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便又开始往娘家跑。
五日后,裴连瑛能下床了,第一时间就穿上官袍去了大理寺。
后背还在隐隐作痛。
高士则看到他,惊讶道:“你的伤真的痊愈了?别不当回事!你完全可以再休养几日,等抓到主谋你再来。”
再来就晚了,裴连瑛深吸口气:“卑职无事,小伤而已。”
听说只差半寸就没命了,还小伤?高士则实在敬佩他的毅力:“也罢,既然你想出力,我不拦着你,但你一定得小心点。”
“是,多谢大人关心。”裴连瑛开始询问捕快新查到的线索。
林云壑听了他的建议后,与大理寺共同调查康长茂一案,他们昨日查到一家马车租赁铺,康家常租赁他们家马车,有一次就是去了黄开先的府邸。那车夫说看着康长茂夫妻进去府里的。
只是凭这一个证据不能抓人,裴连瑛让捕快把车夫叫来。
车夫又说了一遍。
裴连瑛问:“你在外面等了多久?”
“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时间并不长,如果他们不能马上见到黄开先,等一会的话,顶多就说几句话。如果是谈当官的事,黄开先必定是敷衍他们。
裴连瑛又问:“他们出来时神情可有什么不同?”
车夫想了想:“颇为不快,尤其是康老爷,拉着一张脸,但康太太没那么生气。”
“为何如此?你有没有注意到别的?”
毕竟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车夫抓着头发,拧了拧眉头。
“康太太当时穿的衣服是何颜色,你可记得?”
“褐色的,康老爷也是,两个人都是灰不溜秋。”车夫有印象。
裴连瑛笑一笑:“你记性还是不错,如果能记得更细一点的东西就好了。”
他生得俊美,态度又温和,笑容很能鼓励人,车夫想得更用力,突然,他叫道:“康太太头上好像多了一支簪子!”
“你为何记得那簪子?”
“颜色很亮!”跟衣服的颜色十分不配。
亮眼的簪子?恐怕不是黄开先给的吧。
裴连瑛谢过车夫,让捕快送出去。难怪那杀手杀了人还要盗取,可能是为掩盖,他是想把那支簪子找回来。
那么,找回了吗?
应该没有。
如果找到了,不会将康家孩子住的地方都弄得乱七八糟,显然杀手是没发现簪子,情急之下到处乱翻。
那簪子去何处了?
裴连瑛打算再去一趟康家。
从马背上下来时,他额头险些出汗,尽量走得慢些,不牵扯到伤口。
两个捕快想扶不敢扶,其中一个道:“大人,您要不要先坐下歇息会儿?你的伤可是才好的。”
“无妨,你们不用管我,先办事。”裴连瑛道,“等会……”
没说完,听到一个鄙夷的声音:“嘿,心真够狠的。”
说话的是林云壑,他刚才去了趟大理寺,知道裴连瑛来康家,也跟着来了,结果发现裴连瑛根本没有好透。说他狠,是说裴连瑛对自己狠,为了功名利禄什么都做得出。
裴连瑛不跟他斗嘴:“你来得正好,我找到关键的线索了,车夫说康太太头上多了只簪子,那簪子应该是黄夫人送给她的……黄夫人见丈夫难做,先哄康太太高兴,把他们夫妻劝回去,再跟丈夫商量如何应付。”
他怎么没从车夫口里掏出这件事?林云壑懊恼,面上没显出来:“那簪子不在家,会在何处?”
“肯定遗漏了什么。”裴连瑛走到上房,开始检查每一处地方。
可惜一弯腰背部就痛,不能持续多久。
“像个废人似的,就该待在家里。”林云壑忍不住出言讥讽。
他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裴连瑛淡淡道:“早知道你们就查到这么一点线索,我是该待在家里,甚至是等到明年都可以。”他还不是怕他们抓到黄开先,那他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快,人非圣贤。
确实他们查得不够快,林云壑恼火,却又不好反驳,只能把气撒在这儿,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一个时辰后,他突然在床脚跟墙壁的缝隙中找出一张几乎要被多日灰尘盖住的折好的纸,打开后发现里面盖了印章。他看清楚后得意万分:“当票,康太太是把簪子当了!”
看来在永安县得到的好处不够用,许是买了京城的宅院,当小吏又没油水,还养两个儿子,他们去黄家可能除了索求官位外,还想要钱。
裴连瑛道:“走,去当铺。”
瑞云当铺位于浚毅桥下,是个小当铺,统共两间店面,此时正当申时,门口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无。
二人走进去把当票给伙计看。
伙计一眼认出:“是康太太的当票,已经绝当了。原先她应该会来赎那簪子,谁想……也是可怜。”
“簪子在店里吗?”
“在,还没寻到买家。”伙计把簪子取出。
是支镶着红宝的金簪,簪头三颗红宝颜色艳丽,一看便知贵重,裴连瑛问:“比起我们,你显然更识货,这簪子你能认出是哪家首饰铺的吗?”
伙计谦虚道:“不敢,不过这簪子小的看出应是出自宝翠阁。”
“我们先借用一下,劳烦你告知掌柜。”
一个是左少卿,一个是兵马司指挥,伙计自然答应。
裴连瑛道谢一声,同林云壑去宝翠阁。
林云壑摩拳擦掌:“如果宝翠阁的伙计认出簪子是卖给黄夫人的,我们应该就能派人去黄府了吧?”
“是,而且还能把簪子给杀手看,他应该也会露出破绽。”
林云壑一击掌:“好,总算要水落石出了!”
他们很快就到宝翠阁。
见伙计拿着簪子看了又看,林云壑着急抓人,恨不得催促。但看裴连瑛表情镇定,他也忍耐下来。
伙计终于道:“是黄左侍郎家买了的,去年他们家管事来挑首饰,正好我们铺里新做出一批,他就拿去给黄夫人挑,黄夫人留了这支红宝簪子跟一支羊脂玉长簪。”
都是贵重的首饰,黄开先要不是收了什么贿赂,凭他的家境怎么买得起?林云壑道:“你没有看错吧,确实是礼部的黄左侍郎?”
伙计点点头:“小的之所以看这么久,就是怕出错呢。”
既然确定了,下一步就是抓人。
林云壑一出宝翠阁,就跟两个捕快道:“你们马上去黄左侍郎家把黄夫人带入大理寺……不,我跟你们一起去!”说着看一眼裴连瑛,“你要不要,算了,我看你该回家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
等坐骑慢悠悠行到家中,天色已然漆黑。
裴连瑛感觉走一步,背就疼一下,好不容易挪到厢房,额角都渗出汗来。
青枝一直在等他,见他这样忙出去搀扶。
“才好你就忙到这么晚,你的伤如何了?”她怀疑裴连瑛又让伤口裂开了,不然怎得连路都走不动?
“没事,就是……累了。”他坐下来。
看着不像是累,是疼,青枝正要替他脱官袍,就听到裴老太太的声音:“连瑛,你怎么才回来?你可不能累着啊!”
李韭儿,裴辉紧随其后。
如果被长辈们发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明日是去不成大理寺了。但才抓到黄夫人,也不知审理得如何,他怎能不去?
裴连瑛抓住青枝,低声道:“你得配合我。”说完将她抱到腿上,微微俯身,嘴唇几乎碰到她的唇。
那瞬间,青枝是懵的。
长辈们都到门口了,他居然跟她亲热?他还要不要廉耻?之前那次在街上,好歹是先看过没有人的。
她差点就要下来。
但念头一闪,她忽然明白了,裴连瑛就是故意做给长辈们看的,杜绝他们的疑心。因为他不想再待在家里休息,哪怕伤口疼,哪怕走路不便,他也要去查案。
他说过他理解她织锦,他明白她的执着。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该理解他对查案,或者说是对升官的执着呢?青枝想了想,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儿子儿媳堂而皇之,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裴老太太,李韭儿跟裴辉老脸一红,转身走了。
第84章
左少卿大人的撒娇。
他们大致猜到, 裴连瑛因为受伤之故没跟青枝亲近,许是憋不住了,所以才一下衙就搂着不放。
作为长辈自然不该打搅。
脚步声渐渐消失, 裴连瑛才松开手。
青枝的脸红得像抹了胭脂, 艳丽无比,他忍不住低头。
青枝却不给他亲,皱眉道:“刚才外祖母没有说错, 你是不该累着的。”
“那你还配合我?”裴连瑛笑。
“我是看在你……”青枝替他脱官袍, “且让我先看看情况,要是严重,再如何你也不能去衙门。”
“正是紧要关头,不去不行。”裴连瑛握住她的手, 柔声道, “我难得要你帮忙的,就这一回, 你不能告诉他们。”
青枝好笑:“哦?那我有何好处?”
“你想要什么都行。”
她一时想不出:“就先欠着吧。”将他里衣也掀开。
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本已愈合,此时末端却渗出血来, 青枝急忙拿手帕擦,擦掉了血, 也擦掉了汗。他除了没注意伤,还走了很多路,不然这天气岂会出汗?青枝气死:“我不该答应你!”
生气也是出于关心, 裴连瑛搂住她:“我练过武,这点伤真的没事, 大不了我明日都待在大理寺, 你看可行?黄夫人已经被抓到大理寺了, 我只用审问便可, 她多半会交代,而且杀手也该撑不住了。”
“怎么会跟黄夫人有关?”青枝好奇。
裴连瑛把来龙去脉告诉她。
确实是到了紧要关头,青枝微微拧一拧眉。
他的手指在她腰间轻抚,嘴唇贴在她耳朵上:“我保证不出大理寺,好不好?要是再出血,随你怎么说我,打我都行……好不好?”
左少卿大人近乎都撒娇了,她哪里撑得住,勉强板起脸:“你明儿回来我会检查的。”
他笑了,顺势亲她耳朵,手也不规矩起来。
青枝感觉到他的蠢蠢欲动,一把打开他的手:“要上药呢。”
“那等上完药……”
“上完药吃饭,然后你自己先去歇息!”也不瞧瞧自个儿的伤势,还想亲热呢,他是不是想把伤口崩开?
裴连瑛:“……”
虽然不甘心,但如果硬来,伤势铁定会变严重,那明日就去不了衙门了。
裴连瑛只好听从。
看他一脸不情愿地乖乖坐着,青枝忍着笑给他上药包扎。
幸好也是累了,一沾到枕头便睡得很深。
而黄开先却睡不着,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妻子会被带去大理寺。
一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的妻子对此事虽知道一些,但性子实在急躁,又不机敏,不然那日她就不会随手把簪子给康太太了。她只是为了一时方便,急着用这个堵住康太太的嘴,万没想到这一支簪子会害了他们两人。
应该早些去拿回来的!
可恨他派去的杀手没有找着,有可能是康太太临死前把当票故意藏好的,阴差阳错,最后落在裴连瑛跟林云壑手里。
不知妻子在大理寺如何应对?
他愁苦万分。
而黄夫人面对这样的处境,也是慌张无比,但她没有如实供出,只说簪子掉了,被人捡去了。再问,她就哭,说大理寺的官员欺凌女眷,要求他们放人,不然便绝食,死在大理寺,让高士则偿命。
高士则一阵头疼。
“林指挥,你看怎么办?”他问。
才被抓,精神都是稳定的,林云壑道:“继续关着,但要让她一晚上不能闭眼,明日就好办了。”
不错,高士则心想,难怪天子派他查案呢,倒是挺有想法。
第二日,裴连瑛在关押处见到黄夫人,发现她面色晦暗,眼睛红肿,整个人蜷缩着,像是一整夜都没睡过。
“应该容易撬开口了。”林云壑站在身侧,得意地告诉他,“我听父亲说过,两方打仗,如果抓到战俘,想要套出敌情就得这么对付。”
“看来你应该在刑部谋个审讯的职务。”裴连瑛一笑。
他走进房内。
黄夫人听到声音,浑身一震:“你们快放我出去!我是三品夫人,你们竟敢如此对待我?我要告御状!”
不怕她提天子,裴连瑛一撩衣袍坐下:“此案原就是天子下令……哦,黄左侍郎不知是吧?怪不得他,天子是暗中命我们调查的。”
竟是天子亲自指使。
黄夫人立刻矮了半截,声音放轻:“你们抓错人了,那簪子不在我手里,我昨日说了,我有日掉在外面,不知被谁捡了去。”
“你认不认识康太太?”裴连瑛冷不丁问。
“我……哪位康太太?”
“康长茂的太太,康家一家原本住在陵州的永安县,你跟你丈夫也在陵州,你们两家先后来了京城。”
“哦,好似有些印象,我不记得了。”
“有车夫记得,他有一日送了康长茂夫妇来你们家。”
“是吗?”黄夫人神色僵硬,“他认错了吧?”
“康家是他的常客,不会认错,那支簪子也是他说的,他看到唐太太出来时,头上多了一支红宝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