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君——乘舟拾星
时间:2022-09-08 06:52:15

  随着火光跳跃,赵舒恒朝窗外看去,此时正值一轮弯月挂于天上,看书看的久了,他眼睛有些酸疼。
  暂且将书搁下,随后想起之前裴晓葵问他的事来。
  裴晓葵白日里正是站在此时书良所站位置问他,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一个雨夜,他曾给过她一锭银子。
  “三年前......雨夜......银子......”赵舒恒满目茫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的确给过不少人银钱,但是对裴晓葵却没有半分印象。
  可是今日裴晓葵说的确切,一时让他有些动摇,三年前的夏日,他的确人在墨州不错,可是关于她说的这件事,全然想不起。
  这个结果实际上裴晓葵早就料到,表少爷大名在外,心慈言善,像她这样的人不知接济过多少,总不会都记着。
  不过这不打紧,如今裴晓葵好歹算是见着了本尊,瞧着赵舒恒这般前程似锦,身体康健,心中自是替他高兴的。
  他记得与否,都不重要了。
  晚饭过后,裴晓葵端了细点入了书房去,才一入门,正与赵舒恒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表少爷,这是夫人命人送来的点心,夫人说让您读书读累了便好好吃。”裴晓葵将点心放在桌上。
  才要退下,便被赵舒恒叫住,“等一下!”
  “表少爷还有事吩咐?”裴晓葵驻足回身问道。
  “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件事,我后来又细细回想了一下,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认错了人?”
  赵舒恒几乎将三年前所有记忆都深扒了个遍,却仍记不起裴晓葵与他描述的雨夜。
  “那天......”
  “公子,不好了不好了!”书良自门外急急入了书房,打断裴晓葵的话,“梁老爷派人将梁少爷在街上抓了回来,这会正在竹园罚他呢!”
  闻言,赵舒恒立即起身,不管不顾的朝外行去,直奔向竹园。
 
 
第7章 
  梁舟迟是被梁老爷派人在街上给抓回来的。
  梁老爷三令五申不让梁舟迟再踏出府门半步,可仍是没有拦得他的去路。见他又喝了满身酒气回来,梁老爷气的心口生疼。
  待赵舒恒赶过来时,梁舟迟已经挨了顿打,正跪在院中,院中月色正照在梁舟迟的背上,他面前正是卧房处,梁老爷正在里面,就算是梁夫人在身旁也不好求情。
  赵舒恒脚步停在梁舟迟身侧,许久未见过面,再一见又是以这种方式,一时间赵舒恒不知该同他说什么好。
  “你啊......”赵舒恒小声讲了一句,语气中略带有怨意。
  梁舟迟听见这一声,火一下子就窜起来了,歪着眼斜了他一下,“有你什么事儿?走开!”
  赵舒恒欲言又止,无奈摇了摇头,自他身边路过,大步朝前行去。
  这会儿梁老爷的脸还黑着,在灯火下更显阴郁,抬眼见是赵舒恒过来,脸色稍有缓和。
  目光不觉又投向院中扫了一下,随后道:“舒恒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您罚了舟迟,我便过来看看,”赵舒恒方才瞧着梁舟迟在院中跪着,于心不忍,“夜深露重,姨丈还是让他起来吧,跪久了身子不好。”
  “这阵子生意忙,我没工夫管教他,府里简直让他翻了天去了,整日流连外头不学好,不是今日将这个打了,就是明日将那个打了,读书不好好读,做生意又不肯好好学......不让他出门非出去!”梁老爷越说越窝火。
  这么多年,梁舟迟在外惹事生非,墨州城里哪个提起他来不是大大的摇头无语。
  他就是想不通,怎的偏偏生了个这么忤逆的儿子。
  “姨丈莫气,舟迟本性不坏,只是不爱读书而已,若是我在时,您罚他,那下次,舒恒真的不敢来了。”他说的是心里话,实则他也知道为何姨丈会对梁舟迟这般气,多多少少也有他的关系,因此赵舒恒能不来梁府就不来,奈何每年抵不过母亲的催促,又不得不来看望姨母。
  他是个通透人,怎的又不知梁舟迟对他向来的敌意是源自何方。
  所以得知了梁舟迟被罚,他才这么急的赶往这里。
  梁老爷重重的叹了口气,抬眼瞧了赵舒恒眉目温和,彬彬有礼,只叹言道:“哪怕他赶得上你万分之一,我也就知足了。”
  他自椅子上站起身来,而后朝外行去。
  来到院中,正站在梁舟迟的面前,梁舟迟知道是他,也不抬头,一言不发。
  “你就跪在这里,跪到明日午时,你既然能喝酒喝到四更天回来,想来小跪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梁老爷今日发了火,将他院子里的人打了个遍,这会儿又扬声道:“谁也不能给他一口水或是一点吃的,谁若是再敢不听话,我便让他发卖了!”
  梁舟迟歪着头,嘴角微微勾起,亦不是什么好笑。
  梁老爷瞪了他一点,恨恨的离开了。
  梁夫人不忍,来到梁舟迟面前扶着他的肩小声劝道:“舟迟,你就服个软,跟你爹赔个不是,这个时候了,嘴硬吃亏的是你自己。”
  这话梁舟迟就像是没有听进去,全然不在意。
  “跪着没什么不好,挺好的,夏日里凉快。”他确硬道。
  “你看看你们这两个人的臭脾气,让我在中间可怎么办才好。你明知他不让你出去,你连两天都忍不了吗,哪怕你等着这两天他气头过了你再出去也成啊!”
  “母亲,您快回去歇着吧,别在这里管我,怪热的。”
  “唉........”梁夫人知道她劝也没什么用处,只能任由他来,无奈只能拍拍他的肩,小声道,“明日早起,我命人来给你送些饭食来,你偷偷吃了,再去同你爹认个错,经了一夜,他的气怎么也该消了。”
  说着,梁夫人直起身来,念念不舍的又叮嘱了好几句才离开。
  ......
  次日晨起,赵舒恒在书房里看书,院中洒扫的活又不用裴晓葵来干,她待的一时无聊,想着手边的绣活又没带在身上,于是决定回竹园去取,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竹园昨夜发生的事她并不知晓,哪知到了这儿才见着梁舟迟正顶着大太阳跪在院中,这会儿脊背微弯,人略显狼狈。
  裴晓葵脚步一顿,从前这样的场面也不少见,这次想来与以往无异,他这又是被老爷罚了。裴晓葵就当没看见,绕行到了一侧,顺着墙角溜到了后园去,麻利的取了东西回来时,她脚步放缓了些,这才看清了梁舟迟的正脸。
  经了一夜,这会他脸色不太好,眼睛迷糊着也是半睁未睁,汗顺着额角流下,嘴角已经干的发白,隐约见得唇上起皮。
  裴晓葵身子又朝墙上微侧了侧想趁着他没见着,赶快溜了,谁知正在此时梁舟迟睁眼,正好和裴晓葵的目光对上。
  裴晓葵心中一惊,脚步顿住,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梁舟迟瞧着她,微眯了眼,随后抬手有气无力的朝她招手道:“你过来!”
  闻声,裴晓葵犹豫了片刻,还是提步过去,来到他的近前小声问,“少爷有什么吩咐?”
  “去给我弄点水来喝。”他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一整夜,一口水都没有喝,难受的紧,全然将梁老爷的话抛到了脑后,饭可以不吃,大夏天的还在太阳底下,水若是不给一口,当真要渴死人。
  于这种事上裴晓葵也是见过几次世面的人,梁少爷被罚是家常便饭,每次罚跪都是伴着不许给吃喝的,谁若是给了,梁老爷那边定不会轻饶,裴晓葵自然是不敢违抗梁老爷的命令。
  眼下她就是十分后悔,怎的偏偏不知他在此处,还这个时候过来取东西。
  见她不动地方,梁舟迟在烈日下有些恼,提声质问,“你还杵在这里作什么?还不快去!”
  这可让裴晓葵为难了,一边是老爷,一边是少爷,可是哪个都得罪不得。
  “奴婢还是先去问过老爷吧,您在这里等一会儿。”裴晓葵憋了半天,这才想出这么句脱辞,她是不敢轻易冒险的,还是为了梁舟迟这种人。
  “我说你怎么听不懂我说话,怎么我梁舟迟喝口水还得你去问过我爹?”他挺直身子,一时气血上涌,加上太阳正毒,他又跪了一夜,这会儿眼前有些黑影,惹的他头晕眼花。
  一时没撑住,一手抚额一手撑在青砖上。
  瞧他这副模样,裴晓葵心也随之一紧,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他一下,这会儿才见他身上衣衫已经湿的透了,只是衣衫的颜色深,自表面瞧不出来而已。
  “少爷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也顾不得许多,裴晓葵起身跑开,不多时,捧了一碗清水急急行来送到他的面前,“少爷快些喝了吧。”
  梁舟迟睁了眼,见着她手上端的清水,一把接过,仰头几乎不喘气的喝了个干净。
  裴晓葵在一旁听着他喉咙吞咽的咕咚声,看来真是渴坏了。
  久未喝水,清水入口,便觉像是人间甘露,竟像是带着丝丝的甜,比得上世间任何香茗玉露。
  一碗不停歇的下肚,满口满腹的清畅,他手执空碗,抬起手背蹭了嘴上的水渍,话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便听身后有一厉声响起。
  “放肆!竟敢给他水喝!”——梁老爷不知何时站于院落门口,此时正怒目圆瞪的瞧着他们。
  裴晓葵心口一紧,脑子伴随着“嗡”的一声响,连指尖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心想着,这下可坏了,被人抓个正着。
  梁舟迟手指紧紧捏着空碗,冷眼冷面回头朝后看去,随后又慢悠悠的转过脸来,替换上一脸不悦。脖子微微梗着,跪这一夜,并不能让他服软。
  梁老爷行至近前,负手而立,高高在上的望着裴晓葵质问道:“谁让你给他水喝的,是不是将本老爷的话当成耳旁风?”
  入了梁府三年,裴晓葵一直都是老实本分,遇事能躲则躲,从未受过一句责骂,谁知如今碰上,还是被梁老爷亲自过问。
  她一时有些慌,缓缓站起身来,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微垂着头,一脸踌躇。
  “来人啊,拉下去给我打!”梁老爷火气正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姨丈!”此时忽闻赵舒恒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众人除了梁舟迟齐齐朝他看去。
  赵舒恒大步行至跟前,目光扫过裴晓葵的眼,给她使了个眼色,随后挡了她大半个身子,朝梁老爷道:“姨丈,不关她的事,是我让她过来给舟迟送些水来喝的。”
  梁老爷闻言,将信将疑,“你?”
  “是我,我想着舟迟已经跪了一夜,加之现在这日头这么毒,只怕他身子受不了。这府里的人都听了您的话不敢来送吃喝,可我实在是担心他,于是便逆了您,”赵舒恒一顿,“姨丈,您若是罚,便罚我吧。”
  现在裴晓葵一抬眼,便见着赵舒恒月白的长衫映在自己眼前,修长的身形,温软的言谈,还有对她的袒护......许是这会儿她也晒了太阳的关系,一时觉着头有些晕晕的,脸上也跟着有些烫。
  心底似有一股暖流划过,忽而记起赵舒恒昨天同她讲的话,问她是不是认错了人。
  原本她还有些迟疑,不过眼下,她便深信不疑了,除了他,谁还能像当初那般呢!
  这一番话无疑是将梁老爷逼到了死角,他再如何气也动不得赵舒恒,况且梁舟迟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即便是打在他身上,亦是痛在他心口。
  赵舒恒这样讲,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梁老爷的气好歹算是顺了一些,本来昨夜放了大话出去,不准给他吃喝,可是自晨起见着这铺满天际的太阳,他心里也是不落忍的。
  “罢了。”梁老爷深咽一口气,“今日我看在舒恒的面上,暂且饶了你,下次若你再敢在外面喝个昏天暗地,可就没这么轻易饶过你了!”
  “滚回屋里去洗把脸,瞧瞧你这副德行!”梁老爷一甩衣袖,气冲冲的离开,不过好歹今日这关梁舟迟算是过了。
  眼见着梁老爷离开,裴晓葵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时才觉,身上冷汗早就已经出了一层。
  “舟迟,起来吧。”赵舒恒弯身想要去扶他。
  未料手才触碰到他的臂膀,便被他一把甩开,“走开!”
  梁舟迟厌烦的低呼了一句,随后艰难的撑着膝盖自地上站起来。
  跪了一夜,膝盖都快没了知觉,又酸又麻,这会儿起身,也是难为他了,才试了两下,竟觉着十分艰难,可是眼下顾念那讨人厌的赵舒恒就在身侧,他暗自咬了牙,一口气站了起来。
  两条腿像不是自己的,身形摇晃,险些栽倒,到底还是赵舒恒上去将他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好了,知道你能,就别逞强了,”赵舒恒在一侧苦口婆心的劝着,“这也就是你,若我跪了一夜,早就晕过去了,你可真是本事。”
  梁舟迟这次没有甩开他,只不过听着他说的话,一时竟觉不出他是在夸还是在讥讽。
  由赵舒恒扶着一点一点的前行,腿脚慢慢也开始适应了些。
  “姨丈脾气暴躁,你也够硬,很多时候,只要你说一句软话便能化解的,何必非要跟他老人家对着干呢。”
  “我用你说教,你烦不烦,住在我家里不走,还跑过来惹我的眼!”实际上梁舟迟的脾气也算不上火气,只是在赵舒恒面前,总是忍不住会变成斗鸡一般,全然没了风度。
  许是他自生下来,注定那赵舒恒就是他的对头。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明日就离开了,就不在这里碍您大少爷的眼了,您消消气可好?”于赵舒恒而言,知梁舟迟秉性良善,不过是与他别扭些,所以他也从未生过他的气,一打哈哈也就过去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般过来的,凡事都顺着他,他自认这是做为兄长的本分。
  梁舟迟没在理会他,眼下又困又饿又渴,满脑子想的都是吃喝。
  待将人送回房中,赵舒恒才大步出来,来到裴晓葵面前脚步未顿,“走吧,回梅园。”
  裴晓葵脚步立即随上他的,终于寻了机会,小声在他身后道谢,“方才谢谢表少爷给我解围,若不是你,我想是要挨老爷的打了。”
  闻言赵舒恒一笑,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说来也巧,早起便放心不下,想着过来看看,正好碰到这么一场。姨丈说打你,也是嘴上痛快罢了。再说就算是他真要打你,我也是不肯的,在这园中,难得有你这么个识字的人,若打坏了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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