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通畅地到了酒店,言真刚刚下了车,还没来得及回身道谢,他便一脚油门,迅速消失在了湿漉漉的夜色里。
言真在原地驻足良久,转身踏上台阶时,她脸上找不见一丝怅然与异样。
*
第二天,谈怿如约来酒店接她。
言真一出电梯,他便意外道:“你化妆啦?”
言真解释:“时差,没睡好。”
谈怿眼中惊艳未退:“很漂亮。”
言真敷衍地笑了笑,“谢谢。”
谈怿带她去了黒棘。
当年言真接受Moon背后老板的资助完成了圣马丁的艺术学业,国外几间名画廊都对她青眼有加,几次展出的成绩不俗,高昂的收入还没动摇言真的本心,倒是动摇了Moon背后的老板——他担心言真在国外发展太好不愿回来,用合同威逼她一毕业就回国。
谈怿的立场从为公司考虑到为言真个人的艺术生涯考虑,跟老板几度交锋谈话,最终得到的结果是他被踢出Moon的队伍,另换他人接手言真的艺术经纪事宜。
国外两年的求学生涯,从人生地不熟到崭露头角,言真跟谈怿之间早就建立起了相当深厚的革命友谊,谈怿这个人虽然有时过于商人思维,但合作这么久,他最了解她的诉求与目标,突然换人,言真很难接受。
既然双方都这么信任,谈怿便干脆辞职,同时请律师帮言真跟Moon解了约,两人赔了一大笔违约金后,谈怿单枪匹马回国成立黒棘,同样国内外双重运营,同样签下言真。
作为创办不到三年的艺术工作室,黒棘上过期刊、承办过大型画展、签约了几位国内新锐艺术家,取得的成就已经算得上是辉煌。
这一切都离不开谈怿这几年的用心发展。
而他说过,黒棘是言真成长的摇篮,也是她永远的避风港。
于是言真这次回来,是为了避风。
瓶颈期大约是艺术家们共同不可逃的魔咒,只是言真没想到自己的瓶颈期来得这么快。
她深刻地觉得她需要停下来审视一下自己。
回国,是她和谈怿共同商讨后的决定。
事实上谈怿并不觉得她有什么瓶颈,艺术市场对她的反响一直很好,不过艺术家们创造艺术,直观感受肯定比他更准。
何况国内市场一片大好,她回国来之后更能时常见面,谈怿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参观了一下工作室内部环境,谈怿将她带到顶楼特意为她准备的画室——
三十个平方的独立空间;全封闭式创作环境;电动窗帘随时能将落地窗外的光线彻底隔绝,白日也能是黑夜;地上的投影仪里是言真过去几年所有的作品集锦,正在白墙上不断变换着播放。
谈怿对于自己亲手布置的地方很满意:“如何,我是按照你在纽约租的那间画室一比一还原的。更棒的是我们工作室的安保系统二十四小时待命,你在这儿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人赶你出去。楼下大门的密码我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无论早晚,你可以随时过来。”
言真听出他的用心和期待,毫不吝啬地回眸对他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谈怿得到肯定,温润面容上笑意加深,张开双手与言真礼节性的抱了抱,她柔软的腰肢让他一时有些舍不得放手。
任性地加长了这个拥抱的时间,言真好似并未察觉异样。
谈怿的愉悦摆在脸上。“我还要开会,就不打扰你了。想一下晚上吃什么,结束了我们一块吃饭。”
言真点头,“你定吧。”
“好,那我先下去了。”
“嗯。”
谈怿一走,空旷的画室里只剩言真一人。
她搬了把椅子到投影仪旁边,开始观看她的作品集,线条和光影交错在这间仿佛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屋子里。
躁动的心绪一点点沉静下来。
她有了些不一样的灵感,但抓不太牢,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琢磨。
直到谈怿结束工作再度上来敲门,言真才发现她在这里待了整个下午。
外面已经天黑了。
谈怿选了家私房菜。本来想选法餐的,但Anna提醒他,Y刚从国外回来,比起法餐,或许她更希望尝到一些熟悉的味道。
不得不说,Anna这个提议实在很棒。
言真想邀请Anna和他们一起吃饭,谈怿对此不发表看法。
Anna十分识趣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言真也不勉强,与谈怿两人到了餐厅,他去停车的时候,她发现不远处停了辆黑色的路虎。
秋风拂过面颊,她勾起耳边的碎发,眨了眨眼。
不会这么巧吧。
*
施悦昨晚见过IZZY之后,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名字。
她好言好语求着施浪把人约出来吃饭,也不在乎有多少人在,只要能再见到他,施悦就能心甘情愿的埋单。
施浪就这一个妹妹,没道理不遂她心愿。再说,昨天IZZY赢得那么漂亮,他们还愁没能好好跟他庆祝一番呢。
本来想直接约在夜店,但施悦说什么都要先吃饭。
施浪给人打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忐忑,不好直说是为了妹妹,就扯昨天很多人都在,没想到IZZY不但答应得很爽快,还来得很早。
先头部队刚一入座,包间门被人推开,门外穿一身黑色的年轻男人撑着门板,俊美的面容上无波无澜,一双漆黑的冷眸在房间里一扫,随即整个人的气场都down了下来。
施浪赶忙起身将他拉过来坐,“哟,来够早。”
昨天没表现好的施悦也顺势挨着他坐下,大方地先打招呼:“IZZY,又见面了。”
言执瞟一眼她旁边空落落的座位,斜眼睨着施浪,声音很冷:“你不是说很多人?”
施浪说:“是啊,这不是还早,估计都在路上呢。”
言执便抿了唇,不再说话。
施悦到底是女生,好似从他刚才的眼神里察觉了什么,但又说不太清。
随着时间推移,包间里的人越来越多,言执的脸色越来越黑。
施浪心说他该不是没睡好?这都来这么多人了,难道他还嫌不够?
席间小声地贴在他耳边问了句:“你直说吧,谁没到,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言执眉心微蹙起来,“说什么屁话。”
施浪于是讪讪地退回原位:“那我猜错了。我看你一直看着门口,还以为你是在等谁。”
言执一顿,脸色沉了又沉,忽然拿着烟和火机起身,“抽根烟。”离开了包间。
餐厅后院有个仿苏式的小庭院,露天,秋月下山石相依,盆栽郁郁葱葱,小桥流水的清悦声不绝于耳。
他肯定是疯了才会来这里。
施浪说昨天的人都在,他下意识以为那个女人也在,鬼使神差出了门,路上想起昨晚她陌生的眼神,他一度想调头回家,但等他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包间里。
现在好了,待了一晚上,她始终没有露面。
不断跑出的那些落空感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将烟咬在唇上刚要点,突然来了个服务生说这儿不让抽烟,请他到餐厅外面去。
言执烦躁地皱了眉头,也不说话,拿着烟就往外去。
穿过庭院,经过几间私密的包房,服务员离开某间包房时未将房门带紧,露出里间两人相对而坐的画面——女人精致面容上柔软的笑意蓦地扎进余光里,碎裂一般的刺痛沿着眼角一路爬进太阳穴。
细长的白色烟身在他掌心里被碾成了一团。
言真正在和谈怿说话,门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皆是一怔,同时望过去,门外一道黑色的身影迎着窗外泠泠月色,单手握着推拉门,一双冷寂的黑眸里没有半分歉意。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言真脸上,阴沉的语气与昨晚毫无二致:“抱歉,走错房间。”
言真正面对着他的方向,餐桌上温和的暖光将她脸上的所有细节都映照得格外分明。
他以为她会惊讶、会意外、会认出他,或者哪怕只是露出一点思索的神情,可除了初时的惊吓,她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波动的美丽脸庞像一尊冰冷的瓷器。
一腔怒火陡然熄灭。
眼底腾起的光一暗,言执松了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短暂的意外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半分钟罢了,可那张过于出众的脸太具有攻击性,谈怿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一向温润的眉目也含了几分怪异的惊诧:“他是……?”
言真淡定垂眸喝茶,淡声道:“没事。”
走廊外,言执大步流星,面色阴沉,满身冷酷的戾气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
昨夜车里她迎着夜风的模样仍在眼前,不过十几个小时,她就已经在对着另一个人笑了。
死死攥住的拳头里,那支没来得及抽的香烟已经面目全非。
言真,你真有本事。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更得太晚了,不能再这样了……
明天争取九点之前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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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饭局的后半场是在极低气压下进行的。
说要出去抽烟的人, 没到五分钟就带着一身冷戾的恐怖气息回来了。
施浪等人瞧见他黑成锅底的脸色,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太敢问。
施悦连着两天都被无视,有些不甘, 仍旧主动地与他搭话, 得到的回应……没有回应。
她也有些不高兴了。
于是好好一餐饭, 就这样在莫名其妙的氛围里结束了。
施浪将第二摊的地点发到微信群里了,其他人纷纷出去拿车, 约好直接过去集合,他陪着施悦去前台结账。
言执没跟着其他人一块去停车场,同施家兄妹俩到了前厅, 四处望了望。
没见着什么不该见的人,言执斜靠着立柱, 烦躁地捏了捏后颈,紧绷的侧脸冰凉一片,摆明写着生人勿近。
施浪远远看着, 心里直犯嘀咕,就吃餐饭而已, 好像没谁惹到他啊?
他正要过去问他一会儿还跟不跟他们一块去玩, 身边结好账的施悦合上钱包, 一抬眼瞧见从回廊下走过来的两个人, 她兴奋地叫:“Y!”
施浪恰好到了言执旁边,抬手勾住他肩膀的同时感觉到他后背一僵,两个人同时扭头, 朝施悦兴奋的方向望去。
月色下, 相携而行的两道人影从回廊下到了天井的小路上。
言真的穿衣品位从以前就一惯奉行简约低调的原则, 实际上有那样美貌清冷的脸,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别有一番风味。
五年过去,这女人美丽不减,甚至还学会了化妆,狭长的眼尾微微扬着,唇色鲜艳水润,一头黑发随意披散,被风一吹,飘逸十足。
言执黑眸一沉,听见身边的施浪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美女诶~!”
施悦这时已经迎了上去,她自然地与言真拥抱寒暄,上下打量她的装扮,然后大方地夸赞:“你今天真漂亮!是因为化了妆?哦,我知道了,是为了跟他约会!”
与昨夜不同,言真今天穿了一身牛仔长裙配毛衣外套,随性与柔软结合,脚上一双白色球鞋露出她纤细笔直的脚腕和一小截雪白的小腿。月色落在她身上,将她衬托得温柔也有,知性也有,走在西装革履的男人旁边,看起来竟比二十刚出头的施悦还要鲜嫩柔亮。
为了约会?
呵。
言执眉间皱起,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抬脚过去。
谈怿又见着施悦这个小姑娘,两次她都说了让他心情不错的话,他也笑着同她开了个玩笑,“你得说她每天都很漂亮,不然她会不高兴。”
施悦拖长音调哦了一声,“这样啊。”
言真无奈地睨他一眼,“你这是毁谤,我可没有这么小心眼。”
谈怿耸耸肩,眼里明晃晃装着温和的亲昵。
施悦笑开,正想说他们进展很快,身边突然插进来一道冰凉的男声。
“不介绍一下么。”
言执与施悦并肩站在一起,两人手臂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这突兀的贴近,让施悦对着他冷峻的侧脸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道:“这是Y,就是昨天跟我一起去地星的朋友,我们是在飞机上认识的,她是艺术家哦,很厉害吧?”
言执直直看着言真,眼中没有任何温度,“厉害。”
对面的女人淡淡掀起眼帘,视线一晃,轻飘飘地点了点头,便看向了他旁边的施悦,并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言执眉尾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施悦掩不住小女生的兴奋与激动,朝言真挤了挤眼睛,声音都压低了一些:“他就是IZZY,我……哥哥的朋友。”
言真看了看两人貌似亲密的站姿,温和地微微一笑,“进展不错?”
她语焉不详,但大家都听懂了。
施悦下意识看向旁边,然后又看回来,咬了咬唇,脸上有笑,却不说话。
看来结果还有待商榷。
言执不晓得她是用什么立场问的这种问题,他以为自己跟她一样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开什么玩笑。
他皱了眉头,怒火快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了,上前一步就要质问,言真身边的男人这时却对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谈怿。”
谈怿?
言执骤然抬眼,极致深沉的黑眸里一片严寒,“是你?”
他看起来充满敌意,没有半点要与他握手的意思。
谈怿面不改色收回手去,仍旧笑意温和,“是我。”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言执陡然转眼。
面前的女人也在看他。
夜空中月色温柔,她却不是。
她面无表情的冷淡与五年前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