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来了墨州,来梁府无可厚非,梁舟迟没再说什么,只是闷闷不乐的将帕子一丢。
“少爷,表少爷这会儿往这边来了,说要见您呢!”
“不见!”梁舟迟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第4章
“少爷,这怕不太好吧。”卫元有些作难色,“您想啊,表少爷一年也只不过来个三两次,您次次都不见,怎么都说不过去,您好歹见一次,也免了下次。”
一想到赵舒恒梁舟迟就来气,在他眼中看来,那赵舒恒就是个酸腐的臭书生,读了两天书就整日在人面前拿腔作怪,可偏偏梁老爷就最爱看这一套,总是拿着自己同那赵舒恒相比较,在梁老爷眼中,天大地大没有读书大,两个人自小被他比较到大,他有多喜欢赵舒恒就有多厌烦自己。
同理,梁老爷有多喜欢赵舒恒梁舟迟就有多讨厌赵舒恒。
自小因了他,不知挨了多少打骂,久而久之便成了一股子逆反,越是希望自己言行举止都像那姓赵的靠拢,他就偏偏反着来。
赵舒恒爱读书,他就偏偏不读书,赵书恒为人温儒,他就偏偏做出粗鄙状,甚至到了半分他爱不沾染的程度,以至于连后面知道赵书恒单爱月牙白,他便舍了自己一向喜欢的月白色转而换成了浓重的鸦青色。
“我不见又能怎样,见了他满身都晦气,”的确是晦气,今日凭白的好心情,听到这个名字就已经开始闹的满身不适当,看哪都烦,“一会儿他若是到了,你将我把他给挡了,若是挡不住,你也给我滚出梁府去别回来了。”
“这......”卫元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可他吩咐的也不能不照办,只得抓了抓腮邦子应下,“小的知道了。”
说着忙转头出了门去,跑去路上拦赵舒恒去了。
见他脸色不好,红玉忙又端了茶过来献殷勤,“少爷,别气了,喝口茶吧。”
红玉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梁舟迟才想起这屋子里还有这两个人,茶并不接,眼下瞧着哪里都烦,于是一甩袖子,“出去,都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端着茶还未近身的红玉有些尴尬,面色有些失彩,欲言又止,再不敢多说什么,将茶盏轻声搁下便和淑儿一同退了出去。
西洋钟哒哒走着,响在梁舟迟的耳畔,安静了好一会儿,梁舟迟眼中的厌色才渐渐退去,随手拔弄起手底的鱼食,捏起一小把丢到身前的宽瓷缸中。
水面立即荡起一圈儿水花,里面几条金鱼自在游着,其中有一条鳞光鲜艳,在鱼群里显得格外显眼醒目,另有一条比其它的金鱼都丑,却被他喂的最肥。
卫元像只蚱蜢,在烈日下飞速窜动,好歹算是在园子里见着了表少爷赵舒恒的身影,正带着书童缓缓朝这边行来。
“小的卫元,见过表少爷!”卫元从廊下窜出来,正好落在赵舒恒的面前。
这一下是赵舒恒没有想到的,眼前忽然窜出个人来,他心神一恍,反而是身后书童吓了一跳,手上的锦盒险些没拿稳。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卫元他从前见过几次,也算熟悉。
赵舒恒脾气温和,面上永远似一汪暖水春江。
“表少爷你朝这边走,是要去见我家少爷吧。”
“是,”赵舒恒说着,“方才听姨母说他昨日身子有些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没好,还睡着呢,这会儿表少爷若是去,怕是见不着人。”
赵舒恒不傻,他每次来见他,都是让梁舟迟以各种理由搪塞了,他心里也知道是梁舟迟不想见,可念及是兄弟,他总想着能将两人之间的隔阂解开,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前来探望。谁知倒是梁舟迟一如继往。
他也不急不恼,强人所难不是他的性子,他微一抿嘴,“也罢,今日我留在府中,晚上吃饭时候再见吧,你告诉他我来过了,让他好好养着。”
“这是我带给他的一些东西,都是他爱吃的,我母亲亲手给他做的。”赵舒恒微微侧身,示意身后书童递上锦盒。
卫元自书童手上接过锦盒,乖觉应着,“好,小的一定将话带到,表少爷放心。”
“那我先走了。”赵舒恒也不多作留连,转身便走。
待走得远了些,小书童回望那卫元不见了身影,他这才在一侧小声嘀咕道:“早知道梁少爷不会见您的,大热天的你还顶着太阳行了这么久。”
不难听出,小书童嘴里的抱怨之意,是为赵舒恒不值。
“舟迟心里对我有气,我知道,我总得把话跟他说开了,毕竟是兄弟,哪里能总这样下去。就算今日见不到也无妨,好歹我现在常居墨州,往后有的是机会,”赵舒恒一顿,“往后这种话你不要说了,兄弟间没这么多讲究。”
连训诫的话从他嘴里讲出来都是不一样的,不带嗔怒,却尤其镇人。
小书童觉着他的脾气柄性是取了夫人和大人的优点而生,清正又不失温柔。
小书童重重点头,不再敢多言其他,“小的记住了。”
盛夏园中处处花团锦簇,萤飞蝶舞,密丛中他步伐加快,正在蔷薇花架拐角处出来,迎头碰上一抹人影。
他脚步及时撤住,对面那人影却躲闪不及,失手打翻手里的东西。
落地的是一堆杂物,乱七八糟洒了一地。
裴晓葵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声闷叫,随后看了来人一眼,惊的低下头去,“奴婢是不小心的,没看到公子。”
这人眼生,裴晓葵从未见过他,不过瞧着衣着打扮,并非是府里的下人,梁老爷在生意场上游走多年,府中常来客,想来这也是其中一位。
赵舒恒垂目扫了一眼地上的零落,只道:“无妨,我也没看到你。”
转而侧头对着小书童道:“书良,帮她捡一下吧。”
“好。”那书良立即上前,帮着裴晓葵捡拾地上的物件。
裴晓葵亦没闲着,一同蹲下将散落之物都收回原本拎着的竹筐中去。
不多时便全都捡干净了,裴晓葵想起身道谢,抬眼的工夫目光正扫在赵舒恒的膝上,不偏不倚正瞧见他腰身上戴的那块白色玉佩,由一水色绳结所系,顺衣摆垂下,上面栩栩如生的麒麟浮雕,一见便是精匠所制。
她的目光顿在那玉佩上,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异常不由引了赵舒恒的注目,此时只见裴晓葵缓缓起身,而后眼中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在里,好似有什么在萤光闪动。
裴晓葵眨巴着眼睛,一时心口激荡,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如何开口。
“可是有什么东西摔坏了?”赵舒恒一脸莫名,以为她心口犯难。
裴晓葵立即摇了摇头,勉强从口中挤出了几个字,“没有,什么都没有坏......”
语气中带着几许不易察觉的轻颤。
她再次垂下眸子,目光索在他腰下的玉佩上,不会错,绝不会错,就是这块玉佩,是当初她亲手从泥浆中拾出来递还给白衫公子的那块!
“没坏就好。”他心里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未再多问什么,转身微侧了步子自裴晓葵身侧路过。
路过时他的衣衫和裴晓葵的蹭在一处,发出细微声响。
正是这一声微响,好似将裴晓葵自恍惚中拉了出来,她忙转过身去唤道:“公子留步!”
赵舒恒脚步顿住,回头问:“还有事?”
“奴婢冒昧问一句,公子您可还......”后面的话裴晓葵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听远处有人唤他。
“表少爷,表少爷!”众人目光朝不远处溪桥上看去,只见是梁老爷身边的管事张叔大步朝这边行过来。
“表少爷,您的家书到了,老爷正找您过去前堂呢。”
一听家书,赵舒恒眼前一亮,嘴里还念叨着,“定是我母亲写与姨母的,知我来墨州她总是怕我麻烦姨母,前脚我走,后脚她便写了信过来。”
说着,他带着书童大步朝前行去,没走出两步又忽想起裴晓葵来,立即转头,“对了,你方才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讲?”
知他现在有事在身,裴晓葵哪里敢随意耽搁他的时间,于是忙摆手道:“没事,只是想谢过公子。”
闻言,赵舒恒眉眼中一份释然,而后浅笑一下,未再言其他,转而带着人走了。
裴晓葵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直至不见,独自在花架前杵了良久,好似才慢慢缓和过来。
三年来,她心里一直念着的人,原来是梁府的表少爷赵舒恒......依旧是暖白的长衫,还有那一枚麒麟佩......
入了梁府来,无数次听闻旁人说表少爷赵舒恒的事,偶尔他也会来寻梁舟迟,她因凡事不爱出头,因此才一次都未见过,今日机缘巧合下见了,她心里一时激荡,又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心情很是复杂。
“原来是你啊......我终于找见你了......”她心口升起一丝暖意,躲在花影之中,低声说给花儿听。
方才她脑子乱的很,见了他一时失态,硬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
她方才想说的后半句是,公子可曾记得三年前的一个雨夜,他曾给过她一锭银子?
不过想来,即便她方才问了,他也不会记起。
第5章
卫元捧着礼盒再次回来时,梁舟迟已经恢复了好心情,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市井绘本。
卫元入了门来,将礼盒捧到梁舟迟面前,“少爷,表少爷已经被小的打发走了,不过他留下了这个,让我交给您,说是您姨母亲自给您做的小吃。”
他厌烦赵舒恒,但不代表他讨厌姨母,千里所来的心意他不会拒绝,只道:“收着吧。”
卫元应下。
“你可知那赵舒恒什么时候走?”他将腿放平,问着。
“听说本来是要走的,可是被夫人和老爷留下了,陈学究那里还有三五天才开课,想来是他也要在府上住个三五天。单独的园子都给收拾出来了。”
“什么!”闻言,梁舟迟立即坐的挺直,“园子都收拾出来了?”
顿觉不妙,从前他偶尔来,也是居在厢房,如今单独收拾了个园子,这分明是想要常住。每年碰上三两次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劫难,这回若是常住在梁府,时不时的出现一回恶心他一次,他非呕死不可。
“晚上老爷要设宴给表少爷接风洗尘,您再推脱不去,怕是老爷要生气了。”
“我就不去,”梁舟迟舌头在牙上扫了一圈儿,面上露出几分厌恶和倔强,“去了无非是听他说些读书时的光彩时,然后再让我爹生我的气罢了。”
“惹不起,躲得起,收拾收拾,带上银子出门去!”梁舟迟站起身来,一甩衣袖。
“使不得,使不得,少爷,今早老爷来时,听说您四更天才回来,气的够呛,刻意吩咐了关好门户不让您出去,若是出去了,小的可就没命了,非要被老爷打死不可!”
卫元自小跟着他,万一有什么事,梁老爷第一个找的就是他,他可不敢。
“我说能出去就能,”梁舟迟才不管那些,“你怕什么,出了事儿有我呢,快些拿上银子!”
“可......”卫元仍旧是不敢。
“再啰嗦不等我爹收拾你,我就先将你给打死,你看着办!”说着,他大步朝外,行的潇洒,卫元无法,只得跟上。
......
午时一过,才正是热的时候,梁夫人许慧将妹妹写来的书信细细看过,然后又小心在盒中存放好。
举了团扇轻轻扇风,驱了些许炎热气。
周妈妈自门外掀了遮阳用的竹帘入门,说道:“夫人,梅园已经给表少爷收拾出来了,您看从哪里调些人手过去伺候?”
见着这个时辰将梅园收拾出来,梁夫人很是满意,府里的人手还算利落,略想一番,于是才言道:“府里精细的丫头不多,干粗活的倒是不少,可舒恒倒是不比旁人,他是个读书人,园子竟剩些干粗活的怎么行,我看你从舟迟的园子里调上两个本分的送过去,舒恒在时就让她们过去,舒恒不在时接着让她们回舟迟那里。”
“本分的......”周妈妈轻笑一声,笑中含有深意,“若是在少爷园子里找本分的可有些难,挑挑捡捡也挑不出两个。”
周妈妈的意思梁夫人怎能听不出来,这也是她一时的心病所在。
无论送谁到了梁舟迟的园子里,总会养成了不干正事整日轻狂的样子,梁夫人早就有意整顿。
“我看着也就是舟迟的园了里闲人最多,先挑两个算两个,我心里也好有个数,剩下的那些整日想着爬床的哪日我一并清算了,给赶出府去。”
梁夫人向来是温厚的性子,不出大事轻易见不得发火,这次也是忍了许久,才终于想借着这次赵舒恒来清理一批人。
话说到此,周妈妈心里已经有了谱儿,在夫人身边做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玲珑人,哪个园子里的人机灵哪个园子里的人不安好心,她都一清二楚。
“夫人您也不用在此事上生气,少爷家世好,模样又好,年纪又适当,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对自己主家有想法也是正常,谁人不想吃肉喝汤呢。”
见着梁夫人脸上有些不快,周妈妈忙宽慰道。
说到这里,梁夫人就更想叹气了,“话是这么说,可咱们梁家好歹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哪能随随便便给他纳了妾室定了通房,越是这样有些事便越要讲究些,你也是知道的,我可是一直指望着能给舟迟定个好亲事,总不能先让这些没好心思的败坏了他的名声。还未入门,这乱七八糟的成群,哪家好姑娘会乐意?”
“夫人说的是,可少爷喜玩喜乐,于男女之事上,不是那么糊涂的人,他园子有心思的多,可他从未胡来过。”梁舟迟是周妈妈自小看大的,有些事,她看的门清,“少爷不是那种胡乱之人。”
“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孩子什么脾气什么柄性我能不知道吗,”梁夫人低叹一口气,将团扇搁下,举了茶小抿一口,“他这是跟他爹叫劲呢,两个人只要凑到一处便打打闹闹,互相看不顺眼。老爷喜爱舒恒,一心也想让舟迟成了书恒那样,舟迟自然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