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外室——月悸
时间:2022-09-08 06:34:10

  崔绍又说:“殿下应当已经同洛娘子提过了,如今京中形势不妙,不论原先您所处何处,请过什么大夫,现如今都不一定能找到,找到的也不一定能治,不若请求殿下在宫中给您拨几个经验丰富的太医,省心省力。”
  洛棠皱起眉,水榭外吹来湖上凉风,隐隐似将什么拂开。
  难道崔绍是在听了自己提起侯府后,警告自己,不要再想着谢凤池了?
  洛棠诧异抬起眼,却见崔绍目光冷清,毫无与她交流的意思。
  洛棠:“……”
  她开始怀疑,那日花朝节,崔绍、霍光还有赵彬三人合谋,将她从谢凤池身边带走,是否就是那日,谢凤池遭遇了什么。
  崔绍……他知道赵彬对自己存着什么心思吗?
  他如今算是投入了赵彬麾下吗?
  可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崔绍也比她聪明得多,什么都不会泄露。
  这顿饭吃得洛棠十分不适,送走崔绍之后,洛棠觉得胃中火烧火燎,似乎不好克化,一直到半夜,她都仍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不甚聪明地脑子努力运转,时不时就会回想起崔绍那声屡教不改。
  难道她就该这么认了吗?
  哪怕赵彬对她怀着不太单纯的心思,她也该认了?
  自己从谢凤池身边逃走又被抓回去后,已经有几分后悔,觉得若是从一而终地守着谢凤池,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赵彬比谢凤池更温和,那如今是否留在赵彬身边,是否也不至于太差呢?
  可一想到,如果真要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做什么,她便止不住觉得恶心。
  想吐的感觉更明显了,她该不会已经被赵彬暗地里做过什么了吧?
  她掩着唇起身,想去拿杯水润润喉咙,刚悄声走到屋子中央,忽而听到屋外传来些动静,细碎的脚步声和轻语传入耳中。
  洛棠眼神微动,靠过去。
  屋外有人来同绣光汇报,似是抓到了什么人,问绣光姐姐可要去看下。
  绣光犹豫了一会儿,说,今夜娘子身子不适怕要唤她,让下面的人去便好,记得处理干净了。
  洛棠顿了顿,艰难思索着,什么叫处理干净?
  那人又问,还是埋在花园里吗,还是同那婆子一道先关起来?
  绣光想了想,回,外面如今太乱了,就埋在院子里,那婆子切记每日灌好药,别叫娘子听到动静,娘子是认得她的。
  洛棠认得的婆子不多,在这种时候,她几乎瞬间就明了了,是谢凤池从江南找回来的那个婆子,是当年老安宁侯买她时,对接的那个婆子。
  黑漆漆的屋子里从四面涌出冰寒骇然。
  洛棠难以抑制地哆嗦,她想起,那婆子被谢凤池看管得极严格,在侯府的一处小院中,有不少家将看护,她想去见对方都要得谢凤池肯许,如今竟落到了赵彬手中?
  赵彬只说谢凤池身陷谋害皇嗣的大案中,别的都不提,崔绍也状若警醒她,别再想着谢凤池了,那是否意味着,谢凤池如今……下场极惨?
  手中握着的水杯冷不丁坠地,碎成一滩开败了的碗莲。
  屋外的绣光如同个经验丰富的守卫,迅速推门而进,与苍白着脸的洛棠四目相对。
  绣光有些怔然:“娘子怎了……”
  她看到摔碎的水杯,不动声色扫量了下屋中。
  洛棠勉强笑了笑,借着夜色遮掩惶恐:“我起床喝杯水,可实在胃中疼痛,便没拿稳水杯。”
  绣光看了一圈,没发现异常,走上前替她擦拭沾了水的脚,又将她扶回床榻:“娘子身子不适,有事唤绣光即可,千万别伤了自己。”
  洛棠点点头。
  “娘子醒了多久?”绣光若无其事地问。
  洛棠笑得僵硬:“刚刚。”
  绣光点头,在昏暗中若有所思地凝视洛棠一眼,恭敬地退了出去。
  门辕吱呀声在漆黑的夜里像催命的鬼叫,等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洛棠才察觉,后背已然汗湿一片。
  她头一次意识到,绣光的反应很迅猛,力气也很大。
  绣光守着自己,究竟是为了照顾,还是为了监视和软禁?
  洛棠想起来,自己已有半月未能踏出过这所别苑了。
  翌日清晨,晨露被阳光蒸消,久病未愈的圣上托着病躯,诏来几位德高望重的阁老,在大殿中密谈了半日。
  临末,殿外有些许吵嚷,圣上皱着眉头,苍老的面上浮现出不悦。
  “殿外何人喧哗?”
  阁老们面面相觑,才低声道:“约莫还是那些年轻人,在为安宁侯入狱一事声张,同大理寺争执吧。”
  想起谢凤池,圣上难免想起自己那个短命的大儿。
  可再不争气,那也是他的儿子。
  “有什么好争的!”圣上动了怒。
  阁老门赶忙劝慰,解释道,今日一早安宁侯再度上书陈情,言道想起几些细节可证明清白。
  便是案发当场留下了一朵兰花,一直被当做谢凤池留下的物证。
  而他如今直言,那朵花并非自己所持,他当日确实摘了花,却是摘的杜鹃,且根本未曾进入大殿下宫中内室,所以留在内室、作为指认他接近了大皇子的那朵白兰,是旁人设计陷害的。
  但此案目击的宫人们一口咬定,赵晟是在谢凤池离开后中了毒药而亡的,前后时间与来往人员逐一排查,当时便锁定了谢凤池。
  如今这细节便引得那些受过侯府帮助的文人学子们义愤填膺,更觉得是欲加之罪。
  圣上目光浑浊,已然有些盘不清。
  他心中烦扰,觉得再往前两年,他有个健康体魄,也好肃清这件荒唐大案,想得再远,再往前十多年,他的娴妃还未死,他也能与她和和美美,将这些个不争气的儿郎们一个个拎过来褒贬评论。
  他的娴妃啊……
  眼见着圣上逐渐睡去,阁老门面面相觑,彼此眼神示意,被司礼监的大太监引着退出了殿中。
  大太监送完阁老门,转身慢悠悠便将今早圣上与这些老臣们说的话告知了赵彬。
  这宫中风云诡谲,谁都可能入了风雨便化龙,他这般四处卖些好处,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聪明人都会这么做,大太监迤迤然甩了甩手中浮尘。
  赵彬便得知了,他的父王下了诏书,若父王半月后再不能好转上朝,他便是储君。
  年轻的皇子忍不住笑出声,可紧接着,又听闻了寒门学子以及官员们维护谢凤池的动静。
  赵彬在对着崔绍的时候忍不住发起牢骚:“崔大人,您也经历过这些事,可那些文人不替你说话,这时只想着安宁侯是无辜的,到底是有区分的。”
  崔绍闻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
  那时他手中确实握了赃物,旁人无法说情也情有可原,但六皇子的语气如今听来,倒真像是自己受了极大委屈。
  “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哪有风骨,说到底寒门子弟根基尚且,恐怕眼里只想着攀附罢了。”
  赵彬满心为崔绍说话,随后才提起,谢凤池所谓的证据根本拿不出手,明明他花朝节当日就是簪得白兰,让崔绍不要担忧,只管根据眼前线索,越快判决越好。
  崔绍听着他前面那般评价寒门子弟,后面又急匆匆地暗示自己,面色不变,只提点道:“三日之内,若是安宁侯拿不出实证,臣,自当秉公处理。”::
  赵彬想了想,客气地点点头,转头与手下吩咐,这几天看好别苑里的洛娘子,任何外人都不得同她接触。
  他目光阴毒,想着谢凤池倒是一如既往的有所算计,自己明明让霍光提点了洛棠,一定要让谢凤池去摘白兰,可这人却说,自己当天摘的是杜鹃,以此来证明清白。
  可这重要吗?
  已到了最后关头,他的洛娘不会替谢凤池证明的,否则,那就不是他的好姐姐。
  *
  大理寺诏狱内,谢凤池掌中握着朵早已干枯的杜鹃簪花,花瓣被挤压碾碎,在他指间留下鲜血般艳丽的汁液。
  “哪用得着三日。”
  铁栏外,另一人闻言默然,眼神依旧冷肃。
 
 
第七十七章 
  别苑大火生得突然。
  入了夏, 平时虽也燥热,但园林中溪水环绕,池塘遍布,本不该如此。
  绣光紧紧钳着洛棠的手腕, 不顾她惊惶, 目的明确地带着她逃窜。
  大火将黑夜照成霞粉, 混乱的人声与踏步声接踵纷踏。
  “绣光,我们为何不从正门出院子?”洛棠气喘吁吁地问。
  她看得清楚, 绣光带她去的是后园,那日夜话中,埋着人的后园。
  绣光扭头安慰似的笑:“前头都是来往救火的下人, 怕冲撞了娘子, 后园水多,烧不到那儿,奴婢带您过去避一避。”
  洛棠心中恐惧更甚, 可被她这般架着,洛棠根本无法反抗。
  变故也在此刻突生,绣光眼前迎面劈下一道寒芒, 一个矫健身影顿时与她缠斗起来。
  洛棠惊住,下意识便想往后撤退, 不料又不知从何蹿出几个黑衣人, 将她左右夹住,一跃带走。
  “娘子!”绣光目眦欲裂。
  洛棠昏了头。
  她竟不知究竟哪一边更危险?
  直到黑衣人将她状若随意塞进一间屋中,摘下面罩,洛棠才诧异发现, 竟是庞荣!
  “委屈小娘了, 如今侯爷身陷囹圄, 还请小娘将当日侯爷簪花的由来写清,立作证据给侯爷洗脱罪名!”
  庞荣二话不说,跪下便是一磕。
  洛棠这才将前后事由结合,明白过来,霍光哪有聪明头脑,那日偷递给自己的字条,是赵彬写的。
  之所以要求自己让谢凤池簪白兰,正是她的“好弟弟”为了陷害谢凤池谋杀大皇子。
  “侯爷待您不薄,如今他落难了,只求小娘如实交代当日情形!”
  庞荣八尺男儿将头磕得砰砰响,比与外头轩然大动的火场相比,更叫人心头发沉。
  洛棠来不及细想,谢凤池待她到底是薄还是不薄,被这么一群人盯着,她只能颤抖地扭头,踉踉跄跄地走到这间屋的桌旁。
  好在是个桌案,有纸有笔。
  “我写。”
  待到洛棠将谢凤池头上的簪花由来写出一半时,才恍然想起,她如今竟如此讲良心了?
  因着谢凤池待她好,她便不顾赵彬的计谋,将赵彬要设计的谢凤池救出来吗?
  若是赵彬因此被谢凤池斗败了,她当如何?
  墨痕染脏了半面纸张,洛棠苍白着一张脸,认真地问:“庞统领,今夜大火之后,我会在哪里?”
  庞荣一顿,目光看向她落笔处,一块晕染开的墨迹斑驳凌乱。
  “大火之后,洛棠还会在这个世上吗?”洛棠执笔的手轻轻发颤。
  庞荣似在斟酌该如何回应,洛棠面前的窗户被破开,庞荣眸色一厉,一把扯过洛棠,便见到绣光带着人冲进屋里。
  洛棠腿脚发软地瘫坐在地上,仰头想开口问绣光可是来救她的,便见对方冰冷的眸子从自己刚刚笔下的纸张上扫过。
  绣光沉默良久,沉声吩咐:“殿下说了,不留活口。”
  洛棠目光震颤,似乎不敢相信,可迎面那刀劈下来,叫她再怎么告诉自己,赵彬不会伤害自己,都成了空话。
  屋内刀光剑影,屋外业火滔天。
  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不论是夫婿,友人,亦或是兄弟……
  赵彬不会伤害自己,是基于自己不会影响到他,不会阻止他的步伐。
  她对赵彬的了解原本就不深,如今想来也是,对方连教导自己多年的谢凤池也能痛下杀手,忍辱负重至今,只差一步就能登天,凭何要宽容自己?
  所谓的恋慕,所谓的不舍,只是在对方心中空暇之余,借以舒缓的几分情谊,退下了柔情伪装的赵彬,比起崔绍,更像个只有雄图谋略,而将感情视作无物的人。
  想起赵彬曾真诚地对自己说,他同旁的男子都不一样,他将她看作自己人,只会站在她这边,洛棠就生出几分可笑。
  只有毫不在意的人,才会这么毫不在意的许诺,正如自己从不真的对人动心,才敢于将满口的喜爱随意说出。
  洛棠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忍着眼鼻酸涩呼喊:“带我出去!否我不会给侯爷作证!”
  庞荣眉头皱紧:“不合规矩。”
  “那就一起死!”洛棠颤抖地呐喊,眼泪簌簌地流,却分毫没有影响她此刻的锐利。
  以往被逼急的时候,她总想着用柔软的身躯去诱惑男子,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给自己过上好日子。
  可现如今,洛棠已经丧失了所有希望。
  她只剩这条命了。
  若谢凤池不救她,她就敢同他一起死,她能吃什么亏!
  洛棠后知后觉,自己或许将谢凤池也想的太容易拿捏了些,可现如今,她还有什么退路?
  *
  赵彬今夜也睡得极为不好,他不停地做梦。
  先是梦到幼时,他三姐总是暗地里欺辱他,说他是个不争气的废物,若非他,母亲也不会死得那般早,若非他,她也不至于不能嫁谢凤池,
  后来又梦见似乎有个女人,一边哭一边抱着他,说别怪母妃。
  哪怕是在梦中,赵彬还是忍不住想,怎会不怪她,若非是她被人劫去了十个月,身世不清白,他在宫中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既然被劫走了,干脆别回来呀,又贪恋宫中荣华,生下个他弥补她的错。
  且那谢凤池有什么好?日日戴着副假面具,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三姐以为她是什么天仙下凡,能叫这样的人动心?
  烦死了……
  这些女子……都烦死了……
  为何不能对他好些呢?
  梦中头疼欲裂,赵彬被小太监匆忙叫醒,却不是往日贴身服侍的那个。
  “殿下,殿下!”
  赵彬红着眼底醒过来,听小太监急急慌慌道:“大理寺查安宁侯行刺大殿下的时候,查出了秋狝时您自伤嫁祸大殿下的事!”
  圣上未醒,可大理寺诏狱却已经开始办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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