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庭春深——一丁果
时间:2022-09-11 06:51:43

  祝闻语没说出口的拒绝被咽回了肚子,她不知道为何谢晏词会将她就这么轻易的送回王府,谢氏与前朝的血海深仇不会轻易就被抹掉,她和谢晏词的恩怨也是如此,她留在京城不光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轻而易举的被利用当做刺向亲族的一把利刃。
  在母亲近似于祈求的目光中,祝闻语红着眼点了点头,就算是应下了假死出逃这件事。
  见祝闻语松口,姚氏才破涕为笑,但很快又恢复了正经的神色,祝闻语这才从姚氏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的全貌,那南方商队的领头人姓钱,叫钱慕,年轻没落时曾得了荣亲王的收留,在府中做过一段时间门客,后来又拿了王府一笔钱出去闯荡,结果竟成了江南一带富可敌国的商贾 ,听到这祝闻语羞愧红了脸,自己过去十几年只顾着任性玩乐,府中什么时候有过这号人,她竟然全无印象。
  新朝初立,百业待兴,钱慕为保自己名下产业不被战乱波及,特来锦阳献礼投诚,以半数家底为贡,向谢晏词表了忠心,说完这话姚氏脸色也不太好看,祝闻语心中也不是滋味,乱世之中难能自保,她对钱慕的选择倒是看的开,只是姚氏心里明明过不去那道坎,但为了自己却只能委曲求全。
  “那钱慕在府里待了多年,娘看着也算是个实诚的人,脑子也聪明,你父王对他有知遇之恩,娘去找他,他会带你走的,你日后跟着他,不管是学做点生意,还是干些别的,娘都放心。”姚氏交代完那些往事,就要独自出府去寻钱慕,祝闻语想跟着一同去,被姚氏以不能太引人注目拒绝了,祝闻语索性趁着姚氏未归这段时间,跑到这后院埋了小九留给自己仅有的遗物,她这个姐姐没用,连个像样的衣冠冢也讨不来,只能盼着来年春天这桃树再生新枝时,小九也能投胎到个太平盛世。
  又冷了几分,祝闻语收了神,起身沿着回廊回了屋,待前脚跨进去时,外面已经笼上了几片阴云。
  天又要变了。
  ***
  宫中,坤宁宫内。
  殿中摆着云纹紫金香炉,有宫人正在添香,一缕缕薄烟被吐出弥漫在殿内,皇后半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面上一派祥和恬静,只是手中握着的那串佛珠转动间的擦碰声却透出了细微的燥意。
  “那几个士兵拿的是北齐军的令牌,属下再三确认过了,是皇上的人没错,属下拦不住那些人,办事不利,还望娘娘恕罪。”下方,一狱卒打扮的男子单膝跪地。
  话毕,皇后睁开了眼睛,那串佛珠被攥成一团握紧,复蹙眉问道:“你确定是皇上的人?”
  “是,千真万确......”下方男子咽了咽口水,答话的声音也弱了下去,果不其然,下一瞬皇后手里的佛珠就砸到了他头上,吓得他赶忙俯身,一下一下重重的叩首,慌张的讨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直到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那白玉台面,皇后嫌恶的声音才从她头顶上传来。
  “废物,赶紧滚。”
  那人马不停蹄的退了下去,一旁的宫女太监个个屏息凝气,殿内气氛愈发诡秘,皇后扶着身侧宫女的手站了起来,在这殿内环视,这坤宁宫是最先被翻修过的,金做顶玉砌墙,这世间一切能象征尊贵的物件,都被放到了这一寸天地里。
  这些东西,祝闻语从出生到现在,早就看厌了,但她是过了受尽了二十年的折辱,才得了这一切。
  无名的恼火涌上心头,皇后正欲拿身边的宫女发作时,殿外骤然响起了太监尖锐的唱和声:
  “皇上驾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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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谢晏词进来时肩头还沾着未消褪的雪,融后的水渍让他身上的劲装黑的愈发纯粹,也衬得他的肤色格外冷白。
  视线扫过白玉阶上已经凝固住的血迹,嘴角挑起一抹讥嘲的笑,那双不带温度的桃花眼别有深意的望向皇后,皇后扶着宫女的手紧了紧,硬着头皮笑了笑,俯下身去向行礼:“参见皇上。”
  并没有叫皇后起来,谢晏词只是越过她往里走去,捡起地上那串被皇后扔出去的佛珠,双腿交叠坐到那贵妃椅上,修长的手指盘过佛珠,玉石摩擦间的叮当声一下下敲击着皇后的心,谢晏词称帝以后,一夜都不曾留宿在宫中,对外称的是不肯用前朝物件,要全部翻新,但这整个宫殿都是那临崇帝命人修建的,内饰翻新了又能如何,皇后心中烦闷,偏偏对着的人是谢晏词,她再如何不忿也只能自己受着。
  又过了许久,才听见谢晏词缓缓道:“这段时间朕没在宫里,辛苦皇后操持杂事了,起来吧。”那话听着像是在慰籍皇后,语气却理所当然到听不出半分真心。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为陛下分忧,这是臣妾份内的事。”皇后暗自咬了咬牙,抬头间却已然换上了副温软模样,夹着嗓子道。
  扶了扶头上沉甸甸的发冠,款款走向谢晏词,却最终只坐到了他左手边的另一把太师椅上。
  当年被赐婚给谢晏词时,她本也是不愿意的,一条祝闻语不要了的狗,凭什么就要做她的夫君,但哪有她说话的份,一道圣旨下来赐了她个假公主的虚名,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新婚之夜她满腹怨气的坐在床上等谢晏词来掀盖头,等到了后半夜那人才姗姗来迟,只是大红盖头掀开看清那张年轻脸庞时,那种近似于非人间的俊美无铸,让她的心也漏了一拍。
  念着那时谢晏词也已经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大将军了,嫁给如此有权有貌之人,她倒觉得也不算坏,就学着府里婆子教给她的,伸手想要去解谢晏词的衣服,谁料还没沾到衣服的一角,谢晏词猛地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看着她的眼神一瞬间迸发出了嗜血的杀意,哑声警告道:“不要碰我。”她吓得忙不迭地的点头,谢晏词这才甩开她出了门去,成婚没几天,临崇帝就以驸马不能掌兵为由卸了谢晏词的权,这下谢晏词没了权势,她也乐见的不与他圆房。
  但现在不同往日,他成了九五之尊,又想起被谢晏词无故释放的荣王妃,皇后心思沉了沉,难道他对祝闻语还有旧情。
  “这近日的天真是越发冷了,臣妾在这宫里都觉得有些难捱,想必皇上在那练兵场肯定更是不好受,这些日子养心殿的内饰也都换完一轮了,不如皇上还是回宫来住,毕竟这宫里还有人伺候着,总要舒服些。”皇后定了定神,故作关切道。
  谢晏词歪了歪头看她,那双眸子依旧像是无波的潭水,幽深难测,看的皇后心里直发毛时,才面色无异道:“真不愧都是祝家的女儿,说假话的时候可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听到这话,皇后竟觉得放轻松了几分,垂头笑了两声,再抬眼和谢晏词对视时,眼里已然是另一番光景,果然她和谢晏词这对怨侣,只有掀开彼此最丑恶的意图时才舒服。
  “新朝初立,你带着朕的锦衣卫浩浩荡荡的去找荣王府的麻烦,倒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谢晏词冷笑一声。
  “抱歉陛下,是臣妾考虑不周,所以陛下释放了荣王妃,只是因为怕被百姓说陛下残暴不仁吗。”皇后语气温顺,却夹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朕只是不想做第二个临崇帝罢了。”谢晏词收了嘴角那点笑意,略显无趣的站了起来,淡淡道:“你们姓祝的人在朕心里都是一样的,所以不管你做什么,别把火烧到朕眼皮子低下。”
  那串佛珠被不知不觉的扯断了线,从谢晏词的指缝间滑落,坠在白玉台面上发出一连串惹人心燥的撞击声,不等皇后再开口,谢晏词就径直走出了坤宁宫。
  谢晏词才刚走出不过百米,侧边就闪出一道火急火燎的玄色身影,谢晏词蹙眉,在那人还没碰到自己时先一步擒了他的手。
  “疼疼疼!是我是我!”曹裕胳膊被谢晏词反扭着,疼的呲牙咧嘴。
  “你到这来干什么?”谢晏词嗤了一声松了手,转了转自己的手腕一边往前走一边斜眼看他。
  “你还问我?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谢晏......皇上你没吃错药吧,今天那个小孩被送到练兵场我还以为是谁呢,结果一看,那是临崇帝的小儿子啊,你是不是疯了,当初长宁郡主留了你一命三年后你杀了她全家,你现在是也想等着那小子长大灭了你是吧。”曹裕气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那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满不在乎的开口,谢晏词睨了眼一旁的曹裕,皮笑肉不笑的反问:“怎么,你不是最见不得滥杀无辜的吗。”
  “那不一样。”曹裕被噎的红了脸,半响才闷声答,说完二人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一直到了宫门处,谢晏词接过侍从牵过来的马,轻盈上了马。
  曹裕看着马上的谢晏词微扬起下巴,感慨他确实太年轻了,即便坐到了帝王之位,通身依旧带着一股不羁之气,谢晏词勒紧缰绳冲他挑了挑眉,惫懒道:“我像他那般大的时候已经精通骑射了,一个被养废了的皇子罢了。”
  曹裕也跟着上了马,叹了口气道:“随便你吧。”
  谢晏词听罢也不再与他多说,两匹马不约而同向前冲去。
  ****
  黑云压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天色每暗下去一分,祝闻语就焦躁一分,距离姚氏出门去寻钱慕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祝闻语实在心神不宁的厉害,霎时刮起的一阵风吹的窗栏吱吱作响,吓了祝闻语一跳。
  “春锦,你去门口看看,母亲还未回来吗。”春锦帮祝闻语添了杯热茶,就点点头要出门去,还没等披好外袍,门便吱嘎一声被人从外拉开,祝闻语惊呼,几步跑过去抱住了姚氏。
  “好了,好了快下来,钱公子还在呢,羞不羞。”姚氏笑着摸了摸祝闻语的发尾,即便嘴上如此说着,语气却是宠溺至极,祝闻语这才惊觉姚氏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男子,她此时挂在姚氏身上,愣是直接把人家挡在了门外吹冷风。
  祝闻语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赶忙松开手闪了闪身子,让姚氏和那人进了屋,祝闻语没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这人,才想着怪不得他当年会被父亲选中做门客,虽是江南一带富可敌国的巨商,但此时只穿着绸缎制的蓝色水杉,全然不似那些满身铜臭的暴发户,整个人带着一股温文尔雅的书卷气。
  “见过郡主。”钱慕拱手,行了个标标准准的礼,祝闻语赶忙虚扶了一下,拒绝道:“不必了不必了,如今......我已经不是郡主了,钱公子客气了。”
  钱慕笑了笑,温声开口:“当年钱某离开王府时,郡主还是个小姑娘,如今也这般大了。”这话明明是打趣,但或许是钱慕这人的气质太过柔和,说出的话叫人听到耳朵里只觉得是情真意切的关心,祝闻语也难得发自内心笑了声,反调戏道:“我看你也年轻,说的好像比我大了多少一样。”
  “闻语,不得胡闹,钱公子,这边坐,春锦快给钱公子倒茶。”带着钱慕回来的路上姚氏还在担心,祝闻语向来喜恶分明,若实在不喜钱慕这人,也是麻烦事,眼下见祝闻语对钱慕的初印象还算得上不错,姚氏才放下心,高兴的招呼着钱慕落了坐。
  “不必了麻烦了,如今风头紧,钱某不能在此地久留,王妃来找钱某时已经说明了来意,眼下再到府中,也只是想和郡主再交代下,钱某长话短说,若郡主对钱某的安排有何处不满意,尽管打断就好。”钱慕抬了抬手拒绝了春锦的添茶的动作,收了刚进门的和煦姿态,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
  “商队会在三日后离京,届时可能需要郡主委屈一下,暂时藏在货箱里,我会提前买通守卫放行,过了城门一关就无碍了。”祝闻语点点头,表示没什么,又疑惑道:“就这般简单吗?”
  “自然不是。”钱慕顿了顿,再开口时的语气有一丝犹豫:“还有最关键的一步,我需要让王妃在两日后的晚上,在王府放一把火。”
  听到这话,祝闻语手抖了一下,端着的那盏茶杯咔嚓摔碎在地上,清脆而刺耳,一脸震惊的看向钱慕。
  “郡主不必忧心,王妃不会有事,死在这场火里的只会有一个人,那就是长宁郡主祝闻语。”见祝闻语吓到了,钱慕赶忙安抚道,声音也不知不觉放轻:“盯着郡主的人太多了......若就如此凭空消失,哪怕是郡主的尸体凭空消失,都可能会被人发现端倪,京中前天有一农户死了女儿,我给了他们十两银子,换了那具尸体。”
  “两日后的晚上,长宁郡主会面目全非,死在那场火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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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夜如稠墨,灯火声寂,月色隐入浓云之后,便只撒下了一片浓阴。
  钱慕走时已经过了后半夜,姚氏身子尚未大好,又奔波了许久,便早早先去歇下了,祝闻语提了盏小灯,和钱慕并肩将他送到了门口,钱慕的计划周全,祝闻语没什么太忧心的地方,只是想到此时她一步步踏过的青砖,她头顶为她遮风避雪的连廊,这些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再过两日便要不复存在了,更想到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与亲族相见,祝闻语的低落直接写到了脸上。
  “郡主变了许多。”钱慕声音放的很轻。
  祝闻语脚步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闷声道:“都说我不是郡主啦......哪还能和一样呢。”说罢又觉得不礼貌,强打起精神来笑着看向钱慕,这才发现他竟比自己高出了不少,和谢晏词差不多。
  想到这祝闻语着实惊了一跳,自己竟下意识的把其他男子与谢晏词相比较,赶忙用话题把思绪转移开:“再说我以前在府里都不认识你,那你肯定也不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样,不会也是听别人说的吧,我猜猜,是不是说我纨绔刁蛮,嚣张跋扈。”
  那话说完,他们也正好到了府门,钱慕好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一般,低头看向祝闻语的眼睛,祝闻语也坦然的与他对视,这世人对她的口诛笔伐从未停过,她也确实如此。
  “不是,郡主是钱某见过,最独一无二的女子。”
  二人皆是一愣。
  若是旁人说这话,祝闻语定是要觉得是在讨她高兴,可是她看向钱慕的眼睛时,却恍惚间,好像透过那份真挚看到了另一个人,她想起了数年前,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少年也曾与她说过同样的话。
  见祝闻语有些心不在焉,钱慕笑了笑,再次开口的声音依旧温柔轻缓:“钱某虽只是商贾之流,但这些年也做出了些成绩,虽然可能比不上郡主在王府的日子,但钱某也会尽自己所能让郡主有所想便有所得,所以郡主只需要过的让自己像以前一样开心,其余交给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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