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问不由得怀疑,祁太安的血都是凉的,她这样的人,冷血多疑,毫不手软,简直是天生的权谋者。
她难道真的没有弱点吗?
祁太安一步一步走到黎问身边,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她,祁太安笑容森冷,“黎相,你可服气?”
“祁太安,你如此冷心冷情,想必对待你那位名义上的皇叔也是虚情假意吧?”
祁太安眼中杀意渐浓,皇叔是她的死穴,她不明白黎问此时提及祁晏干什么。
她在沉默,祁晏站在长乐宫宫门前,将祁太安的沉默尽收眼底。他紧紧攥着手,祁太安沉默了,她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自己。
祁晏被这个认知惊到,他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只有腹中火热滚烫,像是一团火,在绞着疼,他死死按住小腹。
明明已经神志不清,整个人摇摇欲坠,但祁晏还在硬撑着,他在等祁太安的答案。
“皇夫!”阮言急急唤了一声。
这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祁太安几乎是飞奔到祁晏身边,她抱住祁晏虚软的身子,祁晏整个人都抖得不像话。
他的脸上全是冷汗,迷迷糊糊地往祁太安怀里钻,颤着声音道:“疼,太安,我疼。”
他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他因为祁太安的沉默而心如刀割,但此时此刻面对汹涌而来的痛楚,他还是循着本能,喊着祁太安的名字。
祁太安的心太慌,她紧紧握住祁晏的手,她的手也在抖,“阿晏,我在这里。”
清晓已经去请太医,祁太安看向阮言,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阮言几乎站在刀尖上,他的声音因为担忧而溃散,“皇夫有孕了,他是来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的。”
祁太安周身冷得彻底,好消息?她的手上一片濡湿,只怕要成坏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都没事都没事,大家放心。
第四十九章
“陛下, 陛下。”
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殿中, 祁晏被放在榻上,脸色隐隐露出如死一般的灰败,手仍旧牢牢拽着祁太安的衣服,还在呢喃, 但太碎, 祁太安就算凑到祁晏面前,也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如此场景, 让祁太安犹如回到梦魇之中,抬眼便是一张陶苇杭的脸。
她在嘲笑祁太安,就算是让祁太安重来一次又如何, 祁晏不也照样保不住。
梦魇缠身, 祁太安失神, 她眉间太冷, 又透出绝望,张太医唤了好几声,她才看过去。
“请陛下让开, 臣要为皇夫施针。”
祁太安伏在榻前,自然挡住了太医, 清晓察觉她情绪不对,上前来扶她, 柔声宽慰道:“陛下,会没事的。”
可祁太安仍堪不破这困境, 还是张太医看出她心结所在, 告诉她:“陛下, 皇夫没事, 可若是再拖下去, 神仙也难救啊。”
果然,祁太安松开了手,她最在乎的就是祁晏的性命,别的都可以舍。
手掌上仍有触目惊心的红,祁太安的眼里也几乎一片血色,她胸中还有暴烈的火在燎原,到了殿外,祁太安依旧痛苦不堪。
黎问被押在殿下,看见祁太安出来,她露出一个笑容,败者挑衅赢者的笑容。
她一早便看见了祁晏,所以故意那样问,明明都已经是阶下囚了,也要拼死拖个人下水,祁太安走到黎问身前,毫不手软地甩了她一巴掌。
不够,不够,还远远不够,不够浇灭她心中的不安,她心中的火气,祁太安咬着牙,长乐宫之内,鸟雀不敢栖。
“把她给朕拉下去,凌迟处死。”
唇间有血腥气,祁太安没管,倒是清晓递了手帕给她,方才面对万千刀剑仍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天子,此时竟然一个不小心,失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在地上,毫无皇家的威严。
既然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弱点,秦时处理完事情来到祁太安身边,她从未见过祁太安这个样子。
浑浑噩噩,仿佛精魄被人抽走。
殿门仍旧关着,这些日子总是亮得很早,天光淡淡地落下来,那场可怕的谋反总算是过去了,但祁太安眼前的黑暗还未散去。
她一夜未眠,坐在门口,一如那日在蜀王府,水无声前,她等着皇叔平安生产,其中夹杂着皇叔细碎的□□,如今,什么声音也没有。
到最后,她等到的是皇叔的死讯,皇叔和孩子,一个都没活下来。
他们之间,竟然连一句话也没有。
祁太安如今比当初更绝望,重来一次,难道结局还是一样?
正想着,阮言打开了殿门,他如释重负地道:“陛下,皇夫没事了。”
祁太安进去的时候,张太医刚将银针收到药箱里,祁晏脸色仍旧苍白,但隐隐透着血色,祁太安呼出一口浊气。
张太医将祁太安的表现看在眼里,陛下太紧张皇夫的安危,只是有可能小产,不会轻易危及性命。
但陛下已经六神无主了。
“陛下不用担心,皇夫和腹中的孩子都没事。”张太医笑道,总算是有惊无险。
按照陛下对皇夫的态度,要是皇夫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张太医,请。”
有张太医所言,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清晓要引张太医出去,顺便请人去太医院取药。
但祁太安却伸手拦住了张太医,她冷冷地问:“要是不要这个孩子,会对皇夫的身子有亏损吗?”
此言一出,不光是张太医,就连平日一直跟在祁太安身边的清晓都有些愣住了。
陛下有多喜欢皇夫,他们都看在眼里,现下皇夫有孕,陛下也应该开心才对,可她居然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对皇夫不公平,皇夫那样满心满眼的期盼,阮言正要上前,却被苏玉拉住了。
苏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未央宫里一团糟,还有阮言,真是胆大包天,陪着皇夫擅自出未央宫就算了,此时居然还敢上去顶嘴,不要命了?
“一旦落胎,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亏损。”张太医如实回答,他暗自摇了摇头,他多少能猜到陛下心中所想,只是他没想到,陛下为了皇夫,可以连血脉都不要。
祁太安抿着唇,似乎是在权衡,“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又加了一句:“都下去。”
这殿内她不要任何一个人留下伺候,清晓最后一个离开,她合上门之前,担忧地看了祁太安一眼。
祁太安坐在榻上,她握住祁晏的手,泪掉的毫无征兆,不是大颗大颗,只是两三滴,由眼下滑落到下颚,已经足够心痛,天子轻易不掉泪。
皇叔有了她的孩子,她自然是欢喜的,有了血脉的牵连,皇叔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了。
但皇叔前世因难产去世,那一幕幕她都还记得。
祁太安总以为,只要皇叔在她身边,她总能忘掉,能安心接纳皇叔为自己生下一个孩子。
但今日之情景,她根本无法忘却已经深入骨髓的梦魇,孩子与皇叔之间,她自然是选皇叔。
祁晏不知何时醒来,他黯然将手抽走,他的小腹仍旧在隐隐作痛,但不及心上。
祁太安面对黎问的质问沉默,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他不省人事之后,什么也听不清,祁太安后面肯定反驳了她。
可祁太安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听得清清楚楚。
祁太安不爱他,也不要他的孩子,世界正在分崩离析,逐渐变成一场笑话。
祁晏不想哭,但眼泪收不住。
“阿晏,你醒了。”祁太安欣喜地看着祁晏,却因为祁晏脸上的泪顿了顿。
祁晏的反应很淡,他眉间有太多困倦,他明明才刚刚醒过来,就被冷漠的刀锋割过,只想永远睡下去。
他太累了,他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无依无靠,他心里厌弃,厌弃这一切,厌弃祁太安,其实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弃。
明明知道这一场感情易碎,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沉溺下去,都是报应啊。
祁太安将祁晏抱住,双手合拢放在祁晏的小腹上,感受到那里一片温热,她才对她要当母皇了这个消息有了一点清晰的认知。
皇叔有身孕了啊,孩子是她的。
祁晏想要挣扎躲开,但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
“阿晏,你都听见了。”祁太安叹了一口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因为什么都听见了,祁晏此时才一片漠然,心如死灰。
“黎问说我冷心冷情,她没说错。”祁晏勾了勾唇,她确实冷心冷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她怀里靠着祁晏,她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祁晏,“但有一点,她说错了。”
“皇叔是我骨中血,是我入地狱也要爬回来在一起的挚爱,我的血,因你而热。”
祁太安这些话执念太强,仿佛她真的是从生死之间回来的,她那样努力地回来,只是因为祁晏而已。
当时江山在她手里,四海安定,她取得了远胜她母皇的辉煌成就,她站在无人之巅,只有一点念想。
这念想犹如蚀骨的毒药,慢慢腐蚀她的全身。
祁晏。
第一次对上这样明晃晃的占有,祁晏终究是移开了目光,但他的心里总算是安定了几分。
也只有几分,祁太安不想要孩子。
“我不关心黎问怎么想,所以没有在她面前坦白的打算,情意总是说给枕边人听的,让你误会动了胎气,是我的错。”
“我从没想过能和皇叔有一个孩子,皇叔有孕,我很欢喜。”
“可你,可你不想要它。”祁晏听得明明白白,他抱着肚子有些委屈。
怎么会不想要,她怎么会不想要与皇叔拥有一个孩子,只是——
“我老是做同一个梦,”祁太安的声音有点哑,“梦见你难产而死,孩子和你,一个都没活下来。”
是梦,只不过相隔前世今生,大梦一场,时时刻刻都缠绕着祁太安的心神。
祁晏愣了愣,他从不知道祁太安会做这样的梦,他宽慰道:“只是梦而已。”
生产虽有危险,但没有不延续子嗣的道理。
祁太安眷恋道:“我还是担惊受怕,我想要皇叔长命百岁。”
祁晏虚弱地笑了笑,那总是小孩子的愿景。
祁太安又喃喃道:“至少要活过三十岁。”
要比前世更长,哪怕只是长出一点点,祁太安就已经心满意足。
“太安,”祁晏摸了摸祁太安的脸,“我总是想要一个孩子的。”
“我想要这个孩子去过我完全没有的人生,父母疼爱、平平安安、自由自在的人生。”
这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但对于祁晏来说,那样的人生,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就碎,永远只是他的念想。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人疼爱他,更是妄提自由自在
祁太安却一愣,前世和今生重合起来,她终于明白了皇叔的执念。
即使陶苇杭不喜欢他,也一再委曲求全。
他什么都没有,所以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他自以为的美满人生。
祁太安轻轻吻在祁晏的唇上,“好。”
两人的手一起覆在祁晏的小腹上,祁太安道:“我们一起来给它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心疼皇叔。感谢在2022-08-21 21:01:13~2022-08-22 21:0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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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长乐宫青云殿外, 自从清晓被祁太安一并“赶”出来后, 她就一直在殿外不停地打转,有时候还要跟做贼一样扒着门缝去看两眼。
一道又一道的门关着,就连声音都透不出来,她哪能瞧见什么东西。
其余的人都各自散了, 秦时自告奋勇押黎问入狱去了, 阮言也在一旁踌躇,此时能和清晓说一句话并且能让她听进去的, 只有苏玉。
苏玉走到清晓身后,清晓竟还没有发觉,素日里, 她最是警惕, 这是担心到五觉都丧失了。
苏玉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清晓的肩膀, “你是怎么回事?”
“我担心陛下……苏玉,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清晓的眼睛亮了亮,六神无主的心终于有了依仗。
连她回来都不知道,苏玉叹道:“我刚好摸清顾家在京城的眼线, 一回来就听说黎问谋反,到了长乐宫, 又看见皇夫出了事。”
其实她先回了未央宫,她要找祁太安, 晚间祁太安一般都在相思殿,没想到陛下和皇夫她都没见到, 只有看见她回来跪了一院子的暗卫。
“摸清楚了?”
“算是, 但这里面太过错综复杂, 我先回未央宫, 等到皇夫这边安定下来, 我再向陛下禀报。”
皇夫有事的时候,陛下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眼见着苏玉要走,清晓一把拉住了她,“苏玉,为什么陛下不想要皇夫肚子里的孩子啊,这本该是好事的。”
帝王最忌无后,要是一直没有嫡亲血脉,总是会被朝臣和天下人议论的,更甚至,会被人看作是一种诅咒。
上天对暴虐帝王不配有亲生血脉的诅咒。
现下陛下有了血脉,还是她最喜欢的皇夫所孕育,她为什么不喜欢,清晓琢磨个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什么。
“是好事,”苏玉往殿门口瞥了一眼,“也会成为好事的。”
陛下对皇夫的爱里,多是偏执占有,她太爱,就会有顾虑,这份顾虑可不止身边人,还有她嫡亲的血脉。
不过有皇夫在,她会想明白的。
“你别想太多,就算是陛下真舍得,皇夫可不一定舍得,皇夫不同意,陛下也什么都做不了。”
祁太安一旦会遵照祁晏的心意去做,祁晏不愿意,她也会偃旗息鼓,没准此时此刻皇夫醒了,她正在里面哄人呢。
苏玉宽慰了清晓两句,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走的时候,顺便带走了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