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抬起头:“管,管事的?”
师父就这么低着头望着我,好像在揣摩我的反应:“一个是连星阁阁主吾胜天,还有个是大长老,沈堕。”
听见最后这个早有预料的名字,我还是傻傻地僵住了。
我应该解释,沈堕没有参与这些事,没有叛国,相反的,他在暗处守护宣明国,他不是坏人。可是我张开嘴,面对着师父面无表情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师父拿过一雕着飞龙的木盒,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纸圣谕。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在皇室绝对的威严与压迫之下,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纵有再多理由,再多内情,朝廷不会听,他们根本不在乎。
曾经闲谈玩笑话,倘若逮捕沈堕的通缉令到我手里,我会如何如何。而如今一语成谶,选择就在眼前,我看着那圣谕明晃晃的,竟觉头晕眼花。
该来的还是如戏剧一般地到来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这么急。
师父说:“吾胜天匿藏连星阁,官兵已抵达狐月山下,即刻待命,赏花会一旦动乱,定将他们一举围歼。现命你单独行动,活捉在逃叛贼沈堕,七日内捉拿归案。”
我仰着脑袋,愣了很久,吞了口唾沫,张开发干的嘴唇,放软了语气,声音虚到缥缈:“师父,徒儿擅自离家,对您有愧,您要如何罚我,我都认。但我既已走了……能不能就当,就当江荆禾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哒哒,上一章的答案是:小白!(小白:谢谢,谢谢大家~
扬威夫人出场,荆禾你该上班干活了。(荆禾:人不在,下了。
第35章 杀我试试
听我这么说, 师父那严肃冰冷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眸色复杂到我看不清楚,仿佛我与她之间隔着天涯那么遥远。
“嘎吱!”
门被粗鲁地推开,又或者说是撞开的。
一男子高声笑着拍着巴掌走进来:“好,好好好啊。江姑娘不愧是江湖儿女, 一代女侠, 豪放不羁, 连皇上的旨意也不放在眼里。”
师父拧眉不悦:“廖公公,我们师徒私房话,您老就别掺和了吧。”
廖公公乃是赵贵妃身边的宠臣,他竟然跟师父一同来此, 说明这事又少不了那赵贵妃的怂恿。凭师父的本事,她一定是早就知道这人在外面盯着了。
廖公公一身暗金色长袍, 肩宽体壮,身姿挺拔, 说话时尖声中带着粗犷, 怎么看也不像个宦官。他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走近些,阴阳怪气地说:“扬威夫人爱徒心切可以理解。但皇上有令, 圣谕已到,不容你我徇私情啊……还是说,传闻江女侠与叛贼勾结, 您也牵连其中, 都是真的?”
什么勾结?空口白话,不就是污蔑吗!
“廖公公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也不怕闪了舌头, ”师父轻笑一声, 态度冷淡, 言语中些许讥讽,“我的徒儿从小跟着我为朝廷效力,她只身前往连星阁抓恶寇的时候,廖公公您……怕是连宫门都没摸过呢。”
廖公公咧嘴笑:“扬威夫人说的是,小的该死,说错了话。”说着,他还专门弯着腰看向跪在地上的我,“江女侠,您千万别把这话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是谁,反正人都这么说,小的也是听见风声会错了意,胡说八道。”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懒得跟他说话,不管我说什么,他都等着看我笑话,何必跟这种人多言。
廖公公没在我这碰见好脸,并不介意,直起身来拍拍衣摆:“扬威夫人,此事情况紧急,你我都是临危受命,若办不好,可能回去就得掉脑袋了。哦不对,扬威夫人您可不会掉脑袋,您身后有江家和杜家撑腰,就算当真护着个反贼,也没人把您怎么着……”
他故意拖着腔调,又话锋一转:“当然了,您可是扬威夫人,自然不会这么做,江女侠也自然不会让朝廷失望。您说是吧?”
师父回他:“是与不是,还不是你说了是么。廖公公金口一开,直接给我师徒二人定下罪来,谁敢有异议。”
“定罪一事,小的怎敢呀,”他笑吟吟地,“我也只是听消息说,江女侠跟与沈堕关系匪浅。还有人说,来惠宁城的路上,亲眼见他们一道同行!如此亲密,教人难免多想,只是多想罢了。”
狗屁的一道同行,我都跟沈堕共乘一骑了,若是真被有心人瞧见,还能藏着不说吗?怕不是根本没能冲破影卫的阻拦,跟我们隔着老远,除了知道我和他一道之外,别的什么都没看见。
我心里一横,突然站起来,起的猛了,眼前还晕乎了一下。
“廖公公此言差矣,我与沈堕的确同来惠宁城,但亲密一词,实在不知如何下的结论。如今江湖人都知道,沈堕武功尽失,如同废人。而我六年前曾在赏花会上与沈堕交手失利,所以才趁这关头围堵他,想把我当年丢的脸面讨回来。到底何时仇家之间,也能用‘亲密’二字了?”
廖公公显然不知道沈堕没有武功的事,半信半疑:“江女侠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撒谎欺瞒朝廷,小的有眼无珠,屡屡错信谣言,还请江女侠莫怪,莫怪。”
“为朝廷办事是我的荣幸,但廖公公您也说了,我只是个江湖人,您称我一声女侠,这名我便厚着脸皮应下。想来我应该是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来让您与朝廷……不失望的。”
“荆禾!”师父只是叫了我一声,不是真的想斥责我,想来她也是忍了廖公公很久,不便多言,才让我这小辈“不知礼数”地说两句。
廖公公嘴角的弧度逐渐转为阴冷:“既然如此,那小的也不多嘴了,还请扬威夫人尽快安排,七日散已服下,时不待人。”
七日散?
我眸中惊愕。
师父大方回望我,并未闪躲。
七日散,传说那是朝廷专门在发布皇室密令时,为了胁迫忠诚度不足,看起来不够可靠之人为他们办事,所采用的卑劣手段。服下者每日都会经历一次毒发,总共七日。
只有在七日之内完成皇室密令,换取解药,才能免于一死。
那么方才我一进门时,师父让我喝下的……便是七日散?
我一直捏着的双手无力地松开了。
师父始终淡然,好似喂我喝毒也不过是一桩小事。
“荆禾,不论旁人如何猜测,师父都相信你自有为人处世的原则。我已拿来西沉香,就点在这间屋子里,足够烧个七七四十九天而不散。若你当真清白,不想被胁迫做事,那就在这等着,等七日后,等赏花会结束,等沈堕被捉拿归案,我定为你带来解药。但倘若你走出这屋子……不抓回沈堕来,师父也保不了你。”
西沉香是一种可以麻痹人体感知的药物,传说中染上七日散的人没有活路,只能靠西沉香苟活,拖延些时日。一旦离开西沉香,七日必亡。
但西沉香极为昂贵,乃是皇室内部似有。皇上一边给了七日散,一边又给了西沉香,估计着也是对赵贵妃怂恿之言留了心眼。若当真无缘无故无罪证地毒死我,便是弃我师父和大将军的颜面于不顾。
我师父和大将军跟那年过半百,有心而无力的捍城将军不同,杜家和江家又稳固强势,皇帝还是有所忌惮的。
师父她从来都是一个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人,而今因为我被迫卷入是非猜忌中,她须得要我自证清白,或者干脆与我割裂,才能洗清嫌疑。
我垂下眼睛:“我知道了。”
一旁看好戏的廖公公又笑了,这次是带着丝丝得意,好似看我们师徒反目是多么精彩的戏份:“时候不早了。为了避嫌,您二位还是不要单独相处太久为好。万一真有哪个怀着异心,碰头把消息一交流,小的见而不报,掉脑袋事小,惹了龙怒事大啊。”
怪腔怪调,不愧是个阴阳人。表面卑敬,实则没一句怕我们,恨不得跳到我们头顶上挑衅。
师父没再言语,只是在临走之前,突然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停顿片刻,又不着急地捏了捏,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廖公公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紧随她而去。
屋里陷入死寂。
我独自站着,脑袋有点乱……
师父刚才给我传达了一句暗语,很简短,就几个字——去做,不要犹豫。
小时候有一次我跟师兄师姐比赛轻功,半路摔倒,以为必输无疑了,扭头跑到师父跟前哭诉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拍了拍我,对我说了这段暗语。
可如今这情况,我连该去做什么都不知道,又怎能不犹豫呢。
师父知道我喜欢沈堕,虽然我从不曾直言,但她一直明白我的少女心思,还曾打趣我说:“你若喜欢个寻常公子,为师就算是领兵攻城,也把他给你拐回来。可你倒好么,净胡闹。”
而方才我撒谎跟沈堕的关系,她看出未指出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她会心软……
揉了揉眉心,我只觉满身的疲惫。
不管这什么破地方,也不管外头有没有人,我直接席地而坐,运功调息,先把身体搞好,不然我真怕我被左一个毒右一个毒给折腾死。
……
深夜。
惠宁王府中,两个藏在夜色中行动的人影不知道从哪儿回来,正蹲在高高的屋顶上,俯瞰王府错综的路。
其中一个说:“傍晚王府捉到一私闯的女贼,已经被关进了地牢,一套酷刑下来,死活是半句没招。”
另一个明显一愣:“汉清,你可是个杀手,不用这么八卦别人的私事吧。”
第一个说话的,正是那被誉为天下第一杀手的汉清。他穿着夜行衣,裹得严实,看不清神情:“沈堕,你我二人如今同盟,我不过想提醒你一声,别给我拖后腿罢了。这摆明了是个陷阱,惠宁王在守株待兔。”
“不劳提醒。”沈堕沉默了很久,忽然又问,“你……可知那女贼,使的是哪门武学套路?”
汉清嗤笑:“就知道你会好奇。不管她是何套路,就算她长着跟你心里人一样的脸,你也去不得。”
沈堕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她才不会那么蠢,更不会被抓到。”
汉清看他一眼:“你若去了,不仅会暴露你的武功,还会打草惊蛇。”
沈堕蹙眉:“我又没说会去。”
夜色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汉清再次主动开口:“那女贼武功差极,身子骨很虚,绝对不会是你惦记的那人。”
沈堕:“我说了没打算去。”话音落,他起身要走。
“沈堕!”汉清叫住他,“你一露面,一切功亏一篑,我们的计划就全败了。为了一个你也清楚是陷阱的假象,不值得。”
沈堕背影坚毅,倏尔笑了一声,语气尽是毫不遮掩的乖张:“你们的计划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当真以为,我会在乎你们,在乎什么宣明国吗。”
汉清不解:“你若毫不在乎,何必冒险插手!只是意气用事,更不该轻举妄动。”
“你真啰嗦。”
沈堕说完的瞬间,已经飞身融入了黑暗。
一刻钟后。
还是刚才那个屋檐,汉清一直等在这里没走。因为他知道沈堕一定会再回来。
一股风吹来,沈堕随风而立,现身在汉清眼前。
汉清打量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全身而退了:“如何?”
沈堕只给了两个字:“不是。”
“都说了不可能是。”
“……幸好不是。”黑夜中,恍若听见沈堕一声叹息。
“堂堂魔教大长老,区区一个女人就能左右你。真不知道你怎么坐上这个位置。”
“这位置我又不稀罕。但她的事,哪怕万分之一可能,我赌不起。”
……
今夜格外漫长。
我在这高阁之中打坐调息,累了就坐在窗边发呆,附近被安排了不少护卫,他们一个个都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不渴不累也不困。
我倒是挺困的,但是我睡不着。西沉香的味道让我有点反胃,而我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脑袋更沉,心里更烦闷,又怎么可能安心入睡。
枯燥的夜色缓慢流淌,我隐约听几声细微响动,接着门“嘎吱”开了,突然涌来的夜风吹得纱帘飘摇。
“江姑娘!”这动静马上引来了护卫,齐刷刷好几个全冲了进来。
我懒懒地看他们,倚在窗边没动:“吵死了。”
护卫警惕地四处看了看,屋里没有除我之外的别人。刚才门开可能只是风吧。
打头的那个朝我行礼:“多有打扰。”
等他们一个一个地退出去,关好门,房梁上藏着的那位才落地。
“江姑娘!”
我抬眼看他,啧啧摇头:“小白,你的武功水平每次都能让我重新认识你。我以前真的太低估你了。”
小白嘿嘿一笑:“也没那么好啦。”
“你怎么找到这来?”
“我一直跟在姑娘身边,但怕随意现身会招惹麻烦,所以没有出面。”
“原来是这样……沈堕身边果然不养闲人。”小白能跟过来而不被发现,他的本事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江姑娘,那七日散?……”
我以手扶额,有些疲惫:“你连这都知道了。”
“要不把西沉香找出来带走?”
“没用的。只要我踏出这屋,就相当于接下了皇室密令,不抓沈堕便无法洗清嫌疑。可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就是故意泼的脏水,下好了套,我若听话去做了,反倒是像狗一样讨好,最后还讨不着好。”
“那……”
“放心,我又不会真的去捉你家公子。我现在愁的是我师父的态度,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