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离京之前的安排,他会直奔成州去指挥剿匪,救下虞敏之后便把虞敏带回京城,再行搜寻虞瑶下落。
可明知她在这里,他怎么舍得直接打道回京?
现下却又发觉难将人哄回去……
等得片刻没有等到楚景玄的答复,想着该说的话说罢,虞瑶看一看他,自顾自转身往回走。
楚景玄凝望她的背影。
想起她以为是孟韬暗中帮她,想起她出门去与孟韬道谢回来便又催促他离开,楚景玄一时垂眸。
“赶我走是不是怕别人生出误会?”
虞瑶脚下步子微顿却没有停下。
立在原地的楚景玄又似不依不饶追问:“瑶瑶,你难不成对别人动了心?”
虞瑶站定在小院门边,冷淡回眸:“与娄公子何关?”但记起楚景玄对孟韬和崔方旭那种不客气的态度,怕牵连无辜,她仍补上一句,“我已无意再嫁,同任何人都是清清白白,请娄公子慎言。”
楚景玄怔怔。
听过虞瑶的回答反而更加怅惘。
瑶瑶曾经是爱着他的。
哪怕临到离宫,也愿意给他一个美梦,愿意哄他喝药。
如今却不愿与他有牵扯,只想拒他千里之外。
而如此种种,是他一手造成的。
昔年旧事无声无息浮现脑海,楚景玄心中一阵钝痛,又眼前发黑,头昏脑胀。他面色惨白捂住心口位置,手指攥得身上一件锦袍扭曲。
而虞瑶越过那扇小门将门落锁。
她没有再去看楚景玄。
尚是阿福回来小院,见楚景玄冷汗涔涔、脸色极差,上前扶他进屋躺着。
费尽力气把人弄上床榻,低头一看才发现楚景玄昏了过去。
阿福吃惊,忙去告诉虞瑶。
“那便去请个大夫。”
虞瑶也不知楚景玄是不是故意闹些名堂出来,平静吩咐道,“别请崔大夫了,另请个吧。”
交待过,她从钱袋里拿出些银两给阿福。
“他的事不必特地来告诉我,你将他照顾好便是了,该花银子就花,不够再同我说。”
跟着另又拿一份银钱也交给阿福。
虞瑶道:“这些是给你的,近来也辛苦你忙里忙外。”
阿福捧着白花花的银两傻愣愣说:“掌柜的,这也太多了……”
“那你好好做事。”虞瑶自是知道阿福老实忠心才给他优待,“去吧。”
“哎!”
阿福咧嘴一笑,信誓旦旦,“掌柜的,我一定好好干活!”
之后他便一溜烟去请了个大夫回来小院。
回来时,却发现本该在小院里躺着的楚景玄不知去向。
他在小院里来来回回找得几圈,始终不见人。
本想去告诉虞瑶,又记起虞瑶说不必告诉她这位娄公子的事情,索性打消念头送走大夫等着楚景玄回来。
一日,两日,三日……
楚景玄再也没有出现,阿福后知后觉他可能不会回来了,这才去找虞瑶。
未用完的本拿来给楚景玄看病的银子悉数交回虞瑶的手中。
阿福说:“娄公子已经走了。”
虞瑶看一看手里的银两,与她那日交给阿福的几无区别,不由疑惑。
见她蹙眉,阿福解释:“那天我去请大夫回来他就已经走了,这些给他看病的银子也省下了。”
那天去请大夫……
虞瑶略反应一瞬才明白是指哪一天。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阿福挠挠头,想起来依旧不明白怎么一回事,自顾自念叨,“我去请大夫的时候,他明明昏过去了,脸白得和鬼一样,结果回来发现人不在,他这身子骨可真是好。”
“他能走想来是不严重。”
只当那日楚景玄的昏倒别有猫腻,虞瑶从容对阿福说,“走了就走了,也不必为他挂心。”
让阿福回酒楼帮忙,她将这件事搁置在一旁。
小院子命人去打扫过一番又重新锁上,仍如过去那样闲着。
得知楚景玄离开了的当天。
戌时三刻,送走最后一名客人的酒楼打烊,虞瑶回到后院,迈步入得院中,便是一怔。
跟在虞瑶身后也回后院的流萤同样愣住。
不知何处飞来漫天萤火,在院子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又于茫茫夜色勾勒出别样的夏夜景致。
“小姐!”
回过神的流萤惊叹中喊得虞瑶一声,忍不住笑,“这可真是稀罕。”
“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的萤火?”
她舍不得上前破坏这夜景,轻声感叹,“在这里住得好几年,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真美呀。”
虞瑶目光却扫过院子。
流萤扭头,又顺着虞瑶视线往院子里看去:“小姐,怎么了?”
“无事……”
没有捕捉到什么异样的虞瑶轻声回,复拉过流萤的手,“走吧,早些回屋洗漱休息。”
流萤笑:“可惜小小姐和小少爷睡得早,不然瞧见这般景象定也高兴。”
两个人往前走去,走到院子中,虞瑶忽然间停了下来。
她偏头去看院墙。
看得两眼,又朝着院墙走去,流萤不解追上她,当下倒没有再出声。
很快,流萤和虞瑶一样发现院墙附近飞舞着的萤火格外多。
尤其那些萤火是从院墙外侧朝院子里飞。
如此怎么也谈不上是“偶然”。
流萤惊讶,见虞瑶冲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她点点头,闭口不言顺便十分机灵放轻脚步。
两个人轻手轻脚走到同隔壁的小院相连那扇小门附近。
小心翼翼打开锁,推开小门两步进去,却发现小院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唯有墙根处几盏六角琉璃灯被遗落。
琉璃灯里没有点烛火,只有一闪一闪的萤火光亮,而她们院子里的那些萤火多半也是这么来的。
虞瑶和流萤无声对视一眼。
两个人退出小院,将门重新落锁。
穿过蔷薇花架,绕过竹屏,虞瑶出声道:“明日还是得让阿福去买只大狗回来护院才行。”
流萤附和:“奴婢明日便交待阿福办这事。”
虞瑶的一句话准确无误传入躲在暗处、隐去身形的楚景玄耳中。
他黯然垂眸,缄默良久,悄然离去。
常禄早已在灵河县内置办下来一处宅院供楚景玄暂用。
楚景玄回到宅子,常禄候在门口,见他面色冷沉,周身凝着阴沉气息,晓得皇帝陛下又碰了壁。
跟在楚景玄身后进得宅子,常禄低声道:“陛下务必保重自己的身子。”
楚景玄不语。
常禄暗自叹一口气,不得不又说:“陛下若身体垮了,如何有精力想法子哄娘娘回来呢?”
“待陛下养好伤,自有许多时间和精力的。”
前几日,暗卫将楚景玄护送来这处宅院。
常禄瞧见他面容苍白、双唇毫无血色,惊吓中慌忙令随行的周太医来看。
周太医诊过脉,道皇帝陛下乃郁极攻心又兼身上有伤却太过疲劳,方以至于如此。其后周太医开好药方,算着时辰两碗药灌下去,到得翌日清早见人醒来,气色好转一些,才勉强松下一口气。
发生过什么事是没法问的。
但见楚景玄躺在床榻上养伤却郁郁寡欢,也知道是为着何人了。
常禄记得,昨日皇帝问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把人哄好。
他劝着说要做会叫那人开心的事。
后来楚景玄便命人去打探灵河县周遭是否有大片萤火之地。
之后……
常禄正想着这些,底下的人送来两封急报打断他思绪。
当下检查过,又将急报送到楚景玄面前。
一封急报关乎朝中要事,一封急报是从阙州城里送出来的,与虞敏有关。
祁寒川在急报里说,虞敏不愿去瑞王府,途中几次三番想要逃跑,到得阙州城后更为抗拒。
拿不定是否将虞敏强行送去瑞王府,祁寒川唯有请楚景玄示下。
因此有了这一封急报。
楚景玄凛然看罢,吩咐道:“明日一早便动身回京。”
停顿数息,又说,“先去一趟阙州城。”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狗子发现,有瑶瑶在他身边的日子,他是多么幸福(嘿嘿
晚安~
第43章 端午
从灵河县去往阙州城, 快马加鞭,晨光熹微出发,天黑之际便到了。
楚景玄一行人在入城之后, 直接去找祁寒川。
为安顿也为便于看住不愿去瑞王府的虞敏, 祁寒川让人在阙州城中租赁一处宅院用来落脚。
被严加看守的虞敏整日待在房间不露面。
楚景玄入城之际,祁寒川正提着食盒送晚膳到虞敏的房间。
敲门无人应, 又谈不上多少意外发现房门被从里面落闩, 非强闯不可入。
素来器宇轩昂的年轻将军一路已习惯这样被挡在门外。
起初难免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渐渐摸出门道, 晓得虞敏不是故意为难,便不会觉得太难办。
此刻隔着一扇门, 祁寒川对着房间里一声不吭的人硬邦邦劝:“虞二小姐该用晚膳了,今晚有糖醋鱼、八宝鸭、炙烤牛肉、山海羹、鸡汤馄饨、雪菜笋丝面……若不想用这些, 也可以让人准备别的。”
耐心地报上一连串的菜肴, 房中依旧听不见任何动静。
他倒不气馁,拿出如同行军打仗与敌人周旋该有的耐心, 语声依旧温和。
“食盒暂放在门外。”
“我也先去同其他人一道用膳了。”
知道虞敏能够听得见他这些话, 告知过, 祁寒川离开廊下。
他沿着青砖甬路退到远处, 在抄手游廊几乎走到尽头时住步,继而在廊柱后隐去身形。
祁寒川耐心在暗处等虞敏打开房门取走食盒。
恰在此时,他手底下的人匆匆赶过来禀报:“祁将军,陛下驾到。”
祁寒川回眸。
那人又飞快低声道:“陛下已经入城,马上便到了。”
听闻楚景玄即将抵达这座宅院, 祁寒川朝虞敏住的那个房间看去一眼, 随后转身疾步往外走去。
行至大门外, 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 转眼之间,楚景玄到达宅院外。
祁寒川上前行礼。
翻身下马的楚景玄将马鞭随意递给候在一旁的常禄,阔步入内。
“怎么回事?”
楚景玄一面往里走一面问祁寒川。
祁寒川回禀道:“自成州护送虞二小姐来的路上,虞二小姐几次三番有意逃跑,幸得将士们警醒,皆提前识破。但入城之后,本欲送虞二小姐去瑞王府,虞二小姐却极为抗拒,如何也不愿意去。”
为此,他一不小心手臂上便被咬了几口。
留下的牙印此时也尚未消。
楚景玄沉声问:“她在路上可曾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不曾……”祁寒川小心回答,又道,“陛下,以卑职愚见,虞二小姐似乎是不愿意见故人。”
楚景玄默一默,眉目森然说:“也未必都不愿意见。”
祁寒川听言不由心神微凛。
虞家在此前已经倒了。
住在阙州的瑞王妃与皇后娘娘是旧识,送虞二小姐过来,瑞王妃想必会愿意帮忙照拂。
但若……
除此之外,难道指的是皇后娘娘么?
祁寒川心下纵然生出这般猜测,涉及皇家秘辛,面上也不能流露出痕迹。
毕竟,世人皆以为三年之前宫中一场大火,皇后娘娘葬身火海,以为这世上再无那样的一个人。
祁寒川识趣噤声,只走在前面引路。
将楚景玄引到虞敏住的房间外,看见原本放在外面的食盒已经不在,他心弦稍松,知道是虞敏出来取的。
“陛下,虞二小姐这会儿正在用晚膳。”
祁寒川又低声开口道。
楚景玄行至廊下,站在房门外。
他目光一扫,本跟随在他身后的人纷纷退下,祁寒川也退到远处去。
常禄这才走上前敲门,说:“虞二小姐,陛下来了。”
如同之前祁寒川来送晚膳时那样,房间里没有动静传出,常禄复道,“二小姐难道连娘娘也不想见吗?”
此话出,不消半晌,房门被虞敏从里面打开。
常禄无声退到楚景玄身后,而站在房门里侧的人急切探着脑袋试图在廊下搜寻虞瑶的身影。
“不必再看了。”楚景玄道,“你姐姐没有随朕来。”
“你若不想去瑞王府,那便送你去灵河县。”
陌生的地名令虞敏目中流露出疑惑。
楚景玄缓缓道:“你姐姐如今住在灵河县,你不知去向的这些年,你姐姐身上也发生许多事。”
当下瑞王楚辰远和瑞王妃沈碧珠收到消息亦赶到这座宅院。
楚景玄没有多解释,将虞敏交给沈碧珠。
看到虞敏的刹那,沈碧珠也险些认不出来她。
但已得知虞敏被找到时落入山匪手中,这会儿看她身影伶仃,瘦弱的一张脸上过分的苍白,禁不住鼻酸。
沈碧珠红着眼拉虞敏回去房中。
房门一被关上,惦记着虞瑶的虞敏双手抓住沈碧珠胳膊,一面落泪一面问:“我姐姐怎么了?”
“瑶瑶她……”
沈碧珠黯然垂下眼,声音很低,“她忘记了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