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至臻擦拭兵刃的手微微一顿,背影岿然,只侧过半边眸。
“你想说什么?”
桑榆晚仿佛忽略了那疼痛,唇角上牵:“三表哥,难道不想拆了这桩姻缘吗?”
“我可以帮你的,殿下。”
作者有话说:
真真会受蛊惑吗?
第21章
桑榆晚似乎很懂得谈判需要拿出来最打动人心的东西。在她看来,最打动君至臻的,无疑就是姻缘拆分,君知行失去苗家这个臂助能为他带来的好处。
因此桑榆晚胆大心细地补充:“殿下,如果愿意同我合作,我保证令姑母失算,四殿下获益不成,殿下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君至臻重复这四个字,咀嚼般地勾了勾唇角,“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桑榆晚深深纳福,直起身,隐忍着还在作痛的伤,朱唇轻启:“殿下何不与晚晚合作呢?就我所知,姑母一直在暗中撮合晚晚与殿下,姑母不看好殿下,这对晚晚亦是一种不公平。如若殿下这个时候答应与晚晚的事情……”
君至臻忽然微笑道:“你要我与假戏真做?”
这笑容太冷,虽是一般无二的面容,但与君知行那如葵花般浓烈的煦暖笑容完全不同。尽管如此,桑榆晚却还是看呆了少顷。
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比起君知行,君至臻更是一个让她想要去征服的男人。这个男人身上的特质太与众不同,桑榆晚阅尽千帆,只在君至臻身上才能感觉到那股蓬勃而又内敛的吸引力,神秘、冰冷,让她太想要一窥究竟。
桑榆晚讷言:“嗯……”
君至臻讥嘲地反问:“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桑榆晚立刻回过神,解释:“不,我的意思,四表哥心里有我。三表哥,你相信吗?”
君至臻并无所谓地擦拭着的兵器,甚至懒言一句,桑榆晚不死心:“四表哥现在只是还说不明白,但等到我和三表哥真的议亲,他心中定然难受吃醋。到时候,我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们的婚约推迟,让四表哥亲自到姑母面前,承认他喜欢的人是我。姑母一向溺爱四表哥,她就算一意孤行,也会对四表哥的心意有所考量,而我,还有一剂狠药。”
君至臻嗤笑:“你何来的自信,抵得过他们总角之交,日久生情。”
桑榆晚仍不能死心,她要告知君至臻这一剂猛药的配方。
说时迟那时快,她才踏上一步,君至臻的银枪如游龙吐信随长臂一展,破风而来,刃身拂落七尺寒芒。
“表哥……”
君至臻的枪尖就停在桑榆晚的胸口,进一寸,便是刃锋入体,血溅五步。
桑榆晚动不得,不敢前进,又不甘心后退,杏眼唰地瞪大,难以置信地望向君至臻。君知行多情留情,风流成性,就算不是她,要找到一个别的什么女孩子也是轻而易举,对此她有十足的把握,君至臻不信?
君至臻冷眼睨她:“我警告你,离知行十丈之外,若你敢动他一根手指,我必杀你,绝非恫吓。言尽于此。”
桑榆晚呼吸急促,紧张之中,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膛起伏,已能撞上他的枪尖,这不是威胁,而是句句是真。
但她不明白:“殿下你为何这样自苦,姑母和四表哥他们是如何待你的,难道,就只有殿下还念及骨肉之情么?”
她真的愈发看不懂君至臻了,她本来以为她看懂了,现在又陷入了糊涂。
以为他厉兵秣马,迟早有反扑的一天,她抛出了这样的条件,恶人都是自己来做,君至臻可以干干净净地摘清,稳赚不赔的买卖,他却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就已拒绝。
“从今以后,不得再来东阁。”
……
穗玉园一捧香,萧星流做东,宴请书斋弟子采莲。
那一池子莲花开得正盛,叶子出水很高,亭亭玉立的,如玉京酒肆中胡姬飞扬的裙裾,采莲南塘,一篙点岸,尖刀船划破层层波浪,驶向叶子深处。
乱入其中隐没不见,直至传来渺远空灵的菱歌,始觉有人前来。
苗璎璎恐水,不敢坐船,因此只好在岸上摆弄新摘的莲花,一朵莲花并两片绿叶捆扎成一束,斜插入珐琅山水画的细口宝瓶之中。
君知行在一旁为她打下手,苗璎璎嫌弃他笨手笨脚,叉腰道:“人人都说你风流,我怎么见你这么呆笨呢?好似一只——”
君知行反问:“什么?”
苗璎璎大笑:“好似一只呆头鹅!”
“好呀,你敢骂我。”君知行不服气抖擞起荷叶来,将叶间盘旋的露珠全部抖落到苗璎璎面颊上。
初始苗璎璎只顾着争输赢,倒没反应过来,直至君知行往她身上甩露水愈来愈多,苗璎璎渐渐察觉过来这是河里的水,神魂仿佛被摄走了一般,看到那刚从水里摘上来的新鲜荷叶,瞳仁急遽收缩颤抖。
君知行不察觉,还在往她身上泼露水,苗璎璎的下巴战栗,怔怔地僵直了身体。
见状君至臻神色一变,猝然上前,但远水解救不得近火,当他泄露了要阻止君知行的念头之时,萧星流也斜跨出一步拦在了他面前,一臂抵住君至臻的左肩:“至臻。”
君至臻冷静下来,神情空茫,望向那畔,仿佛只剩一具躯壳。
君知行已经反应过来,他后悔不迭,拥抱着苗璎璎,将她紧紧纳入怀中,低声下气柔情安慰,苗璎璎伏在他怀中似在战栗、抽泣,中间容不下旁人。
梨玉露已经过去为苗璎璎拿了一身干净的外裳,为她换上。
萧星流长长呼出口气,看向跟前一言不发薄唇紧抿的知己:“至臻,这已不关你的事。”
这句话虽然不中听,但作为朋友,不希望他误入歧途。
“兄弟之妻不可戏,事情已成定局。至臻,男儿重在横行,志于四野,你贵为殿下,何愁天涯无芳草。”
君至臻玄襟广袖下收紧的拳缓慢地松弛下来,收回了目光。
此时梨玉露已经为苗璎璎披上了外裳,带她前往葳蕤轩更衣,君知行懊恼地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三人前后离开了一捧香。
梨玉露一面走一面责怪君知行不谨慎,明知璎璎怕河里的水,还这么戏弄她。
君知行围着苗璎璎道歉,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倘若有下次,便让他下辈子蹲河里做一只四脚朝天的大鳖,逗得苗璎璎破涕为笑,只轻轻拿起,对这件事也没丝毫不高兴了。
“你也知道了。”
萧星流一愣,知晓君至臻说的是关于他偷恋璎璎一事,撞破他人私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萧星流汗颜道:“原本真不知道,还想着撮合璎璎和沈溯,后来知道了,谁曾想……兜兜转转,仍旧让老四捷足先登,说起来,怪我对你不起,迟钝了些,要是……”
“不怪你。”君至臻睫羽微垂,茫然自失地扯了一下嘴角,“是我不说。”
萧星流点头:“嗯,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不说呢?”
要是早些坦白心意,萧星流肯定全力相助,不说结果一定抱得美人归,至少也不必现在就鸣锣退场。
君至臻沉默了许久,久到萧星流以为他不会说了,耳中再度响起君至臻嘲弄的声音。
“没可能的。”
萧星流咂摸过意思,会意过来,紧皱眉峰:“这我得说你了,你若自己都不敢争取,旁人再怎么为你卖力,也不过赔本拽吆喝,你一向不是这么懦弱的人。”
不过转念想来,萧星流叹气:“这情之一字,委实太过磨人。”
他在君至臻肩头食指轻掸:“玉京若是待不下去,就出去走走吧。谁也不能强迫你,必须留下来喝这么一杯难以下咽的喜酒。”
“……”
君至臻神情复杂地抬起眸,似乎想说话,然而最终什么也没说。
萧星流道:“不过我倒好奇,你这闷葫芦是什么时候把我们家璎璎看对眼的?”
君至臻无言。
萧星流默契地领会精神:“很久了?”
君至臻没说话。
萧星流忽如醍醐灌顶,眉峰横了起来:“你不要告诉我,你一向杜门却扫息交绝游,之所以接近我,来我穗玉园做客,是为了看璎璎?”
君至臻还是没有回答。
好了,萧星流已经懂了。
真他娘的受伤。
作者有话说:
璎璎这个是心理疾病。
别人都化解不了,只有一个人能治。
第22章
贤妃卧在美人靠上小憩,宽阔的椅背身侧落地有一件沙胎琉璃釉透雕进士及第图插屏,高脚梨花木凳旁供奉檀案,一点静静燃烧的龙脑散发出幽香。
削冰为贤妃打扇时,身上也不可避免地席染了味道,罗衣翠鬓上到处都是。
今晨陛下来过,向贤妃报了一则消息。
凉州戍卫军正缺一个团练使的空缺,这几年屡有边患,加之民生艰难,凉州刺史苦心孤诣案牍劳形,终于因公殉职,原团练使顺理成章向上顶了他的职务,而现在却有了一个位置缺口,亟待填补人才。
明帝有意擢拔军中新秀,但挑来捡去都不满意,这些年苗子奇缺,尤其西北边防,年轻人锦衣享乐惯了不愿到边地吃沙子,应征入伍的府兵也太多循规蹈矩之流,庸碌平常,不够拔尖。与其如此,明帝心中琢磨,不妨让老四去凉州历练一两年。
贤妃听了明帝的话差点儿傻眼,忙道:“陛下还得深思熟虑,知行让臣妾宠着长大,确实缺了点骨气,但他一向是安分守己的孩子,样样都不算出格,在玉京待灌了,哪里扛得住西北的风沙?”
明帝深恨他目光短浅,沉声道:“妇人之见。能说出这话来,朕的老四真是让你娇惯坏了!”
驳斥得贤妃开不了口以后,明帝道:“朕尚在潜邸之时,就随大司马出征漠北,朕之太子,也在这个年纪,有了统领兵马司的能才,团练使一职虽苦,却是在磨砺他的性子。前些日子朕考校了老三老四的功课,你这母妃究竟是如何当的,君宪有熊韬豹略,君宜却成绣花枕头!”
贤妃自从冷宫里出来,虽然不再得宠爱,但也极少被明帝说过如此重的话,登时作声不得。
明帝道:“朕知道,给老四订了与苗家的婚事,你心中满意,只盼他今早成家,可未曾立业如何成家?苗太傅是朕的老师,他对老四一向颇有微词,朕定下婚约,人家心中尚且不满,如今婚事得到明年方才举行,朕让君宜去凉州任职,也是令他砥砺德行,收敛心性。否则以他现在的模样,朕怎么豁得出脸占了老师的嫡孙女来配他。”
贤妃当然不敢再反驳,连声称是。
但送走明帝之后,贤妃又满面忧愁,凉州团练使的职务倒是喷香,可她实在不想骨肉分离。
邱氏看出娘娘的心烦,也忙来劝解。
贤妃支起一双眼睑,错愕道:“你也觉得是好事?”
邱氏知道任是说得天花乱坠,贤妃也只沉溺于骨肉分割的苦楚,不如直接切入肯綮令她头脑清醒:“娘娘细想,陛下为四殿下花费的心思,可不必太子爷少了一星半点。”
话音刚落贤妃果然从美人靠上直起了身子,伸手叫邱氏来搀扶,邱氏将她扶正,贤妃一臂握住了邱氏的手:“你说得对啊,陛下刚指了这么好的婚事给老四,又让他去凉州戍卫军,你说这是什么态度?”
邱氏道:“老奴不敢说。”
她越不敢,贤妃越高兴。
贤妃把袖子一招:“你去把知行给本宫叫来,就说本宫今日脑热,要见他。”
邱氏“暧”一声答应,连忙去唤人。
过了午后,贤妃重新整装,在漱玉宫前的玲珑亭招待君知行,君知行以为母妃真的头疼脑热,直奔亭榭之中来,“母妃!”
贤妃霎时什么病痛都好了,起身一把钳住君知行的胳膊肉,掐得他呼哧喊疼,贤妃将他领到回廊前,着削冰和邱氏望风。
见母妃脸色神秘,似乎喜从天降,君知行虽然还不明白是什么,但也不禁被感染,心中欢快。
接着贤妃就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你父皇今早同我说了,因选拔不畅,凉州现空缺一个团练使的职位,你父皇想将你打磨一番,将来好有大用处,你过几日就收拾行囊,去凉州。”
君知行人傻了,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母妃,你说什么?”
去凉州?
那是多么贫瘠荒芜的地方,就在那寸草不生的广袤边疆,吃着塞北黄沙喝着特产西北风,用不了几年,他这身子骨就报废了。
贤妃也嫌弃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白眼道:“不过一两年,你也就是在军中供个菩萨职务,真以为是让你上阵杀敌不成?”
可就算是如此,这也不行!
君知行跳脚,结结巴巴地回绝:“母妃,我才刚和璎璎订了亲事,为什么现在就要去凉州那么远的地方?”
贤妃蹙眉道:“你这亲事稳固么!你别以为你父皇给你指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就可以高枕无忧,就拿你父皇的话说,现在你这出息,配得上苗璎璎?”
母妃向来不说如此重话,今天居然劈头盖脸一顿,将他鄙夷到了泥土里。
君知行何曾受得了这个,眼睛眨也不眨地拒绝:“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如今好容易与璎璎订了婚事,这几日,她们出双入对,彼此正是浓情蜜意之时,爱情的甜蜜让他冲昏了头不可脱也,要这时抛下他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到西北去扎根两年,说什么他也不能干。
这玉京城中觊觎璎璎的可不止他一人,端他瞧见的,卫平侯沈溯就似乎图谋不轨,这实在太不安全。
再联想到,璎璎的表哥,还有她的古板爷爷,似乎都不怎么待见自己,君知行心里就更怄气了。
“没出息!”
贤妃勃然大怒,长身而起。
“你可知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你若不去,自然有人削尖了脑袋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