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言——也拾
时间:2022-09-10 07:03:31

  谈怿这番似真似假的刺探让言真不禁皱起了眉头,“谈怿。”
  “嗯?”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夜风扑面,燥热不堪,屋子里的凉意从门缝里漏出来,丝丝缕缕地攀上她的背脊。
  谈怿在电话里略作停顿,随即如往常一样轻笑:“我没有什么目的。言真,你怎么这么紧张?”
  言真哑口。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好像抱着各种目的。或好或坏,或简单或复杂,这让她不得不用审视的心态去看这些人。尤其谈怿最近三番两次提到言执。
  言真默了默,低声道:“抱歉。”
  今天大概是她太敏感。
  谈怿温和地宽容了她方才的尖锐,“没关系。”
  言真简略说了一下自己最后一个月的打算,结束通话之前,谈怿大约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沉重与疲惫,温声对她道:“言真,或许你应该放松地让自己休息一下了。”
  言真嗯了一声,是没将这句话听进去。
  谈怿不再多说什么,道了声:“晚安。”便挂了电话。
  言真平复了一下心绪,对着夜空呼出一口浊气,才转身进屋。
  没人跟他闹腾了,言执动作很麻利地炒了两个菜,面条在锅里咕嘟三分钟,他一手潇洒地关了火,回头对停在背后看他的人说:“可以开饭了。”
  言真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外婆留给她的。原是准备给言真妈妈当嫁妆的,可惜她结婚仓促,怀孕也是,后来难产去世更是让人猝不及防,便一直没有赶上改名过户这事儿。
  现在回想,言真的母亲一辈子过得仿佛被人调成了倍速模式,看似什么都有了,其实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外婆去世的头一年,她像是有预感自己快要不行了,将还只有15岁的言真带到房管所,过了户改了名,舅舅舅妈赶来本是要阻止的,结果还是在放弃这房子继承权的声明书签了字。
  再后来考上了大学,言真便一个人搬到这儿来住了。
  言真以前从没想过外婆这样打算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今天被面前这碗面汤清澈氤氲出的热气一熏,她突然就有了种自己还是很幸运的感觉。
  她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安静用餐的少年,心头又有了点浅薄的罪恶感。
  人的幸与不幸,果然还是要靠对比的吧。
  言执吃饭的时候通常很斯文,很有教养,没有想象中风卷残云的狼吞虎咽,也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行为出现,她一直很好奇孤儿院里难道还有人教用餐礼仪?
  但昨天梁飞说的那些话,倒是给了她答案。
  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她在看他,黑眸抬起来的时候,没给言真任何隐匿的时间。她也没想隐藏。
  言执见状勾了勾唇,问她:“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
  言真:“有点烫。”
  言执往她碗里夹了些菜,“那先吃菜。”
  言真依言吃了两口,又不动了。他厨艺很好,她不由问:“谁教你做菜的?”
  “没人教。”他答得很随意,“院里有食堂,偷吃的时候碰上师傅炒菜,多看几次就会了。”
  言真挑眉,忽略了偷吃这个部分,“你有这么聪明?”
  言执抬起下巴挑衅:“你怀疑?”
  言真摇头失笑,“不是。”
  她也觉得他很聪明,只是潜意识忍不住认为是有人教他罢了。
  她沉默下来,眼神有些放空,言执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她也没有要回过神来的意思,他问:“有话跟我说?”
  他直觉总是敏锐。
  言真一顿,视线转回来与他对视。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微妙。
  今天这一天过得太平顺,这种普通小情侣的日常虽然略显平淡,但她今天每一个细节的眼神都值得回味。
  言执没经历过泡在蜜罐里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只觉得将来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今天都可能会成为他前十九年记忆里最甜美的一天。
  可物极必反。
  他懂这个道理。
  言真闪烁的眼神更让他坐实了这个想法。
  尤其他心里藏着事情,更没法做到完全平静,眉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下意识开始回忆昨夜里叶明昌的所有举动,他几乎是没时间与言真联系的,那是今天?可他们整天都待在一起。
  难道是刚才那个电话?
  言执黑眸收紧,他克制着自己想要抓住她的冲动,沉声问:“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你接完就怪怪的,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显而易见的紧张程度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重。
  言真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抚平他这种慌张。她在思考措辞,却眼见他眼中逐渐腾起了风暴。
  气氛诡异地胶着着,言真越沉默,言执心底的那片阴影便愈大。
  他知道自己应该再给她多一点时间反应,也许不是他想的那样,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能问,不能在还没确定她是否知晓实情的时候暴露自己。
  可怎么办,不安渐渐扩大,胸腔下的忐忑几乎要抑制不住。
  他实在太害怕了,害怕言真面对真相时的反应,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朝她伸出手,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言真吃痛皱紧的眉眼霎时间唤醒了他的神智。
  “嘶,言执……”
  他像是从噩梦里惊醒的人,弹跳一般地收回手,面上惊惶不定地看着她,“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言真眉头紧皱,手臂上的疼痛不及她心里的纠结万分之一。
  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她好像总是下不了决心,可现在也由不得她再考虑了。
  在他快要被自己的不安吞没之前,她冷清的声音近乎残忍。
  “我要出国了。”
  “……什、什么?”
  言真面无表情地重复:“我要出国了。下个月。”
  啪——
  脆弱的竹筷在他手中截成两段。
  风暴骤停,阴风吹皱了海面。
  言执眼中的纷乱瞬间消失不见,只剩眉目阴沉,望着言真。
  “然后呢。”
  作者有话说:
  日万(X)
  日六(O)
  明天要不接着日六吧~
  感谢阅读。
 
 
第48章 
  餐厅的气氛近乎凝结。
  前一秒还温馨愉悦的晚餐, 眨眼之间变得冰冷坚硬,桌上油光脆嫩的菜肴失去了烟火气息,如同逼真的蜡像道具, 肩负的不再是讨好肠胃的作用,而是随时会被掀翻在地的牺牲品。
  言真面色如常, 心口却像是堵着什么, 她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他手里攥着筷子的残肢,整齐的裂口看似平滑, 实则锋利,碰上去还是会被划伤。
  他渐渐加重力道,断口被他指节的皮肤淹没, 她看见细微的血色一闪——眉间微微皱了皱。
  竹刺扎进肉里,他不觉得多疼, 这反而能让他保持清醒。
  他眼中不见波动,开口时声音却异常冰冷:“你要出国,然后呢。”
  他正处在爆发边缘。
  言真没见过他如此阴沉的模样, 却隐约感觉到他看似冷静的表面下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也沉了声音:“你不用这么认真。我早就说过了, 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这段时间大家享受过快乐, 将来回忆起彼此也有份美好念想在, 我认为已经足够了。出国留学是我的梦想,不久之后你也会有新的校园生活,这样不好吗?”
  对比他的克制, 她实在是很冷静, 冷静到令人怀疑, 今天下午、不,哪怕是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在厨房里陪他嬉闹的人,与现在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他不说话,言真便接着说:“过去对你来说也许很重要,我明白,也很感动,可说真的我自认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如果你真的是因为过去那两个小时短暂的相处而对我产生感情,我只能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回忆帮你加了分?也许,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我已经根本不是以前十六七岁的我了。”
  言执仍然不说话,他还是那样阴沉地看着她。
  良久,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出国。”
  言真无需隐瞒,“大二。我当时想过把这套房子卖了出去,但……后来我自己攒了一些,计划参加学校的研究生交换项目,再后来,就是言忠过世,他留下的那笔钱……”言真说着,眸光闪了一下,抿了抿唇继续道:“我准备拿了那笔钱就不再回来。”
  她话音刚落,眼前骤然一暗,屋子里像是撞进来一颗彗星,餐桌和碗筷都在震荡,言真耳边瞬时间嗡鸣了一声——
  “那我呢?!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扔掉我?!”
  耳鸣散去,言真抬起眼,他背着光的面目昏暗不明,她蹙了蹙眉,冷淡的声音格外陌生:“你现在才知道?”
  那天的争吵是以什么做结尾的,言真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了。
  但他摔门出去之前的神色她还记得——浓烈的阴郁,炎炎夏日,门外的走廊上连风都是热的,他最后看向言真的眼神却冷得像个冰窖。他或许是有些受伤的,但他再伤也舍不得对她做出什么,除了地板上碎裂的碗碟,她端坐在餐桌边的纤细身影毫发无损。
  “言真,你够狠。”
  他只撂下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家。
  言真一直坐在餐厅里,凝视着桌子上那半截断掉的竹筷,良久,她撑着炸痛的额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何蓉这两天进入了稳定期,家里又有家长坐镇,张显放心大胆地连攒了三个酒局,每天都喝到深夜。何蓉嫌他回来晚吵她睡觉,干脆让他就睡在外面。
  张显虽然想玩,可不让回家这事儿多少让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今天这局上也有些何蓉认识的朋友,他便带着何蓉一块出来,这样晚上两人就能一块回家。
  何蓉许久没出来玩了,精心打扮了一番,进了包间才记起来自己不能喝酒,情绪上来就开始闹脾气,张显才哄了她两句,尹拓突然外面冲进来将他一拽:“快跟我走,出事了!”
  张显一呆:“啥?”
  楼下,吧台边的人越围越多,几乎所有人都在起哄:“喝、喝、喝!”
  何蓉跟着张显下来,远远看见那边热闹的场景,她大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啊!”
  这些时一个二个都在放恋爱假,只有尹拓天天在场子里盯着,今天他本来也只是下来寻个场的,晃眼瞧见言执在吧台边喝闷酒,还奇怪他怎么会来,就见吧台后面突然窜出来个年轻男人,身边还带了个妹妹,这三个人连句完整话都还没说,言执就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那气势全开的背影一看就知事不简单。
  尹拓正要过去帮忙,身边的经理认出那个男的是店里的钻V,张显跟他关系很好。没想到是熟客,那就不好站边了,尹拓这才想着把张显拉下来劝劝架。
  也就是这么一上一下的功夫,吧台那边闹腾的像是已经打起来了似的。
  三个人见状加快脚步赶过去。
  张显护着何蓉挤到人群前排,尹拓抓了个服务生过来问:“现在什么情况?!”
  服务生看起来像是有些兴奋,“执哥跟人拼酒呢!”
  尹拓下巴快掉了:“拼酒?!拼什么酒?!”
  服务生一指台面上那些子弹杯,说:“执哥说了,三分钟三打酒,谁先喝完谁赢。他赢了的话对方就得买走店里所有的蓝牌;对方赢的话执哥就把电话写在吧台的布告栏上。现在是19对10,还有一分半,执哥赢定了!”
  尹拓一看桌上空掉的子弹杯,也跟着激动地咽了口唾沫,“我靠、强还是他强啊!这些我都喝不了。快快、去清库存!”
  子弹酒在调制鸡尾酒里以入口容易但后劲十足闻名,他们现在拼的还是度数最高的那种,张显深怕一个不留神这两人就都得送医院,紧张地盯着那个熟客的脸色,眼瞅着他脑袋已经开始有点摇晃的态势,他赶忙把那个服务生抓过来扶着何蓉,自己跟尹拓冲上去。
  张显是真的怕出事,劝着算了算了,尹拓那完全就是过去煽风点火的,他在言执身后一个劲儿的吹口哨起哄,做各种挑衅的手势表情,周围的人被他一带,呼声一浪更比一浪大。
  何蓉看情况就知道言执赢定了,她好奇地问那个服务生:“他们是怎么干起来的?”
  服务生说:“听人说好像是那个人带来的女伴来找执哥要电话,被他呛了,她带人来准备教训一下他。”
  何蓉挑眉:“他还能呛人?难道现在是个人都看得懂手语了?”
  她完全忘了,言执就算不说话,那张脸只要一冷下来也是极具杀伤力的。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何蓉听见尹拓在那边嗷嗷大叫:“赢了赢了!我执牛逼!买单、买单、买单!”
  周围人都跟着他喊:“买单、买单、买单!”
  那人脸色难看的要死,张显本来还想打个圆场,可是气氛到这儿了,他有心给台阶,那人也不好意思下了。
  他啪地一下把信用卡摔出来,大吼一声:“刷!”
  人群又是发出一阵欢呼的音浪。
  事已至此,张显只好找人去拿酒,算了下账打了个VIP折扣,最终刷卡六位数有余。
  闹剧结束,吧台边的人很快散开,尹拓和张显各自带人去善后。
  何蓉跟着尹拓,另外叫了个服务生一块把言执架回三楼办公室。
  言执整整干了36个short杯,这在何蓉看来是够立刻送医院抢救的程度,但尹拓却好像见怪不怪了一般镇定自若。
  见他面色潮红的歪在沙发上,额边虚汗不断,何蓉不免有些担心,“喂,他这样真的不会出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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