退路争一争, 寻常娘子却只能忍气吞声。
  崔绍刚正不阿,想不到这些自私隐晦的计较, 自觉能当她的底气, 可她却不敢将人生都赌在男子的良心上。
  她难免想到,相同际遇下,如果这般死心塌地爱她护她的是谢凤池,对方定然不会告诉自己就这么算了。
  谢凤池哪怕还没到崔绍这般珍爱自己, 可只要自己卖力去讨好了, 得到他一个轻飘飘的肯定, 他就会说到做到,她直觉那个人如此。
  可洛棠又很快抱着被角懊恼不已。
  白日谢凤池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似乎还能叫她溯回当时的感受,她晃晃脑袋,希望自己赶紧不要再想他了!
  崔绍再迟钝,起码是个安全可控的,总想着谢凤池又能怎样?他难道真会不计一切地来爱自己吗?
  不设计她都算好的了!
  她不觉得自己有本事勾得那人神魂颠倒,她甚至觉得,先前谢凤池表露出来的爱意,或也只是在配合自己,顺水推舟罢了。
  想到这里,她甚至有些闷气。
  恨他秉性恶劣,明明已经恩断义绝,还要对她行那般戏弄之事,更恨自己手段拙劣,现如今只能勾住崔绍,却又不敢恃宠而骄叫崔绍替自己出气,反而要隐瞒下这事,怕他心中不喜。
  *
  秋风又刮了些时日,再过几日便是中秋,日头却少见的微微犯了凉。
  洛棠戴着帷帽,正在书斋与编撰先生聊新的话本,忽而听到旁边进来的客人议论:
  “真的假的,崔大人那么大一个官儿,当朝就给扣了?”
  “证据确凿,天子也要与庶民同罪啊!”
  “这么想也是啊,江南的贪腐案,明明都抓住证据了,这半年来还未能将那群硕鼠连根拔起,没准就是有人在里面帮遮掩呢。”
  洛棠一顿,立刻惊疑不定看向书斋掌柜,人群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崔绍也是玉山书斋背后的老板。
  掌柜同样震惊,不过很快回过神,借口与那些闲聊的客人攀谈起来。
  一问才知,这是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有人证呈上赃物清单,其中所有东西都在江南被查抄了出来,唯有一把玄铁铸得宝剑,正是崔绍往日佩戴过的。
  崔绍立刻反驳他的佩剑是曾经的安宁侯世子,也就是如今的新安宁侯谢凤池所赠,可谢凤池因着守孝并未上朝,御史台只好先将人暂时扣下,再去安宁侯府问讯。
  虽然结果还未出,听闻此事的百姓们仍是唏嘘不已。
  洛棠却记得,崔绍的确有把削铁如泥的玄铁宝剑,他正是用得那把剑斩断了大皇子拴在自己脚腕上的细金锁,谢凤池也亲口承认是他所赠的。
  可这剑,竟成了弹劾崔绍的赃物……
  “娘子还是先回府中等候消息吧。”掌柜见洛棠失了神,便走过来低声与她商议。
  洛棠呼吸有些艰难。
  她这才有些隐约预感,谢凤池前些日子所说,让她回去过过看她想过的日子,她会回来求他的,难道不是要直接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崔绍!?
  洛棠来不及想太多,匆忙应了掌柜,提腿便往外走。
  来往莘莘学子还不知就里,有人喟叹崔大人不是那样的人,崔大人正直清廉,在大理寺中不知为多少人声张了正义,这次定当是受了奸人所害,不足为惧!
  这些文人声声仗义,义愤填膺,又叫洛棠脚步一顿,生硬停驻在书斋外。
  这里的书装帧简单轻便,所以卖的惠利,是崔绍特意为了寒门学子而准备的,可大部分人并不知道。
  他初次冒犯了自己,心中不安,第二次便直接诚恳道歉了。
  还有这半年的相处,叫洛棠知道,他当真知礼守节,比谢凤池那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要真诚的多。
  他是个好人,洛棠却猜测,谢凤池是十有八九不会正面替崔绍证明了。
  她不得不想,这其中,有她的拖累。
  但她狠了狠心,嗤笑谢凤池,凭何觉得,她会为了崔绍去求他?
  她向来胆小怕事,依附男子自然只想与他们同甘,夫妻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还各自飞呢,罔提她同崔绍如今还什么都不是。
  思及此处,洛棠又是一顿。
  她突然想起,几日前,她同崔绍心意互通后,故意将话题勾到嫁娶之上,那时崔绍却极少有地沉默,过了很久才说让她等等,但定不会负她,只待此番事毕。
  她本以为是如今自己身份未安置妥当,对方不便迎娶,心中还有些咯哒,如今想来,更有可能是崔绍早就知道他即将面对什么。
  等此番事毕,盖因不想拖累她。
  洛棠攥紧衣角,良心与私心在胸膛里互相撕扯,像两个在市井撒泼的小民安宁不得。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深秋的高空。
  罢了,既然崔绍早有打算,她又何必惊慌?
  定了心神后,洛棠折回书屋,小声指挥了掌柜几句,若是近来有空,也可将书斋中的账目清点妥当,再不济,歇业整顿几日也好。
  掌柜当即点头,崔绍与洛棠初识那日,他老人家没看清洛棠的脸,如今只真心实意将她当做真是崔绍的表妹,压着感激,轻声宽慰她:
  “娘子放心,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书斋的事老奴也会打点好,您就安安心心等着他回来便是。”
  洛棠鼻尖一酸,明明还没到什么地步,却给她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她定下心神后,直接回了府。
  风暴来临前,最弱小的动物会跑得最快,她心中虽信崔绍有主意,却也不至于真就甘心在府中等着。
  可她当真拮据,崔绍也两袖清风,搜刮了半日,也就才整理出她的十两润笔费而已,旁的头面都是便宜货,繁琐还值不了几个钱。
  洛棠再次忍不住,想起那根被她遗落的、谢凤池送的玉钗。
  可很快,这半年来贴身照顾她的丫鬟碧溪又给她送来百两银子——这是崔绍早前准备的,没有提前给她,也是担心万一没出事,叫她白担心。
  可终究还是出了事。
  “大人说了,若是他不能回府,也叫娘子莫要担心,继续写自己的本子,好好等他便可。”
  丫鬟红着眼,陆续将崔绍的话告诉洛棠,其中更蕴含更深的意味——
  若是他当真回不来,也请恕他信口开河了,未能圆满洛棠查明身世的愿望,还望她坚强珍重。
  洛棠蓦地攥紧了包裹银子的布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百味陈杂。
  *
  太阳已经落了山,秋日的余晖不够温暖这座清冷的宅邸。
  今夜,洛棠没等回宅邸的主人。
  又过了几日,下人们终于从外面打探到消息,却是哭着回来说,
  安宁侯拜见了圣上,道不知送剑一事!
  洛棠几乎当场就要跌倒,幸好她身后就是座椅,没叫她太过失态。
  谢凤池……
  他竟真这么无情?
  崔绍可是来过侯府,是他亲口承认的好友啊……
  但不等洛棠多恍惚,禁军很快便来查抄府邸,因着崔绍是大理寺少卿,所以禁军多少给了几分薄面,也容洛棠颤抖地将所有的个人银钱都带上,才跌跌撞撞离了府。
  丫鬟小厮们围在府门前哭得宛若崔绍死了似的,听得洛棠心烦意乱。
  不是还没死吗,哭什么丧!
  管家和碧溪一同前来,官家哑着嗓子问她,娘子可要同他们一道先去找个屋院歇脚,总不能真叫这么多人流落街头。
  洛棠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崔绍不仅给自己留了后路,给这满院宅的下人也留了,可他毕竟是个清官,手中银两最多也只能给到这么多了,所以最后几十人也找不到多宽敞的院落,那屋主还要收定金。
  眼见管家面色凝滞,洛棠只好将自己身上的银子匀了些出去。
  左右这百来两在她看来,有同没有也无二样,不如现在先叫自己过得舒服些,也免得明日的吃食都没着落。
  况且崔绍的人对她都很好,不像侯府里那些阳奉阴违的,崔绍选的人,就如他本身一般坦诚耿直。
  到了夜里,洛棠不得不和碧溪挤在一个屋里。
  碧溪睡在外间的小床上,洛棠躺在里间,睁着眼。
  这段时间她一直精神紧绷着,如今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好似等到了审判,洛棠才发觉自己再也没有别的盼头,撑着自己的那股子心气儿也就消了下去。
  她顶着这黑漆漆的帐顶,不住地想,落到现如今田地,就好似是老天爷在嘲笑自己一年多来的算计是场空,下贱的人如何处心积虑想往上爬,最后都会重新落回泥地里。
  可她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啊,她已经退让了许多,打算只守着崔绍过日子了,可就这临门一脚,都要生生被折断,她如何甘心?
  她闭上眼,胸口不住地起伏。
  作者有话说:
  谈恋爱最重要的是什么?
  崔绍:忠诚坦白
  谢凤池:咬紧不放
  洛棠(笑不出来):你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五十三章 
  圣上紧盯的事, 除非真缺乏证据查不出,否则都是极快出结果的。
  大理寺少卿府邸的查抄便如是如此。
  除却搜到了那柄宝剑,又查出玉山书斋与崔绍的幕后关联,书斋被当做赃物, 当日就给封上了。
  原本还觉得大理寺少卿廉洁清风的人也哑了嗓子, 虽说本朝没有明令禁止官员经商, 可坐到少卿位子上了,位高权重, 再开了间盈利的书屋,如同瓜田李下,叫人百口莫辩。
  命崔绍查案原本最为合适, 此刻却成了砍向他自己的刀。
  打算去找掌柜合计的管家摇摇欲坠地瘫坐到了椅子上, 洛棠坐在屋中听到碧溪忍着哭腔来报,天也如同塌了。
  碧溪终是忍不住,泣不成声地骂道:“外头那些听风就是雨的混人们, 平日里没少得书斋的便利,这会儿都在外面说,说, 怪不得书斋里的书卖那么便宜,恐怕就是大人为了洗他的黑钱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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