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时隔六年之久,再在孤儿院见到他的时候,言真早已忘了当年的事情。
登记资料上的那张照片只隐约在她记忆海里撩起了一道波纹,随后又很快散开,她看着眼前这个淡漠阴郁的少年,根本没办法把他跟记忆里的任何一件事联系起来。
直到去年的圣诞节,他拿出那张唱片。
她只看见了封面红色的一角,便将所有都串联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用那种浓郁的眼神看她,他为什么会说她会想起他的,她发现他在重逢后所做的一切,都带着种隐约的期盼。
她想起来,那个夏日,那片废墟,那个倔强又受伤的男孩。
言真很怕。
她很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坦诚一切,她愧疚难当。
可到底还是变成这样了。
她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可她还有什么呢?感情,亦或是金钱?这两样她都没有。
外婆去世之后,她就已经丢掉了感情。
不会再有人比外婆更爱她,也不会再有人能让她那样悲痛欲绝,那种从心里剜掉一块肉的疼痛让她决心再也不要放任何人进去。
那言执呢?她能放他进去吗?
言真说不出她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好奇、新鲜、好感,这些叠加起来也算得上是喜欢,但这单薄的喜欢配得上被他牢记在心底的那过去的六年吗?
好像不够。
可她只能给这么多了。
言真只好主动吻他,主动告诉他,“都忘掉吧,别让自己深陷在过去的幻想里,你还小,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我不是你的救赎。”
她太温柔,也太用力,莫大的欣喜随着她的动作胀满了言执的胸腔,他来不及考虑她话中的含义,一切都来不及了。
忘掉?
他忘不掉了。
过去六年,他无数次回到他们相遇的场景,她脆弱的眼泪,漫天紫红的晚霞,记忆里的一切都栩栩如生,又遥不可及。他闭着眼睛就能描绘出她那天所有的穿着和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他沉浸在那虚幻的,短暂的两个小时里。
那是他出生以来,唯一平静的下午,风热而不燥。
少女清幽的香气抚平了热浪,她让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温柔。
深陷?
是的,他早就已经沦落在有言真这个名字的梦境里不愿醒来。
他可以不要一切真实,只要幻境里有她。
雷雨的夏夜,屋子里的冷空气安静地在两人周身围绕。他们拥抱,亲吻,交叠。
言真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余一腔深沉难言的内疚缠在心上,似痛非痛的,一会儿被冲散,一会儿又聚集。
她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偿还,哪怕只有一些些都好,他愉悦一点,她也好过一点。
言执拼了命地索求,浅表的,深入的,他只想要她知道他已经无法自拔。……
雨下了一整夜,雷电交缠,大雨倾盆,直至天光熹微透过纱帘落进室内,天边泛起灰蒙蒙的白。
窗沿上挂了一整排的雨水,它们汇聚,然后落下,滴答又滴答。
房间里激战将将停息,鏖战整夜,言真疲惫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言执含着她的唇,细细湿润,温柔在她发丝上轻抚。
她掀起眼帘,他垂下眼角。
四目相接,他勾唇一笑。
他将她拥进怀里,脑袋埋在她肩颈的凹陷,感觉到她纤细的双臂穿过腋下,环住他的后背,他餍足地轻笑,“睡吧,晚安。”
作者有话说:
九点半左右还有一更~
不能因为今天有两更这一章就不理我了~!我需要看见你们的留言和评论!
感谢阅读。
第45章
梅雨过季, 气温正式进入高调。
何蓉蜜月回来差点中暑,在医院住了两天回家静养。
她迫切地想跟言真分享怀孕期间的见闻,但碍于家里有长辈在, 没法敞开了聊,于是她偷偷约言真晚上在咖啡厅见面。
言真再三跟张显确定了她现在的身体可以出门, 才答应赴约。
言执跟她一块出门。
他最近甚少离家, 能跟言真黏在一块的时间绝不踏出家门半步。不过今天她们姐妹聚会, 张显得了清闲自然也要呼朋唤友。
言执对她扬了扬电话,挑眉说:“要不咱们四个人一块儿?”
言真劝他别这么干, 不然何蓉很可能会动胎气。
言执撇撇嘴,在楼下腻着她亲了又亲。
言真嫌热,推着他到一边站好, “你到底要不要我送,要就赶紧上车, 不要就别耽误我。等着我的可是孕妇。”
他哼哼了两声,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她。
行行行,孕妇最大。
送言真上了车, 言执一直看着她驶出巷口,才接起口袋里疯狂震动的手机, 开口时略显暴躁, 却不见戾气, “催命啊, 再催不来了。”
张显那头显然是已经喝上了,气氛热闹得不得了,“你怎么还没到啊, 要不要人去接你?我叫人去接你啊。”
言执正愁不想拦车, “那敢情好。”
报了地址, 挂断电话,言执正要去街边的奶茶店蹭空调,转身看见小巷尽头有道漆黑的剪影。
他转瞬便冷了脸。
*
“我靠!你要出国啊?!”
今天周末,咖啡厅里人不少,何蓉的嗓门一嚷,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言真已经习惯了她的一惊一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假装与这个孕妇完全不认识。等其他人的目光转移,她才睨着震惊的何蓉淡声提醒:“注意你的措辞,你这个月份,肚子里那位已经听得见了。”
何蓉豪气地拍拍肚皮:“不怕,我当初都不打算要它的,说两句脏话锻炼一下它的抗压能力,也算胎教了。”
言真对她这论调感到无语,放下了杯子。
“哎呀你别打岔,我们说正事!”何蓉激动地抓住她的手问:“你真要出国啊?去几年?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就要走啊。”
言真纠正她:“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那不一样!”何蓉有点恼火,“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欸!你下个月就要走,我竟然现在才知道!”
言真见她真的有些生气的样子,不得不正色解释:“是有些突然,但我本来就申请了学校的交换,不过是出发时间提前了一个月。”
何蓉垮着脸:“谁知道你来真的啊。”
言真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假的。”
从上大学起言真就说要出去留学,一直说到研究生。Z艺的研究生交换项目属于半自费,经济压力上能减轻不少,何蓉晓得她当初就是冲这事儿才去考的研。
但后来再没听言真说起这事儿了,何蓉还以为她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眼见着她现在学有所成,圈内也算小有名气,收入更是稳步上升中,她以为她已经放弃留学的念头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没打消这想法,不仅没打消,还提前了。
学校的交换计划只有一年,Moon可是说无限期支持她的学术脚步,那肯定就不止一年。何蓉真心舍不得她离开这么久。
“我还想让你陪我进产房生孩子呢,呜呜呜,这下我找谁陪我啊。”何蓉哭丧着脸。
言真又好笑又心疼,“不是还有张显?再说了,我就算不出去,也没答应陪你进产房啊。”
何蓉赌气一扭脸:“我不管!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这蜜月才结束,你就给我一惊天噩耗,我恨你一辈子!”
言真见状只好笑着哄她,“可是你是除了老李头之外第一个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欸,这样也不行吗?”
何蓉半信半疑地斜眼看她,“真的吗。”
“当然真的。”言真说:“这事儿到现在也就只有三个人知道,除了谈怿和老李头,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之前是不是有我的未接电话,那天我从老李头办公室一出来就打给你了,这不是你太幸福了,没工夫接嘛。”
何蓉被唯一的朋友这个称号打动,不太情愿地把脸扭回来,她闷声问:“老李头估计也不好受吧?他这几年可真是把你当亲闺女疼。”
言真神色淡下去,“嗯,有一点。”
何蓉见状,忍不住长叹一声,“唉。”叹完她又想起来什么,突然问:“那弟弟呢?”
“哪个弟弟?”
“言执啊。”何蓉横她一眼,“你还有几个弟弟?”
言真微怔。
何蓉从她短暂的停顿里看出了端倪,惊讶地捂住嘴,“你不会还没告诉他吧?你打算不告而别?我靠你不是这么无情吧。”
言真回过神,勉强勾着唇,“我冷血,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何蓉顿时皱了脸,“可他好像很爱你欸,我听张显说他找了你很久来着。”
言真心头咯噔一下,“找我?”
*
叶明昌这次过来是为了严慎华,他已在弥留之际,希望能跟言执见最后一面。
言执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刚才言真也在,他没有出来搅局,至少说明他有求于他,不会轻举妄动。
但他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他?”
叶明昌站在路灯下,昏黄的路灯下还残留着白日遗留的燥热,可他斯文的镜片之后却一片严寒。
“这是你妈妈的心愿。”
言执冷笑,“你这么爱她,她让你去死你也去?”
叶明昌已过中年,这些假设性的孩子气问题他不准备回答,推了推镜架,他语气很沉重,“没多少时间了,现在过去,半夜才能到。”
夜风穿过小巷,言执淡漠的神情纹丝不动。
叶明昌定定看着他,半晌,他提步过来。
两人相对而立,言执比叶明昌高出半头,他看他时眼角微垂,嘴角冷漠地咧着,“他最好能等我过去才断气。”
叶明昌眸光一凛,他恶劣的笑容近乎残忍,皱了皱眉,叶明昌沉声道:“上车吧。”
路上,言执给张显和言真分别发了微信。
张显接二连三的打来电话,来电的震动在气氛安静的车子里异常明显。
言执将他拉进黑名单,耳根这才清净。
与此同时,言真的消息回过来:[注意安全]
只有四个字,胜过一切。
叶明昌在后视镜里看见言执舒展的眉眼,周身都是平静,他不由发声问:“你跟她说晚上不回去了吗?”
言执闭上眼睛,手肘撑在车窗上,懒懒的样子,像是要睡觉了,并不理他。
叶明昌并不在意他的无礼,车子里再次沉默下来。
直到驶上高速,道路两旁一模一样的景色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劳,叶明昌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兀自开口道:“我听说了你们小时候的事情,你跟言真很小的时候就遇到了,她救了你,所以你记住了她,对吧。”
后座的人掀开眼帘,长睫之下,漆黑的眼眸一片古水无波的死寂。
“你跟你妈妈一样,都很专情。这点很好。”叶明昌像在自说自话,看样子是没在期待回应的样子,“不过有时候太偏执,难免会伤了自己。”
“你还知道什么。”言执突然问。
叶明昌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声色如常,“我还知道是她教你在孤儿院如何保全自己,你又是如何应付那些想要把你从院里带走的人。我不得不说,以你的年纪和经历,你很聪明,也成长的很有力量。”
他端着一副长辈的态度,以为言执会讥讽几句他的点评,但他只是盯着后视镜里他的眼睛,却不言语,深沉的表情像在思考什么。
叶明昌面色不改地移开目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言执冷哼一声,“我说不可以你就不问了吗。”
叶明昌配合地笑了笑,“我查过档案,你在红十字的六年里,有至少五个家庭希望能够领养你,其中条件最好的家庭愿意为你给孤儿院捐助五十万,你们院长为了说服你,关了你三天禁闭,你还是不服,最后还跟那家来接你的司机大打出手,搞得你们院长赔了夫人又折兵。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去?”
“凭什么他们买我就要卖?”他答得很快,几乎没有思考。
叶明昌再度从后视镜里看向他,言执精致的面容上尽是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世故。
领养和买卖之间的区别,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默了默,叶明昌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你吃了很多苦。”
言执咧了咧嘴,“也不算什么苦,不过就是当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吃馊饭、喝脏水、饿极了偷人方便面和饮料,被拎着棍子追了两条街而已。叶明昌,我听说国外很多流浪汉,你也见过几个吧?你觉得他们苦吗,我怎么听说他们还有人给买衣服、送鞋子,还被请吃饭?噢,我忘了,那是国外。国内的流浪儿童可不这么好运。叶大律师熟读国内外律法,应该知道在国外遗弃小孩要判几年吧?”
叶明昌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收紧,言执深一句浅一句的冷嘲热讽让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可即便是这样,也比待在那个女人身边强千百倍。”他又说。
叶明昌眉头几乎立刻皱起来,是不满他这话里的称谓:“她是你妈妈。”
言执冷哼,不理他对那个女人的维护,只道:“孤儿院里生存靠自己的拳头,在那个女人身边,我是死是活,全看她的心情。你懂不懂她一个眼神就会把你吊在窗台外暴晒一下午的感觉?你肯定不懂,因为你没见过她发疯,所以你才能一直爱她。”
叶明昌一顿,这一点上他确实无法反驳。
当年他在国外留学,国内的所有事情都是言忠告诉他的,他从来没说过秦舒半个不好的字。
叶明昌在面对现在的言执的时候下意识忽略了当年他还是只是一个小孩,而成年人与小孩子之间的感受千差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