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旭嘴皮子一翻,随口便答:“我爹娘身份尊贵,这等小事,哪需要亲自过来,再说,如今那王爷和王妃都沦为阶下囚了,来了,王府中哪有人接待。”
话里话外,愣是要将祝闻语和王府踩进土里。
“是吗......”祝闻语低头轻笑了两声,下一刻,那纸礼单便被撕了个粉碎,在乔旭猝不及防间全部扬在了他脸上。
“你,你,你这小贱人,给脸不要脸你,别不识抬举!还当自己是那个千金万金的郡主,我告诉你落败的凤凰不如鸡,哼,那万花楼里的姬子都比你强上几分,给几个钱,让跪就跪,让躺就躺!”乔旭恼羞成怒,那张贼眉鼠眼的脸憋的通红,喘着粗气,指着祝闻语咒骂。
“你听着,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得了谁的令,就算是如今临崇亡了,我祝闻语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过来踩上两脚的,我父王和母亲的名号更不是你这种货色能议论的。”祝闻语的面色比先前更冷下三分,开口如千年寒冰,扫过二人的目光不带丝毫温度。
乔旭看着面前的女子发丝散乱,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苍白干裂的嘴唇显得整个人更是弱不经风,可是四目相对间,他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昔日高高在上的长宁郡主。
被人如此拂了面子,乔旭还是不忿,冲动之下伸出手就要去捏祝闻语的脸,油腻的身子越贴越近。一旁春锦见状,迅速起身,跌撞跑过来护在祝闻语跟前,却反被乔旭一个窝心脚踹了开来,春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在停下,捂着胸口竟咳出了几丝血沫。
祝闻语见状,急忙奔过去搀扶,用袖子替春锦擦唇边的残血,哽咽着问:“把畜生踹疼你了?”
春锦红着眼睛,费力挤出一丝笑,答道:“奴婢没事。”
祝闻语皱眉,暗中想,这姓乔的狗仗人势,又不长脑子,只有搬出更大的权势,才能压他一头,想到此,祝闻语喝道:“天子脚下竟如此放肆,我看你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带着你的东西立马滚出王府!否则,我现在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乔旭原本还准备上下其手,再为难调戏一番,但听见祝闻语说告御状三个字,脖子顿时发凉,脑中想起新帝种种凶残狠厉的传闻。
更想起皇后表姐之前的耳提面命,说如今新朝初立,切不可再像过去那般走狗斗马的惹是生非了,若是招惹出什么事端,连累了自己的名声,第一个就要砍了他的头!
想到此,乔旭吓得咽了口唾沫,同时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手指着祝闻语的脸,明明心里犯怵,可依旧硬着头皮撂狠话:“本公子今儿还有要事忙,就不跟你计较了,记住,这事没完,等你嫁过来后,瞧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这话,乔旭挥了挥手,招呼着手下人扬长而去。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院内又恢复了清净。
那些人刚走,春锦忙不迭爬起来锁上大门,踉踉跄跄跑回祝身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郡主、都是奴婢没用,让那些无赖欺负您!”
一股野风略过,催的人直打哆嗦,祝闻语却好似不识冷感一般,一言不发伫立在风中。
“别哭了,你也是个弱女子,又能将那些仗势欺人的无赖怎样呢?”终于开口,祝闻语轻轻抚摩着春锦的胳膊,声音在没了先前的凌厉,唯独剩下麻木和苦涩,她怔怔地想了半晌,忽然冷静地开口:“回屋帮我梳妆打扮”
说罢,祝闻语转身朝着自己的闺房走去,推开门,径直做坐到了妆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被风催红的脸,还带着昨日未洗去的泪痕,祝闻语自嘲的笑了笑。
春锦的动作十分麻利,没一会便打点好了沐浴的事物,大声唤着祝闻语:“郡主,水打好了,先沐浴吧。”
祝闻语应了声,脱掉身上的脏衣走了进去。
春锦拿着浴盐,细细的在祝闻语身上揉搓着,指下的肌肤若凝脂般细腻,白皙的胜过上好的羊脂玉。
终究压不住心中的疑惑,春锦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郡主,我们这是打算去干嘛呀。”
正倚在浴池里闭目养神的祝闻语缓缓睁开了双目,眸中流转着千丝万缕复杂的情绪。
“进宫,去见谢晏词。”
第3章
皇后的动作要比祝闻语想象中更快,昨夜与她说的婚事,今早便叫了人上门提亲,怕是也很快也会对狱中的母亲下手。
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容她犹豫了,她必须极快的见到谢晏词,被奚落也好,羞辱也罢,她顾不得更多了,她种的因,就必须由她去承这份果。
春锦伶俐,瞬间会意,默不作声加快了手中动作,帮着祝闻语洗净后,又匆匆起身去帮祝闻语取了件干净的衣衫。
祝闻语看了眼春锦抱回的月白色衣裙,思索了一瞬,摇摇头:“不要这件,去换红色的来。”
她做长宁郡主时,这京中女子谁让都比不得她受人尊崇,便素爱张扬夺目的事物,世家小姐们多爱穿些端庄的月白,或是娇俏的嫩粉,唯有她,平日里只穿那耀目的红色。
哪怕是她当年想要习武,也是命人去连夜定制了一件红底的骑装,与谢晏词初见那日,她便穿着那件衣服。
半年前太后去世,为了给祖母守孝,她才改穿了白衣。
“闻语并非自愿,祖母莫怪闻语。”穿上春锦重新翻找出的大红色裙装,祝闻语悲戚万分,心中默默念了句。
“郡主真美......”春锦一边为祝闻语描着眉,一边情不自禁的喃喃道,祝闻语收起愁绪,这才抽出心思端详镜中人,沐浴过后的面颊又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墨黑的秀发仅用一只白玉簪拢起,肌肤细润如脂,朱唇不点即红,眉眼含娇,仙姿佚貌。
她向来傲于自己的容貌,可事到如今,却要走到以色侍人的境地,羽睫轻颤,祝闻语又险些落下泪来。
春锦未察觉到祝闻语的波动,自顾自描好了最后一笔,拍拍手道:“好啦郡主,后院正有一辆马车,郡主跟着奴婢直接出来便可。”
祝闻语忙敛回了那一汪泪意,吸了吸鼻子,一前一后的和春锦到了后院。
“您的御銮......被抄家之人收走了,如今府中就剩了这辆李掌勺先前用来采买用的车子,郡主就先将就着,日后就好了。”看着面前破旧不堪的木头马车,春锦十分为难的回头看了看祝闻语,小声开口。
“无妨,走吧。”祝闻语却神色如常,未等春锦上前搀扶,便攀住车栏两三步自己先上了马车。
春锦见状也不再多言,坐在前头驾车驶出了王府。
行到街上,祝闻语掀开窗帘向外探去,一扇扇禁闭的门户在她眼前略过,往日繁荣热闹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自古帝王受命于民,未尽好这份职责,本就死有余辜,祝闻语说不出什么,只是想到幼时那个将自己抱在膝头,朗声说着要让闻语成为全京城最幸福女子的叔叔,清澈的眸子再度湿润起来。
“郡主,到宫门了。”
马车渐渐停下,春锦的声音从车前传来,祝闻语平复好情绪,抚平衣襟,掀开帘子就着春锦的手跳下马车。
“来者何人?”
足尖刚点地,前方便传来一道厉声呵斥。
“宫门重地,不得继续向前!”那女子依旧充耳不闻低头向前走着,守卫警惕的再度出声呵斥。
见对面几欲拔剑相对,祝闻语这才停下脚步,抬起头,露出那张白皙瘦削的脸庞。
那女子一袭红衣立于料峭寒意中,裙裾的下摆在猎猎寒风中飞扬,通身似有光华萦绕。
“长宁郡主......!”待看清那张脸,打头的守卫愣了好大一会,这才反应过来。
“齐大人,好久不见。”祝闻语微微点头。
“不敢当不敢当,郡主来这是为了......”祝闻语一开口,齐成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曾在是临崇守宫门的将士,与长宁郡主有过几面之缘,而如今他穿着新朝的兵服再与她这前朝皇族相见,自是十分尴尬。
到了此地,祝闻语惊觉,她竟忘了事到如今长宁郡主的令牌恐已不能再用来出入宫门,到底是不甘心,祝闻语咬了咬唇,冲着齐成鞠了一礼,语气隐有急切:“齐大人,时间紧迫,我也不与您过多寒暄了,我有要事要见皇上,齐大人能否通融我一次。”
“您是这皇宫里出来的,这规矩您再清楚不过,小的实在是无能为力......”听到齐成委婉的回绝,祝闻语的心顿时凉了大半,齐成是守宫门的将士,私开宫门是死罪,齐成万万不会放她进去。
仅存的一丝希望破灭,祝闻语望着眼前高不可越的宫门,红了眼眶。
美人盈盈落泪的模样,让齐成心中生出了几分不知味,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低声道:“郡主,莫哭了,新帝虽已登基,但下令将这宫中的前朝之物全部更换翻新,里面还没修缮完,所以如今只有皇后娘娘住着,皇上他......还住在外郊的练兵场。”
“言尽于此,郡主多保重。”语罢,朝着祝闻语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满是灰烬的深渊再度燃起了一缕火光,祝闻语抹了抹眼睛,感激的看了眼齐成远去的背景,不顾风度,提着裙摆向马车跑去,声音激动的有些发颤:“春锦,快,我们去练兵场。”
不比皇宫,练兵场设在锦阳城边界的远郊,加之先前耽搁了许久,等到了她们练兵场外时,天上的金乌已经没了大半,昏黄染上了半边天。
此时确定了谢晏词就在那练兵场中间的帐子里,祝闻语紧张的手心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许久,终于狠心下了马车,听着场内将士整齐划一的口号声,祝闻语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连脚步都觉得有些轻飘。
北齐军大都是非京城户籍,这的将士多半都是不认识祝闻语的,天色愈发临近傍晚,见入口处几个坐着插科打诨的士兵看了过来,祝闻语也顾不得扭捏,走上前先一步开口:“几位军爷,民女名叫祝闻语,有要事要承见皇上,还请军爷帮忙通报一声。”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又反复打量了她几眼,只觉面前女子风姿绰约,端看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姑娘在此等候,我去通报一声。”兴许是把祝闻语当成了当朝哪家贵族的女儿,怕真是误了正事,一个士兵思索过后起身朝着练兵场内走去。
祝闻语堪堪松了口气,那股子心慌减轻了几分。
中军帐里,炉火烧的极旺,烘的屋内更甚春日般和煦,火光照在顶上,将整个帐中的摆设都映的辉煌夺目。
身着黑底软甲的男子双腿搭在帅案上,软甲的左肩带着金色的蟠龙纹饰,一直辗转蔓延到腰间,那双寒玉般骨节分明的手转动着那枚传国玉玺,稍许,像是厌了,随意的动了动手指扔回案上。
上好的蓝田玉碰撞间发出的声音让下座的玄衣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千百年来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权利象征,此时就在那人手里被视作垃圾一样扔来扔去,他咳了咳开口:“晏......皇上,这玉玺您不能稍微轻拿轻放一点吗......”
谢晏词侧目,又往后靠了靠,戏谑道:“你心疼?送你?”
曹裕自小跟着谢晏词一起长大,后来又成了战场上交过命的兄弟,即便谢晏词如今称了帝,曹裕在他面前也向来不忌讳什么,被这一句话哽住,连连摆手,讪讪道:“我哪敢。”
谢晏词嗤笑一声收回视线,轻描淡写的开口:“天下是朕的天下,不是这个死物的。”那话张狂,偏偏从谢晏词口中说出,曹裕便觉得极对。
摸了摸鼻子,话题便被转移了过去,曹裕一口气干了半杯茶,问道:“你打算何时回宫去,你如今已经做了皇上,成日住在这练兵场像什么话,再说,你还记得你是有皇后的人吗。”说到后半,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接话:“昨夜皇后去了荣王府,你知道的吧。”
谢晏词垂着眼眉把玩着一只玉杯,侧颜越发俊朗清冷,漠然道:“朕为何要知道。”
曹裕又道:“别扯了,要是没有你的默许,谁敢做那档子事,不是我说......”
曹裕的话刚说了一半,帐外便传来士兵的通报声,得到应允,那士兵走进帐中单膝下跪,冲着谢晏词道:“启禀陛下,练兵场外有一女子求见,说她叫祝闻语,是否要带她前来觐见。”
帐中顿然陷入一片沉寂。
还是曹裕先回过神,一股脑干掉了剩下的半杯茶,傻愣愣的开口:“祝闻语,哪个祝闻语。”
那士兵视线慌乱,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支支吾吾的道:“这,这,属下也不知。”
“这京中还有几个祝闻语。”谢晏词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子,面上虽是一贯的冷静自持,只是握住杯子的手却已然用力到青筋崩起,半晌,冷冰冰的抛出两个字。
“不见。”
帐中此时的气氛太过骇人,得到回答后,那士兵一刻不停的退了出去。
“想起末将帐中还有点事,就也先退下了。”谢晏词此时脸色阴沉的可以结冰,曹裕也不敢留在这触他的霉头,干笑两声,跟着那士兵后脚一同离开了。
“咔——”的一声,那枚西域进贡价值连城的和田玉杯便碎在了谢晏词手里,细小的碎片在掌心里划出几道血痕,有的甚至扎进了肉里,可那人却似不知痛般的越握越紧。
此时营外,天色又灰暗了几分,祝闻语正焦急的踱步着,终于在探首间看到了先前进去的士兵身影,她急忙迎了上去,带着礼貌的笑容问道:“军爷,可以带我去见皇上了吗。”
“姑娘请回吧,皇上说不见您。”还沉浸在刚才的气氛中,那士兵面色不虞,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祝闻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复蹙眉问道:“军爷可有提到我叫祝闻语。”
“姑娘,我真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你这名字不提还好,一提,皇上脸色难看的吓死人。”士兵心有余悸的回答道。
士兵的话让祝闻语如坠冰窟,眼中耀目的光辉随着太阳的落下一点点消沉下去。
那些已然隔绝了千山万水的回忆接踵而至。
她刚跟着谢晏词开始学习剑法时,娇生惯养惯了,她连剑都握不好,几次险些划伤了自己,练的烦了,她把剑往地上一扔,皱着一张小脸赌气般的冲谢晏词说道:“我不练了,再练下去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谢晏词只是笑笑,替她把剑捡起来,蹲在她面前抬头和她对视,眼尾那枚淡淡的桃花痣在日光下格外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