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有这件事。”
裴连瑛把簪子放在桌上:“你不记得,那杀手应该记得,等会我就拿给杀手看,问问他是不是在找这支簪子。”
黄夫人脸色一变。
“你只是给了唐太太一支簪子,别的事与你无关,你只要如实供出,你有什么罪呢?人是杀手杀的,康家也不是你结识的。”裴连瑛说着站起身,“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这儿厢房多,你待上数月也无事。”
数月?
这里蚊虫不绝,臭气熏天,竟然要她待上数月?黄夫人原是地主家女儿,来京城后越发习惯锦衣玉食,她叫道:“不,你得放我出去,你凭什么关着我?我的丈夫呢?我要见他!”
“那得看他想不想管你了。”裴连瑛拿着簪子离开。
门重重关上,房内又陷入阴暗。
黄夫人轻轻啜泣。
林云壑靠在墙上问:“你觉得她何时会招供?”
若是被冤枉,那定然不会开口,可他们已经能肯定黄夫人在撒谎。凭她熬不了苦,凭她没耐心,一定很快。
“至多三五日。”裴连瑛思忖着道,“她跟黄开先感情不深吧?”
“黄开先等同于上门女婿,黄夫人必然瞧不起,后来因佛经发大财,又升官,二人才好些,但要说感情深,我看难。”
“那就好。”
后来两日,黄开先上奏天子,说大理寺无故抓人,请天子做主,然而天子说一切听凭大理寺处置。
黄夫人终于撑不住了,承认自己确实将簪子送给了康太太,说唐太太跟康长茂不知何故纠缠丈夫,她嫌他们聒噪,用簪子打发走了,别的一无所知。
高士则便命人将黄开先带来大理寺。
一个是陵州知府,一个是永安县小吏,无论如何也扯不上关系,他要用什么借口来圆谎?他也不知妻子到底供出了多少。
那是叛国罪啊。
窃取佛经送与安国使者,一旦定案必然是凌迟。
最终,黄开先在家中用一根绳索结束了他的一生。
此案震惊朝野。
吴申来由此沉冤得雪,朝廷给予了吴家母子俩补偿,不止赠送宅院,还有用不完的金银,以慰冤魂。
吴家搬家那日鞭炮声震天,裴连瑛路过时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他是为升官,但也是为百姓,谁说世上没有两全的事情呢?
他打马而去。
过得一回,新燕巷竟然也响起了鞭炮声,原来长兴侯府也在搬家。
“真是稀奇了,长兴侯府百年权贵,竟然会搬离居住那么久的宅院,还是搬到香云桥下……”
“有何奇怪?那赵府千金都不肯姓赵,要姓苏,必然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我听说是两头住,那赵姑娘拜了陈掌柜为师了,要跟她学织锦。”
“怪哉,怪哉,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
百姓们纷纷议论。
长兴侯府搬家的事儿很快也传到赵廷俊耳中,他想到那个害他落得如此境地的亲生女儿,气得脸色铁青,咳嗽不止。
“老爷,您是不是该将养一下?您这样撑着何苦呢?”随从劝他。
他一旦将养,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入庙堂。
他如何接受?
就算天子一心要冷落他,哪日将他调去别处,他也要东山再起。赵廷俊喝下补药,他得先把身子养好。
对,他不能怕,都到这一步了,怕有什么用?天子又不能无缘无故地将他贬职,他们都没有证据!
赵廷俊决定无论如何都得撑下去,哪怕是爬也要每日爬去衙门。他不能让他的岳母,他的女儿,还有苏起,陈念笑话他!
苏老夫人买下的院子就在陈家对门,陈家一家都去拜见苏老夫人。
小厮们忙里忙外地搬家具,一件件都是好物,苏起疑惑道:“您真的要常住了?”
“在那边住腻了,换个地方新鲜。”苏老夫人再看侯府一花一木都会想起女儿,睹物思人那。可惜她这年纪经不起太大的伤悲了,她想要活久一些,看苏起成家立业,也想看外孙女嫁个好夫婿。
这样她才能瞑目。
苏起明白了:“也罢,蕊儿学织锦原也要学好几年。”
周茹则笑着道:“您来了这里就更热闹了,我也多个人说话。您若是愿意,把我亲家也请来,我们还能经常打叶子牌。”
苏老夫人高兴极了:“叶子牌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其乐融融。
而此刻的李韭儿正捧着金银,跟裴老太太,裴辉说话。
大理寺众官员与林云壑纠正冤案,揪住了叛国贼,杨景恒论功行赏,重赏了裴连瑛,抬着箱子前来的黄门说,裴左少卿是此次得赏赐最多的官员。
李韭儿心想,儿子为查这几桩案子差点连命都没了,当然得拿头功了。
不过天子出手实在阔绰,他们在京城开店铺挣了六年的银子,也就与这箱赏赐差不多吧,别的不说,就这雀金线便是价值不菲。
裴老太太道:“天子难道知道青枝会用雀金线,不然岂会赏赐丝线?”
“怎么可能?”裴辉觉得母亲太高估儿媳的本事,天子再怎么闲也不会关心织娘的事情啊,别提天子日理万机,“一定是天子询问连瑛,连瑛借此提及的。他啊,一心想要讨青枝欢心。”
三人都想起那天裴连瑛把青枝抱在腿上的事。
“该有孩子了啊。”裴老太太拿起一锭金子,“瞧瞧这么多金子,我们怎么用得完?就得要连瑛跟青枝多生几个孩子才好。”
“急也急不来的。”裴辉心想,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用他们操心的,他喜滋滋道,“今儿晚上我们请亲家一起去清风楼吃饭!”
等裴连瑛回来,两家就去清风楼享用了一顿。
瞧着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周茹未免心疼,但想到女婿得了重赏,又豪气的想,这算什么,女婿能挣钱,女儿也能挣钱,一辈子都不用愁,该吃就吃。
一众人吃到戌时尽兴后方才道别,各自回去。
到厢房内,青枝又看见雀金线,拿着在手里欣赏:“比林老夫人的雀金线还要漂亮呢……我刚才没问,你怎么不怕天子怪责的?天子客气问一句,你还真的敢提要求?”
雀金线对青枝来说贵重无比,但对天子来说,不值一提。他讨要雀金线,在天子看来只会觉得他痴心,别的又有什么?不过他没讲这些,在青枝唇上啄了啄:“你看我那个时候都想着你,你高不高兴?”
而今他可会说甜言蜜语了,青枝知道他想要什么,主动去亲他。
裴连瑛搂住她的腰:“这可不够……”
“你还要什么?”她不满,她第一次主动亲他时,他别提多激动,现在都不稀罕了吗?
也不是要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想要她跟自己有同样的期盼,他吻着她的唇道:“想要我跟你的孩子。”
其实青枝很早就察觉到裴连瑛的意图了,就在拜了送子观音之后,只不过他没有明着说,都在用行动表达。青枝没有拒绝,她当时只为难一件事,如果孩子在和离之前就出生的话,情况有点复杂。
当然现在她不会没事就考虑和离的事,但对于孩子仍没有多大期待,毕竟怀上了会影响织锦嘛。
所以顺其自然。
“得看送子观音灵不灵验了,娘倒是进献了好些香油钱。”
裴连瑛何等敏锐,一听就明白了青枝的心思,他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他喜欢的原本就是这样的青枝,有何埋怨?
好在,她不排斥。
既如此,只能自己卖力些,他弯腰将她抱起:“哪能靠观音,观音可忙不过来……我前几日翻了些书,等会看我的。”
还有书是教这些的吗,青枝惊奇:“能比观音灵验?”
“总要试试。”他边走边亲她。
怀里的身子娇娇软软,混合着幽香以及刚才在清风楼沾到的酒香,他的血液渐渐沸腾。
身上的火热透过衣料传来,她莫名担心,手指划过他后背:“你的伤确实好了吧?等会别裂开。”
他脚步顿了顿。
她看着他:“怎么?”
他想到那几日受伤的日子了,每回他想要亲近青枝,她都会严词拒绝,虽是为他好,可也差点没把他憋死。他俯下身把她放在就近的榻上:“伤口裂不裂,现在试试就知道了。”
对上他变深的眸色,青枝心头一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你,你……”她想说你慢点儿,谁料唇瞬时被堵上了。
迎接她的是一场疾风骤雨。
至于什么怀上孩子的诀窍,此时早被裴连瑛抛在了脑后。
第85章
她不想他伤心。
中秋节过后, 转眼便到十月。
姜怡在这月要出嫁,青枝为此精心挑选了一方砚台,出自于湖州柯山, 用山底岩石所制, 如白玉润泽。
姜怡自小习字,颇为识货,见到时连连惊呼, 恨不得在青枝脸上亲一口。
见她喜欢, 青枝就放心了。
跟着青枝一起来添妆的还有陈念,陈念是送了一幅适合做桌屏的锦缎,也叫姜怡惊喜十分。
姑侄俩一直待到姜怡坐上花轿,被抬去许家时才回陈家。
又一位姑娘嫁出去了, 周茹借题发挥:“我而今就一个心愿, 阿念你也知道的吧?”
陈念道:“我知,但我帮不了您, 嫂嫂。”说罢去给院中花草浇水。
周茹气结。
青枝在旁偷笑,绝不打算帮母亲, 看完热闹便准备撤走。
驴棚里现养了一对驴,裴连瑛买得那头给陈念骑, 青枝拉住阿毛的缰绳把它牵出来,这时苏蕊过来道:“师父,我明日不能来织锦, 我跟采莲已经说好了。”
“你是要跟苏老夫人去何处吗?”
“嗯,明日是我娘忌日, 我们要回长兴侯府祭奠。”
苏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青枝揉揉她的脑袋:“采莲可以跟别的师姐一起学, 你不用担心……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苏蕊点点头, 告辞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青枝的手微微捏紧,她得赶快再多找点证据,把赵廷俊拉下马。虽然裴连瑛说天子已经不会重用赵廷俊,可这样的人凭什么还当官?
他不配!
青枝骑着阿毛去了别的织娘家里。
长兴侯府是母亲长大的家,在此奠基母亲,也许她在天之灵会看到的。
苏蕊跪在母亲的牌位前,久久不曾站起。
她对母亲的愧疚太多了,以至于就算去过江州,也不能抹平心头的伤痛。二舅父说,母亲看到她做了这么多,一定倍感欣慰,可她不觉得。
她的姓还没有改回来呢。
为什么就不能改呢?
想到那个薄情的父亲,苏蕊就难以忍受,次日又去了户部。
户部小吏看到她一阵头疼。
“赵姑娘……”
“我姓苏。”苏蕊严肃道,“以后不要叫我赵姑娘。”
“苏姑娘,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实在是这姓不能随便改。”
“为何?”
“首先得需要赵大人同意,再者……”
“为什么要他同意?我自己的姓氏我凭什么不能改?我是我娘生下来的,我随我娘姓天经地义。”
这是什么歪理?小吏心想,除非赵大人是赘婿,不然岂有随母性的道理?正当他又要劝说时,林云壑忽然走进来,将苏蕊拉了出去。
或者说是,拖了出去。
苏蕊发现是林云壑,拧起眉头道:“怎么又是你?你成日来户部作甚?”
“你又怎么成日来闹户部呢?”林云壑见外面有百姓看热闹,将她带到户部后面的巷子里,“不要再为难他们,他们也是公事公办。”
“什么公事公办,他们分明是刁难我。”
林云壑笑了:“谁敢刁难你?你好歹也是长兴侯的外甥女,其实我不说你也知,你再来户部上百次,这姓也改不了。你只是不甘心,是吗?”
苏蕊抿唇。
天子让他调查赵廷俊的事,他曾去找过这小姑娘,知道来龙去脉,所以他能理解她的心情。
“你回去吧,以后莫再来户部。你始终是姑娘家,被人指指点点不好。”
这林世子好似对她有几分关心,苏蕊眼眸转了转:“我可以不去户部,但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何事?”
“我想改姓不全是因为不甘,我是想纪念我娘亲。”她伸手拉一拉林云壑的衣袖,“您是天子的内弟,如果您开口,天子或许愿意下令呢。毕竟历来都有改姓之人,我不知为何到我这儿竟这样难!林大人,您帮帮我吧!”
小姑娘的眼睛像蒙了水雾,几乎要哭出来似的。
林云壑心头一软。
见他没有马上拒绝,苏蕊又道:“我听说您前不久立功了,那个佛经的案子……您跟我师丈一起查得案。”
“师丈?”
“对啊,我是裴少夫人的徒弟,裴左少卿可不就是我师丈嘛。”
他差点忘了这件事了,确实曾听别人提过。林云壑淡淡道:“那你可以请你师丈去求天子,天子可是重赏了他的。”
怎么能让师丈去冒险?苏蕊道:“我师丈哪里比得上您啊,我师丈是文弱之人,不似您英武。百姓们都说,您现在是最得天子青睐的官员了,我师丈与您相比,不值一提,以后定会在您之下。”
林云壑想笑,这小姑娘为了让自己出手,真敢贬低裴连瑛啊,但他心里确实挺受用的。
“看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便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