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外室——月悸
时间:2022-09-08 06:34:10

  他似被梦魇着了,瘦削了不少的面庞绷得紧紧,薄唇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唤着她的小名。
  洛棠满脸诧异,还真是他在唤自己。
  洛棠将狗三送钱的小布包放到了一旁,轻步走过去。
  谢凤池伤得不轻,整个后背全是棍伤,所以洛棠请大夫来诊治过后,给他悉心上了药,又没给他穿衣,而是这么晾着趴伏在床上。
  这几天,谢凤池一度烧得洛棠已经他要死了,气急败坏地给他换冷帕,灌药,如今眼见他气息顺畅,洛棠的心也稍稍定下来了些。
  “棠棠……”
  谢凤池似乎感知到身边来了人,极为努力地想睁开眼,可那眼皮有千斤重,他呼吸重了不少,仍是无法从病痛中脱困。
  怕也是疯了魇了,才会叫那个高高在上的谢凤池,如此呼唤她。
  洛棠瘪了他一眼,净手后替他重新上药。
  “棠什么棠,现在叫,晚了。”
  你还当你是什么侯爷吗,你现如今,也和我这本来看不上的小女子差不多了。
  洛棠忍着鼻酸,上药时故意用了些力气,立刻感觉到男子的身躯在手下微微颤动了瞬。
  洛棠赶忙放轻了力气,做贼心虚似的给他吹了吹。
  吹完,她一顿,便有些气不愤。
  自己何必还如此小心翼翼?这人现在都这副模样了,她还怕什么怕?
  洛棠,你得硬气起来!
  于是洛棠继续板着脸给他上药,却听得手下的人迷迷糊糊地呢喃。
  “别晚。”
  非是不晚,而是别晚,似在央求她一般。
  洛棠隐约体察出几分不同,可还没来及反应,谢凤池艰难睁开了眼。
  他苍白的脸上沁满细汗,被病痛缠绕久了,醒来后甚至红了眼底,往日里这位矜贵的侯爷有多俊美高洁,如今的模样就有多脆弱可欺。
  谢凤池不顾扯到伤口的疼,咬紧牙,难掩惊惶地侧过身看向身前。
  直到发现,坐在床榻边的人是洛棠,他才安定下来,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真像魇住了一般。
  洛棠的动作顿住了。
  “洛娘,我没来晚,对吗?”多日不曾说话,原先那高山清泉般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且软弱无力。
  问完许久,洛棠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顾不上什么早晚了,只想知道,谢凤池不远千里赶过来,是为了什么?
  这一报还一报的戏码,谁是谁错,她究竟还完了谢凤池没有,还是谢凤池欠了她的,洛棠的脑瓜子已经计算不清了,她也不清楚,他们二人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现如今是神志不清,才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等他清醒过来,当真还是这种态度,而非将她重新掳回去,重新惩罚她吗?
  见她许久不说话,谢凤池眉头微蹙,没有血色的面庞浮出一抹沉寂晦涩。
  随即,他忍不住咳了出来,洛棠眼见,一眼看到他背后有伤口挣开了,鲜血将她干净的被褥染红了。
  洛棠当即跳脚:“你快别动了!”
  一顿鸡飞狗跳,谢凤池极为艰难地醒了半刻钟,便又昏了过去。
  洛棠焦头烂额,没法地趁着天未黑,又悄摸地去了趟医馆给他重新拿药。
  心里想着,最后一次,他再折腾,自己绝对立刻就走!
  说来也巧,京中剩下的后半程消息终于传到了小县城。
  洛棠站在路边,听归家的货郎们打趣着说,圣上醒后,大家都以为安宁侯必死无疑,结果安宁侯严明举证,他后院中的女郎,并非娴妃血脉。
  洛棠当即愣在街角,被夏夜的晚风吹凉了半截心肝。
  什么,她不是娴妃的女儿?
  “六皇子哪肯依呢,他自己都要完蛋了,这不得拖着安宁侯下水?就把从小教养那女郎的老婆子给带了过来,”
  “谁知道安宁侯高啊,还攥了不少其他证据,戳着六皇子的心,证明了那女郎是娴妃一个堂妹的私生女,并非是娴妃的女儿!”
  “是故,那女子当年也是由顾家的人给送去发卖的,侄女儿长得像姑母,一切都说得通了,反倒是六皇子,为这么个女郎杀了不少人,叫圣上彻底寒了心。”
  洛棠拎着药站在路边,只觉得头顶雷声阵阵,似要将她这个西贝货打得现出原形。
  “女郎的身份是水落石出,安宁侯也不担责,不过这事儿也没结束,”
  从大城镇里打听到京中秘辛的货郎,老神在在地同周围人得意显摆,“光是同那位娴妃娘娘长得相似这一点,就不是什么能善了的事儿了。”
  圣上命安宁侯将那女子交出来,安宁侯自是不从,原本都快熄下去的事,因着他这一句不从,叫暮年思妻的天子勃然大怒,借着对方算计摆弄皇嗣的罪名,狠狠打了五十大板,贬为庶人。
  “这还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听说,文人学子在宫外跪了三日求情,也求不回他忤逆圣意。”
  “说说,不就为了个女人,这要死要活的,何必呢?”
  货郎说完,意外看了眼站在他一旁的小娘子:“哟,这不是替人撰写书信的洛娘子吗,怎得哭成了这样?你替那安宁侯伤心?也是,你们女子最爱为这种情情爱爱的故事感怀了。”
  洛棠摸了把眼泪,狠狠瞪了那货郎一眼:“要你管!”
  她转身便走,心里想,就是要死要活!要你管!
  这一路嚎啕大哭地回去,到了门口,洛棠却止住,狠狠咽了口气,将所有的酸涩都吞入肚腹。
  那货郎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她们女子,最爱为这种情情爱爱的故事感怀了,可她才不是那种容易昏头的女子。
  与这人在一块的每一日,都是在考验自己的意志与胆量,她从前所图的安稳荣华更是连个边角都摸不到,如今的谢凤池什么都没了,自己更不该同他再有纠葛了。
  何况,是他自己说的,她不配得到他的喜爱,那他还自作多情地做这番牺牲给谁看?
  定是这些流言在传诵中被艺术加工了,都是骗人的。
  只等他再好些,自己就再度躲得远远的,洛棠摸了把泪,咬牙切齿地决定。
  可这一想法,在翌日清晨,再度被狠狠动摇。
  这些日子因着谢凤池病重,无法将人安置在别处,只好让他睡了自己唯一的一张床。
  但洛棠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贤惠人,她想着,反正两人在一块,除了最后一步,什么亲密事都做了,现如今人也不是什么尊贵的侯爷了,甚至都快残了,她也不担心,便同对方一道睡床好了。
  可谁知,安稳了好几日,这日清晨醒来,她却整个人都好似要陷入个温柔怀抱,出不来了。
  谢凤池没穿上衣,这是为了他的伤口顾虑,但清晨偎依,还贴着他匀称结实肌理分明的身子,气氛便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洛棠红了脸,还没来及将人推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谢凤池轻轻地抽气。
  他动了下,似是扯到了伤口。
  洛棠赶忙闭上眼,假装还没醒,他的胸膛擦着她的面庞,叫人忍不住耳中轰鸣。
  下一秒,有些许凉意的柔软薄唇轻轻贴在她的额头,脸颊,耳尖。
  炎夏的燥热充满全身。
  这一番动作好似叫谢凤池废了不少力,他珍重吻了她几下后便不再动作,轻轻趴回原来的位置,不一会儿便传来规律绵长的呼吸,好似不想被发现,不想扰乱她。
  洛棠颤颤巍巍睁开眼,凝脂般的面庞早已红得像被晚霞拂过。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故作无知般起床,只有离开洗漱的脚步有些匆忙。
  本该睡着的男子却闻声悄然抬眸,虽然面色依旧苍白,深邃眼眸中却露出抹意味深长。
  若论当骗子,自然是他更技高一筹。
  可谢凤池没有得意多久,这日洛棠出门,他还以为对方中午便会回来,一直等到傍晚,院中都没有再响起那串轻巧的脚步。
  他面色沉凝,咬着牙走下床,走到外间,才发现桌上摆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放了足够他再安然度过一个月的银两。
  谢凤池的眸色倏然沉下。
 
 
第八十一章 
  洛棠发现自己被孙允绑到他母亲的别院时, 整个人都是懵的。
  “对不起了洛姐姐,连二哥都没能将你吓住来求我,我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少年人坐在她身前,古旧却被整理清洁的屋子里, 一只惨白的蜡烛幽幽燃着, 叫洛棠猝然想起了她险些被殉葬那晚, 见过的老安宁侯的灵堂。
  她猛地回神,呜呜呜地怒骂。
  可她的嘴巴被堵着, 手脚被缚,所有的反抗都如同隔靴搔痒。
  孙允听着这般呜咽,竟直接笑了出来。
  他看似清瘦, 却能轻而易举将洛棠抱上塌。
  “洛姐姐, 你是真傻。”
  “你以为做了个替人撰写文稿的活计,就没人看出来你以往的身份了吗?”
  他的手像阴冷的蛇,一点一点划过少女的身躯。
  “这么嫩的手, 这么细的腰,还有这么漂亮的脸蛋,走路都是轻飘飘地不着地……狗三不肯说, 你自己同我说,你是哪家别发卖出来的外室, 还是窑子里逃出来的姐儿?”
  “你知不知道, 你这般模样,一个人在县城里,早被不知多少人盯上了啊?”
  洛棠气得要翻白眼,亦有几分识人不清的悔恨。
  如今想来, 真是处处都是破绽, 狗三年纪小不懂事, 可她见过了京中那么多腌臜事,怎还会信一个四肢健全的庶子,想不出办法自己给外家联系呢?
  她不想像原先那般过得太殚精竭虑,可稍稍松懈,等待她的便是这种处境。
  孙允见她悲愤,将人往怀里更搂了搂:“洛姐姐别怕,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这宅子往后就是你的了。”
  洛棠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呜咽着要躲开他。
  恶心极了!
  “你也别想着你屋里那个小白脸能来救你啦,我去医馆打听了,他受了很重的棍伤,是不是原先在你那儿,同你偷情的小白脸?”
  孙允笑起来,嘲弄她,“还是个与你一个楼里出来的小倌儿?一同被罚出来了?”
  他掰过洛棠的脸颊,越看越喜,忍不住喟叹。
  “姐姐,人要往高处走,你这种身份本来就不好的,就不能再同那样的人纠缠了,整个县只有我们孙家才能给你最体面的生活,你跟了我,才不会吃苦啊。”
  洛棠闭上眼,心里想……去你娘的体面生活,不吃苦。
  她这前半生,为了一个不吃苦,几乎吃尽了苦头,可现如今,她已经不敢有所求了,偏偏厄运如影随形,叫她陷落樊笼。
  处心积虑时样样是错,看淡宠辱后,怎也没个安宁呢?
  是不是她这种出生后便失了清白地位的人,一辈子都追不上普通人,也别想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活了?
  是不是哪怕她躲得多远,永远都甩不脱她身上的枷锁了?
  不知是气是悲,喉咙连着脑袋都憋得生疼,两行清泪不自禁地簌簌流下。
  她不想要这般结局。
  随后,她听到门外传来吵嚷声,紧接着,屋门被一脚狠狠踹开!
  谢凤池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进昏暗的屋内,面色苍白。
  “找到你了。”
  别苑一夜间被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洗得雪白的衣摆重新染上红。
  可衣服的主人并未在意,只一下一下用剑尖戳烂了那人地嘴,喃喃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舍了全部都要拥有的人,圣上都不能为之叫他屈服的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觊觎她。
  洛棠看不下那场面,呜呜呜咽了几声,才叫谢凤池回神似的看向她。
  火场里,他那一瞬回眸,凤目染血,像恶鬼爬上了人间,却又是唯一能给她救赎的神明。
  谢凤池的掌心滚烫,有些失了力道的准度,抱起洛棠的一瞬间,洛棠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碾碎在他怀中。
  她手脚被缚,嘴巴也被绑了布条,任由她如何嘶哑呜咽着敲打谢凤池的胸膛,这男人像魔怔了似的根本不理会她。
  她被抱回了自己的院子,依旧没被松绑,谢凤池只囫囵地隔着布条与她交吻,灼热的气息与浓烈的血腥充满了她的胸腔,吻得洛棠几欲窒息,苦不堪言。
  谢凤池的袖摆也被血濡湿透,随着他的触摸,洛棠的身上和床榻上也尽数被染了不少血痕,若是有人不小心误闯了,怕是会被这惊悚场面当场吓昏。
  洛棠泪水模糊地想,疯病怕是又犯了。
  疯病还连着热病,胡闹到了半夜,洛棠的手脚终于得了松绑,扯开嘴上布条,却发觉谢凤池身上的温度烧得更高了。
  他出门时,满头黑发皆以一根发带束起,如今他将洛棠抵在床榻间,墨发松散,一半遮着洛棠的身子,一半与他濡湿的后背交缠难分。
  洛棠一言难尽,不知自己一开始究竟为何要将人救下来。
  从未见过谢凤池受过如此重的伤,他面色苍白噙着叫人胆寒的笑,却自始至终没做出什么伤害洛棠的事,只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直到洛棠觉得自己的口中都有血腥味了,她才深觉不能再放任对方这般。
  “你,松开我,快些松开我……”洛棠有气无力地推搡对方。
  可谢凤池已然烧得神志不清。
  叫他松开,他反而将人拥得更紧,洛棠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背后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
  “我不松,”
  谢凤池沙哑又缓慢地回答她,“松开,你又会逃走。”
  洛棠咬牙逞强:“逃就逃了,也不是第一次!”
  谢凤池却极其偏执地摇头,重新吻他,失了理智的他有种近似稚儿的坦诚。
  “不要逃,再不要逃了,洛娘,不要逃了好不好?”
  洛棠惊讶之余心头难掩钝痛,心想你此刻做这番样子又何必,左右是意识不清醒,醒来便会全忘了,却叫她心里止不住地难受。
  她忍不住气地怒骂他:“我都逃走了你还追来,你是不要颜面吗安宁侯?”
  谢凤池似乎愣了一下,运筹帷幄的人头一次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也不能再帮你做什么了,我不是娴妃的女儿,我牵制不了六皇子,更不会听话进宫,你若硬要逼我,我就在宫门口一根白绫吊死,让你和我一道下地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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