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这样空有美貌无权无名的女子,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洛棠死死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跟在赵晟身后。
她的冷汗淋湿后背,忍不住地想,怎会那么巧,六皇子出事,谢凤池也出事?
谢凤池那般人精,究竟能出什么事?
她脑海中蓦然想到昨夜谢凤池离开前,说会帮自己救崔绍,难道与此有关?
他居然还有那般良心?
洛棠脚步一顿,恰好不远处传来喧闹,仔细分辨,是圣上出帐了,洛棠根本不敢扭头去看,生怕真就同出篓子,赶忙跟紧了步子。
不料还没走几步,她余光赫然瞧见了赵晟口中自身难保的谢凤池也走出了人群。
他怎么满头是血!
洛棠脚步猛地一顿,极想看仔细了,怀疑自己岔了眼,可赵晟这个更疯的还在她身前,也跟着缓缓转了身。
谢凤池抬起眼,辨不出神色地看着两人,秋日的燥风将他脸上的血迹吹干了不少,叫他立在那儿便显出一抹与旁人不同的孤绝与阴鸷。
他心里想着,看,不过一会儿,她又要溜了。
真是烦人,怎么到处都是她的退路,怎么才几个时辰,她就想从自己身边逃脱了,这次竟连赵晟也可以了?
赵晟那般对待过她,她都不计前嫌,就这么想从自己身边逃离吗?
说好的绝对不走呢。
谢凤池的眸色越发深寒。
干脆便在此直接将她推出去吧,正好可以当着宗室与重臣的面,将她与大皇子捆绑在一处,冠他们个□□后宫之罪,万劫不复。
这样他也不用在自己的每一步里,都想着,如何不露痕迹,又实际上怀着私心将她放进考虑了。
谢凤池吸了口气,刚要抬手唤人,便见到那个眼眶泛红的少女全然扭头看向找自己,似乎极为震惊他现如今的模样。
他面无波澜,心道,吓人吧,还有更吓人的。
可紧接着,他没料到,洛棠不顾赵晟在后面赫然怒吼,猛地朝自己奔来。
“侯爷……!”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像受尽了委屈。
谢凤池愣住,眼睁睁看着她垂着头埋入自己怀中,香风袭来。
作者有话说:
谢凤池:不想活了,一起死吧
棠棠:侯爷!(泪汪汪哭唧唧)
谢凤池:真香
第六十章
烫手的山芋钻入自己怀里, 烫得谢凤池眉眼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她又在算计什么?
眼看赵晟露出愤怒气绝的表情,谢凤池不住怀疑,洛棠或许也不是真的想跟赵晟走,她胆子那般小, 被赵晟囚禁了那么些日子, 自然不会再蠢笨地跟着对方。
她是被逼迫的。
可眼下, 少女瑟缩地抵在自己怀中,最初的怔忪退去, 他也只是冰冷地扯了扯唇角。
他在幻想什么?
幻想她见了他之后满心欢喜,遵从本意地投怀送抱吗?
他可没忘,昨夜她又是如何小心翼翼拐弯抹角想溜的。
不过是现在局势危急, 除了自己, 她没有其他放心可依的人,才不得不过来依附着自己吧?
谢凤池心里一贯通透,越通透澄明, 越冰寒难触,他便那么不为所动地站着,任由赵晟三步化两步走过来。
“安宁侯, 艳福不浅啊。”他说话时咬牙切齿,淬着毒的目光也死死凝着两个人。
洛棠心中慌乱不已, 感觉那视线几乎要将自己的后背戳出个窟窿眼。
谢凤池……谢凤池这傻子, 怎么这个时候不伸手抱抱她了?
快,快将她护住啊!
她难掩惊慌地攥紧了对方的衣料,叫谢凤池察觉出了不安。
他心中便突然又升起抹奇异诡谲的愉悦。
就让她这般惊慌失措地依着自己,对自己给与的庇护患得患失, 也不失为一种缓慢的惩罚与折磨。
他终于笑出来, 淡泊从容地看向赵晟:“光天化日的, 殿下说什么呢?”
光天化日的?
我还没问你们抱在一块做什么呢!
赵晟气急,却也不是真傻,他冷笑着走近两步,紧盯着谢凤池头上的伤,压低了声音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侯爷今天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不在乎了?”
谢凤池终于缓缓抬眸,那被血凝结的睫羽下,是一双没什么暖意的笑眼。
赵晟虽不想承认,但他心中确实惧怕谢凤池……
不仅仅是自己!所有皇子都惧怕他!
年岁不大,看着也和善,却永远似包藏着他们堪不破的深沉念头,偏偏安宁侯一脉向来深得圣心,保不准哪天就会被这人在暗处狠狠捅上一刀。
甚至赵晟偶尔也想过,若谢凤池不是宗室旁支,而是与皇室更近的血脉,他保不准……比其他的兄弟更具有威胁。
可毕竟,他不是。
赵晟沉下性子,看向不远处,他的父王出了营帐,御使大夫和禁军统领正争相同他说些什么,他的目光已然看向这边。
他恨恨地看向这二人,突然退后几步,高声呵斥:“大胆谢凤池!六弟生死未卜,老侯爷孝期也不过才一年多去,你光天化日下竟就敢同女子这般亲昵厮混,究竟将宗室颜面置于何地!”
混乱疲惫的猎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便立即汇聚到了谢凤池与洛棠身上,就连正听着属下汇报的圣上也皱眉看过来。
能随圣上一同秋狝的,无一不是京中最顶尖的那搓儿贵人,如今全一同注意到了这边。
大皇子虽然架势夸张,可说得倒也不是没道理,他谢凤池铁骨铮铮,因着老侯爷即薨,连三公主的垂青都给拂了,此刻又恰逢六皇子出事,最要紧的时候, 居然同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在这儿纠缠?
好奇的,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的,全都等着瞧好戏了,暗处守着的却也无法在这种场合强行护着自家主子。
这场合,当真不妙。
洛棠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赵晟这是气傻了?
他,他竟想着将自己与谢凤池一同毁掉!?
她顿时慌乱起来,谢凤池怎得还不抱住她,还不护着她?
她用只有谢凤池听得到的声音颤巍巍叫着他,一声声侯爷如泣如诉,快救救他们啊……
谢凤池轻轻叹了口气:“殿下言重了,”
他平静如水地回道,“殿下关切胞弟,手足之情感天动地,臣的小娘听闻猎场中有异,心中急切难当连夜赶来,也在情理之中吧。”
众人原本都等着听他如何狡辩,听着听着,下巴各个落地。
安宁侯的小娘,那不就是老安宁侯的……
他们的位置恰就在营地门口不远,此刻也无人敢肯定洛棠究竟是何时来的,换了一波守卫,各自心中没谱,更不敢多言。
而真正心里有数的六皇子,此刻正生死未卜呢。
就连洛棠都怔住,愣愣抬头露出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真要与她彻底割断瓜葛,再不相护了?
谢凤池仿佛看不见洛棠的神情,反而认真地询问呆住的大皇子:“殿下借臣身陷囹圄之说,诱骗小娘入营帐,是否早就猜到今日臣确会受伤?早就猜到小娘关心则乱,能被你利用泼脏?”
“胡言乱语!”
赵晟反怒不可遏,无法继续揪着洛棠身份作文章,愤然回道,“她哪是我骗进来的,她明明是跟着你进来的!”
谢凤池淡淡一笑:“殿下若非这么说,臣也没有办法。”
洛棠:“……”
好一个清和雅正的安宁侯,与人吵架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这到底让人如何辩驳,又让旁人信或不信呢?
起码在身后的圣上眼中看来,这个看似莽撞的大儿子,似乎也并不如以往看到的那般没有心机。
这不,大皇子哑口无言后,干脆不与他再说这个,直指洛棠的背影:“那不如当着父王的面,好好审一审你这小娘!”
洛棠惊出一身冷汗,她下意识仰头看谢凤池,又因着不敢漏出面目,叫熟悉娴妃的人看到她的脸,咬着牙重新将脸垂下。
她生怕谢凤池真就顺水推舟将她献上了,那圣上如今也近迟暮,她绝不要再被殉一次……
“好啊。”
谢凤池垂着眼眸,看她心惊胆战的样子,笑出来。
洛棠愣住。
大皇子气红了眼,咬牙上前妄图将洛棠扯开,恨恨笑道:“好,好,那就让父王看看……”
不远处的天子眉头微皱,他近些年身子不好,可今年好似回光返照似的又硬朗起来,清楚地看到他的长子伸手去拉扯谢凤池怀中的女子。
他看不太清那女子模样,但既然谢凤池说这是他的小娘,是谢长昭那个老东西的女人,他还是有些兴趣看看这场闹剧的。
谢凤池同他老子一样,总是这副霁月风光的样子,从年轻到老了都端着姿态,好似全京城就他们一家子最干净似的,连带着将他的几个儿子都比下去。
所以安宁侯府这一家两个男子,终归得在人前漏出些不齿的东西,也叫他心里好受。
不过还没看到那女子的脸,身旁的禁军统领接到手下低声来报,瞬息间变了脸,天子便皱眉朝他们看去。
大皇子正满心怀着毁灭的念头要将洛棠拉出谢凤池的怀抱,洛棠泣不成声,难以置信谢凤池竟就真的不管她了。
他连一只手都不曾给她,只垂着眼眸,嘴角噙着叫她看不懂的笑。
她好似一脚踩空,原本如何被欺辱,被肆意玩弄,都不及眼下这般让她再无底气。
她错了……她现在再去求求他,说她绝不再骗他了,他还会救她吗?
洛棠没等到谢凤池的挽留,却等到了不远处圣上的勃然怒吼——
“赵晟,滚过来!”
上一次龙颜大怒还是从江南的雪灾中探出贪腐案的苗头,赵晟闻声腿一软,还没叫那个骗了她数次的女人遭殃,自己先懵了半截。
他跌跌爬爬地滚过去,被圣上几乎抑制不住怒火,将禁军呈上来的衣服扔到脸上。
“残害手足,本事见长啊!”
那衣服未干,上面还留着水渍,正是禁军在搜查营帐时发现的。
六皇子遇刺时,周边有水渍,水中带着花香,巧的是大皇子屋里有换下来的衣裳,衣裳上有同样的香花水渍。
“父王,冤枉!”赵晟被当头棒喝,立刻想到衣服上的水明明是谢凤池手下那侍卫弄得,马上反驳,
“是安宁侯!安宁侯的人……”
圣上忍无可忍,一脚狠狠将这个儿子踹倒下去,身旁内宦赶忙拦住,哀叹求圣上仔细自己的身子。
可他如何能忍?
还如此不死心口口声声咬着安宁侯安宁侯,除了这个就找不出旁的来顶包了吗!
一个江南贪腐案的设计还不够,这次竟是连着手足也要一起残害!
他如此震怒,反倒是谢凤池更为平静,直言此事确实还可细查,给赵晟求了情,也算抬了抬宗室的颜面,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天子的脸色始终难看。
他看了眼神色清明的谢凤池,突然觉得谢长昭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智多近妖的儿子?
而且谢凤池今日这般不懂事,说话也不下跪?
他不悦,便命令谢凤池将那女子重新带过来让他看看,总不能谢长昭身边的人都叫他不顺眼吧?
洛棠原本松下的情绪重新绷紧。
这次好似真的躲不过了,圣上发话,别说是已经对她毫无怜悯的谢凤池,哪怕崔绍想护她,也得丢掉半条命吧。
谢凤池沉默片刻,看了眼似乎已经懵掉的洛棠。
她卑劣卑微,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双明艳的杏目早已失了神。
“回陛下,小娘身份粗鄙,未见过今日场面,已失了仪态,为不惊扰圣驾,恕臣难从命。”
垂着头的洛棠一怔。
圣上冷哼一声,左右他也不是真的想看,他就是今日气足了,得往外发。
他便当着众人的面狠狠骂了谢凤池一通,罚他回京后去宗庙里跪上三天。
洛棠看着谢凤池额头的伤,看他半面血,看他垂眸恭敬地谢恩,不知怎的,心像被割了块似的,疼倒是其次,那种伤口被凉风刮过,战栗又割裂的感觉叫她一片混乱。
她不知道这又是不是谢凤池故意的算计,若真是,那也太冒险了。
确实让她短暂地生出了愧疚,生出了恍然难安,他像个疯子,将他们两个人的安危和心思都串在一处,要生同生,要死同死。
他已经,疯成这样了吗?
作者有话说:
是谁的火葬场要来了我不说
第六十一章
“小娘便在此好生歇息, 有什么要求托院内下人同老奴说一声便好。”
再回春老院,旁的下人不明情况,杜管家却不知得了什么令,恭恭敬敬地请小娘好好休息, 转身却便安排人将院落从里到外看护得密不透风。
洛棠苍白着脸叫住杜管家:“侯爷呢?”
杜管家的脸色有一瞬间僵硬, 却还是端着笑, 恭敬回道:“侯爷进宗庙了,怕是要三日后才能回来。”
说完, 似是心中实在不悦,但也不好当着洛棠的面发作,拜了拜, 转身离开。
洛棠脸上怔忪尽退, 浮出抹迟疑。
谢凤池竟真的为了保她,领了罚去跪宗庙?
当时情况危急,她没想通为何谢凤池不顺水推舟把她献出去, 反而要自己担着,如今……她还是没想通,亦或是不敢想。
难道谢凤池真没打算将自己送走?
这种坚定, 叫人欢喜,她不是没想过,
只是相较于怀疑谢凤池只是觉得时机不对, 后者更可信。
或许当时将自己身份抖出,他先前没来及铺垫,场面也容不得解释,对他自身也无益。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从知道谢凤池的真实面目后她便一直在猜, 对方究竟准备对自己施展如何手段, 何时实施,可大半年过去,如今他又跪在宗庙里,离天家那么近,仍不是合适的时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