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彬遇袭了!?
没等她反应, 营帐里很快冲进人来搜,宫女尖叫着阻拦却无甚作用,皇嗣遇袭是大事, 罔提圣上还在猎场中呢。
“你们太过分了!这是咱们殿下的营帐,不去捉拿刺客,来这儿作甚!”
宫女还在拼死阻拦, 另几个禁军很快便将洛棠拽了出来。
她穿着宫女们为她准备的宫装,娇美的面庞布满惊恐地跪在地上, 根本没弄清现在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 此刻的猎场中几乎一团糟,禁军四处搜捕,安于宁静的宗室子弟与重臣贵眷们何曾受过这等惊吓?几乎处处都是尖叫与呵斥!
“这是何人?”禁军不与宫女掰扯别的,指着洛棠厉声发问。
宫女涨红了脸:“自是我们宫里的人。”
“六殿下只带了一名内宦与两名宫女, 我再问一遍, 她究竟是何人!”
怒斥之下, 整个营帐都似乎跟着摇摇晃晃。
冷冰冰的刀离着洛棠不过几尺,如今赵彬遇袭,他周围的所有人都被提前彻查了一遍,多出个身份不明的她,自然尤为可疑。
她到底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
好在原先那个眼色极好的小太监跑了过来,将那吓人的刀锋往旁挪了挪。
偏偏禁军铁骨铮铮,他如何拨开,那位煞神如何给重新架回去。
小太监无法赔笑:“诸位大人息怒,这位……是安宁侯的人,叫咱们殿下帮忙照看的。”
洛棠赶忙点头。
可一样的理由,在不同的情况下,不一定次次好用。
禁军彼此看了眼,叫其中一人出了营帐,其他人继续严以待阵地杵在营帐中,看贼一般紧紧盯着洛棠。
洛棠心中打鼓,勉强撑出个坦然地笑,可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正主来了。
“麻烦侯爷了,此人说是您的人,如今殿下遇袭,我们也要查明才可放心。”
洛棠心中一抖,几乎不敢抬眼,却又被身侧的刀锋逼得不得不抬起眼。
他们就在这般兵荒马乱中正式重逢了。
与狼狈的洛棠不同,谢凤池哪怕也是在睡梦中被唤起的,他整个人依旧轩然霞举容貌昳丽而端庄。
玉冠将墨发束得一丝不苟,繁复的衮服也毫无皱褶,绯红色的布料用细密的银绣云纹压实了边角,昏暗室内,灯烛光亮,衬得他宛若来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洛棠却宛如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一个字儿都发不出。
她没想到,这些喊打喊杀的侍卫,竟真的去叫谢凤池了……
她悄悄看向小太监,想知道对方是否也知道会这样,却看着对方垂着头,根本不与她有视线交流。
她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发抖地垂下头。
随即,她听到谢凤池轻轻笑了一声。
“本侯的人?”
明明是个气声般的轻轻反问,却比外面的吵闹更震耳欲聋。
他的态度传达到禁军眼中,自然是更残酷的表露,那把刀立刻朝着洛棠又送去几寸,洛棠脊背发颤地避到一旁,无可奈何无路可退地哭叫了一声:
“侯爷……”
谢凤池眼中平和的光,被砸进水池的石块搅乱了涟漪。
举着刀的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声千回百转的呼唤,还,还真像是有点东西啊?
所有的目光都凝回了谢凤池身上,等着他作答,只要他摇摇头,那禁军们手上的刀就会准确无误架在她的脑袋上,将她送入大牢。
哪怕她不是真的行刺者,一个无名无分无人认领的娘子,混入皇子营帐,等不到见圣上,她就会脱层皮,乃至被折磨致死。
她所想的飞上枝头,荣华富贵,通通就没了。
她的卑鄙背叛也可以就此抵消了。
萦绕在谢凤池心头一百多天来的耻辱,愤怒,就此烟消云散,从此他专心于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自己前二十多年来求而不得的通通品尽,他这一生也终算圆满。
是这样吗?
可她又看着他哭,她会说话的眼睛里写满了求饶,同在自己手下娇声哭泣时并无二样。
他突然便又不想让她死得那么容易。
“不错,劳烦诸位多跑一趟,确是本侯府中之人,可非本侯的人,”
他看向怔愣的洛棠,微微一笑,“对吗,小娘?”
小娘?
那不就是,老安宁侯的……
这下不仅仅是那些禁军,就连小太监都略显诧异地抬起头,却并非看向洛棠,而是不动声色看了眼谢凤池。
洛棠难以置信他竟然在这个关节提起这事,满眼写满了你疯了?
可谢凤池疯得坦坦荡荡明明白白,对他对视许久,他都不曾软下一丝神色。
洛棠颤抖地咬着牙,点了点头。
她明白过来,他终是恨她,怨她,要让她尝尽羞辱苦头。
她被所有人盯着,原先还护着她的两个小宫女此刻都露出惊讶神色,又一想到老安宁侯的年纪与洛棠的对比,眼神很快又变得复杂又讥讽起来。
如寒芒在刺。
……为了活命,为了以后的好日子,洛棠,你一定要忍住。
她披着斗篷跟在谢凤池身后,小心翼翼地走出营帐。
对方手长脚长,每一步都叫洛棠跟得极为艰难,她才逢惊吓,本就心气儿受挫,跟着走不到片刻,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可周围全是在搜拿刺客的人,她若是此刻不受谢凤池庇佑,下一刻就要被抓走,抓走后,是不是就要被带去见圣上了?
是不是要被发现这张要命的脸了?
是不是又要殉葬了?
她想哭,想跑,纵使怀疑谢凤池救她也不怀好意,可此刻除了饮鸩止渴,她还能如何?
一路回到谢凤池的营帐,谢凤池才停下脚步,转身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盘算好了?”
洛棠一抖,撑出个柔弱无辜的笑脸:“侯爷说什么,我听不懂。”
谢凤池走回她身前,抬手。
洛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谢凤池的手便十分显眼地停在空气中。
他眼中露出个讥讽的笑意,叫洛棠看了又怕又愧。
洛棠硬着头皮,小步小步地蹭了回去,她告诉自己,事有轻重,眼下不论对方做什么,为了活命,都得忍着。
谢凤池的手自然落在她脸上,摘了她的面纱,又噙着笑,将斗篷的系结慢条斯理地解开。
“小娘听得懂,听不懂,眼下都不重要了。”
那声小娘叫得平静,如同两人初识时的称呼,可他说出口的话却不若一年前那般温和。
洛棠垂着头,乖巧地听着,便听谢凤池的话从齿间一个字一个字轻轻碾出。
“横竖,除了这处,你哪里都去不成。”
四面漫来的冷意叫洛棠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谢凤池黑沉沉的眼凝视她,外面距离极近处突然传来吵嚷——
“殿下,您不能进!”
话音刚落,他便在洛棠眼中瞧见了一抹惊喜,她根本掩不住想要扭身去求救的心!
六殿下来找她了!
斗篷上的系结轻而易举从谢凤池手中漏走,谢凤池垂眸看着,嘴角忽而勾起个叫人胆寒的冷笑。
便见洛棠扭身的动作蓦然止住,不仅如此,她在大皇子赵晟进营帐后,一点一点,将僵硬的身躯慢慢缩到了谢凤池身后。
比起暴戾根本都不遮掩的赵晟,还是,还是谢凤池这般伪君子更好些……
谢凤池笑出了声。
赵晟见到洛棠却是猛地一震,顿时自己为何而来也不记得了,满脑子只有泼天的愤怒:
“我当老六藏得安宁侯府的小娘是什么人呢,感情,侯爷半年前向本宫交换江南案的罪证,结果后来找不到人,那般发疯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洛棠自然知道他们说得是半年前在江南的事,崔绍就告诉过她,谢凤池用江南诸多豪门望族的罪证,换来了大皇子替他同圣上商议袭爵之事。
可找不到人发疯,又是何意?
这人好端端的来发什么癫?
“圣上命所有人留在营帐中,殿下此来何意?”
谢凤池神色一沉,似乎不愿当着洛棠的面提及此事,赵晟却当他是理亏,当即勃然大怒:
“侯爷现在装什么清高?!”
他恨恨指向缩在谢凤池身后的洛棠,不容谢凤池呵斥,哗哗啦啦将半年前对方因找不到洛棠而发的疯全部抖出来。
“仗着本宫理亏,污蔑是本宫藏了人!杀光本宫的宫女和侍卫,又血洗了宅子,演得真啊!”
“若非霍将军在场,你当日差点便要谋害皇嗣了!”
被逼迫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光想到就足以令赵晟恼羞成怒,
“玩儿那么一出,不就是想着光救了人不够,顺便再利用本宫袭了爵位嘛?”
那日谢凤池疯魔的样子真把他吓得尿了裤子,偏偏他知道自己暂时动不了对方,为了安抚对方才又不得不又提出——虽然交易时答应还的洛棠还不上了,可他能帮谢凤池袭爵!
谁知谢凤池当时还不肯领情。多亏了霍将军以命相护,他才屁滚尿流地赶忙回了京,又想着谢凤池红了眼底杀人的样子,忙不迭和他皇帝老子求了情,求快些给谢凤池袭爵。
否则他夜夜惊梦,总觉得弄丢了谢凤池的人,做不出赔偿,下一秒就要被取性命了。
如此胆战心惊了半年,却叫他看到洛棠就好好跟在谢凤池身后,如何不气!?
洛棠怔怔,虽觉得这位大皇子似乎确实不太聪明,这种情况居然还如此闹腾,但她还是想努力理解着赵晟话中的意思。
谢凤池的耐心却似已经透支了。
“殿下,你来便是要说这些的?”
赵晟一顿:“自然不是!”
他晚宴时出去透气,谢凤池的侍卫泼湿他的衣服,他回去思来想去都觉得是对方故意,罔提如今老六还遇刺了,尚且不知伤情,他总觉得这些都与谢凤池这个坏胚相关,便想来问问。
可他还没来及问罪,外面的禁军突然震天吼地地唤他,他无法,只好恨恨瞪了眼这对狗男女离去。
洛棠还未回神。
等终于安宁下来,谢凤池侧身看向好似发呆的洛棠,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他慢慢转身,似笑非笑地凝视她:“小娘听他说完,是不是惊疑不定,觉得本侯极其可笑,当日眼巴巴呈上证物只为赎你回来?”
作者有话说:
洛小棠:这他娘的究竟是谁的火葬场……
第五十八章
蓦然听到谢凤池的问题, 她脑袋一空。
她哪敢回是?
哪怕她当真有这么一瞬怀疑,怀疑谢凤池因她离开而失心疯了,看到如今对方的疯癫样子,也不敢托大啊!
她忙不迭摇头, 小声卖乖:“侯爷高瞻远瞩, 所行之事自有您的道理, 哪是我等俗人可以置喙的?”
谢凤池便慢慢咂摸她这套文绉绉的说辞,想着想着便笑了。
“写话本倒真是个技术活, 叫小娘如今说话都变得动听不少。”
洛棠便更惶恐了,甚至绝望地想,今日莫非就难逃一死了?
营帐里只有他们二人, 要不, 她,她脸也别要了,跪地求饶吧, 或者,衣服,衣服也退了也不知能多几分生机……
熟知下一秒, 谢凤池完全转向她,俯身抚去她鬓边碎发:“他说得没错。”
洛棠还在盘算, 隔了许久才意识到谢凤池说了什么。
她眼眸一颤, 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俊美矜贵的男人。
谢凤池慢条斯理地打量她,眼中噙着浓烈又危险的情绪,慢慢道:“我那日是发了疯,杀了人, 险些连赵晟的头都砍了下去, 就因为, 我以为他在骗我,他拿了我的东西,却还不回我的人。”
洛棠被惊得不敢说话,甚至连动都不敢动,极为清晰地感受到端方君子凝视她的模样如阴冷的鬼,冰冷的视线一瞬不瞬地锁在自己身上,如有形的锁链困她入笼。
哪怕他的手只是搭在她的脸侧,她也生不出敢逃的心。
“你说说,这样的人,该杀吗?”谢凤池认真问。
洛棠却恍惚地觉得,他问的是,她,该杀吗?
他为她发了疯,杀了人,险些犯下大不韪,她却扭头投入了别人怀抱,该杀吗?
可这能怪她吗,哪怕是现在,看谢凤池的模样,得了机会她也是得逃的!
留在这种人身旁,别说随心所欲快活过活了,怕是日夜都得提心吊胆,生怕一朝不慎,连自己是如何死,如何求死不能都不知。
洛棠颤颤巍巍抬起眼,直接啜了泪:“左右都是误会,既然结果无虞,便,便算了好了,也给侯爷您自己……积攒善行……”
“误会?积攒善行?”
他们之间哪里有误会?
他遇着她了,还能行善积德?
外面吵闹怒吼声不断,却终究比不得这个好看男人两句反问,和随之而来的笑更振聋发聩。
若不是脖子不够长,洛棠的脸都快埋进胸口里了,她既愧又怕。
如今这人恐怕已经不会再怜惜自己了,光是上一次被程四郎骗去,他那般对待自己,洛棠的心就已经沉底了,若是自己真的再说得不得他心意,还能有好果子吃?
“就算,就算不是误会,可……他明明也心惊胆战了那般久,已经受到惩罚了,侯爷大人有大量,就算了吧。”
她赶忙又央着谢凤池,肤色苍白,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写满哀愁,樱桃般得唇被自己咬出了几道浅浅的牙印,这般娇柔美貌,又满藏心机。
谢凤池轻声问:“那就算惩罚了吗?”
洛棠抖了抖,再度分不清对方说的是赵晟,还是自己。
可她又艰难地点了点头,想着,哪怕是自己,也受苦了,可苦了,这些日子如此艰难,岂是她该过的?
她泪又盈满眼眶,不说话,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谢凤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