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庭春深——一丁果
时间:2022-09-11 06:51:43

  后来钱慕才知道,自己当年的忧虑是多么不必要,因为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甚至不会得到长宁郡主多余的一个眼神,祝闻语是个矜贵到极致的人,平日与她交好的世家子弟也有几个,却从没有人被允许过进入她的别院,直到谢晏词出现,他就成了荣王和王妃以外,唯一被准许随意出入长宁郡主领地的人,府中的下人爱嚼舌根,在背后嘲讽谢晏词是郡主一时兴起养的宠物狗,可那些日子里,少女清脆的笑声和亲昵的娇嗔不时便会从别院里传出,都告诉着钱慕,至少在那一刻,谢晏词一定是被祝闻语放在心上的人。
  到了钱慕离府那日,他才第一次见到那传说中少年真正的模样,那日他与荣王辞别后,又路过了长宁郡主的别院,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辰,院里一片静谧,他想着祝闻语该是歇下了,正要离开时,脚底却被硌了一下,钱慕移开靴子才发现那是一枚女子的耳环,缀着一枚小巧的红翡翠,荣王府中被允许用这种颜色饰物的只有长宁郡主一人,钱慕鬼使神差的弯腰把那耳环捡了起来,只是才拿在手上,别院里却突然飞出一只金色的箭矢,分毫不差的将那枚耳环从他手上击落,留下掌心中的一道血痕。
  那少年站在别院的拱门处,夜风轻拂,衣襟被吹动,他却始终未有过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桃花眼中流出的危险意味,昭示着他的不悦。
  从那时钱慕便知晓,谢晏词真的动了杀意时,没人能从他的箭下活着,这一箭,是谢晏词在警告他。
  “钱某实在不清楚皇上在说什么,钱某昔日在王府与郡主一别,如今已然四年多未见了,皇上让钱某交出郡主,恕钱某实在难为。”并不在意脸上的伤口,钱慕平静道。
  又是一箭袭来,直接刺插入了钱慕的肩头,血肉狰狞着翻出,猛烈的痛感让钱慕闷哼了一声,刺入骨缝的疼很快蔓延到全身,冷汗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衣衫,钱慕连说话都变得费力。
  “钱慕,朕从不在一个人身上浪费第三只箭,今天算是为你破例了。”看向钱慕的眼神已然像是在看一个死物,谢晏词缓缓从身后抽出最后一只箭。
  “等一下!”女子尖锐的呼喊声传来,谢晏词的动作也一起止住。
  钱慕身旁的马车帘子被撩开,探出身子的少女发丝还凌乱着,眼瞳漾着未褪去的水汽,像受惊的幼鹿忍着胆怯向人类靠近,祝闻语三两步跳下车。
  从听见谢晏词声音的那一刻,一切美梦都在顷刻间被捏的粉碎,现实重新把祝闻语带回了那个寒冷冰窟,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在害怕,她不敢再去面对那个人,直到听见钱慕的闷哼声,祝闻语知道谢晏词是真的动了杀心,她不能让钱慕再成为第二个小九。
  看清钱慕血肉模糊的肩膀,祝闻语的唇骤然失了血色,慌乱的跪下去想用手替钱慕捂住伤口。
  “你敢碰他一下,朕就直接废了他那只胳膊。”只是还没等她碰到钱慕,就听见谢晏词泛着寒意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祝闻语的手僵在半空,眼泪一下子蓄满了眼眶,祝闻语转头朝着谢晏词恨声道:“你杀了我吧,谢晏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求你杀了我,别再为难无辜的人了。”
  又刮起一阵细碎的飘雪,模糊了谢晏词的神情,又过了许久,祝闻语才又看清他的脸,谢晏词眼眸清冷,看着祝闻语可惜地道:“既然知道朕恨你,又怎么可能让你如愿呢。”修长的手指重新摸上那支箭,阴冷的视线对准钱慕。
  只是一个眼神,祝闻语就明白了谢晏词要做什么。
  眼泪无法抑制的滚落,祝闻语冲着谢晏词的方向爬起来,钱慕看出她的意图,明明说话都吃力,还是忍着疼拉住她的衣角,却反被祝闻语低吼着甩开:“松开!”
  “不要,不要这样,谢晏词我知道错了,求你了不要再杀人了,求求你。”跑到谢晏词马前,祝闻语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谢晏词将手中那支箭扔开,看着马下的少女面色潮红的啜泣着,他弯腰,动作轻柔的将祝闻语垂在侧颈的头发别到耳后,那只伸出的手很快被祝闻语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映出自己的模样,她听见谢晏词低声问:“想让我放过他?”祝闻语止住眼泪,不停的点头。
  谢晏词抽出被祝闻语抓着的手,重新坐直在马上,抬了抬下巴,眼底流动的挑衅之意浓烈。明明看向的是跪在对面的钱慕,开口却是对祝闻语说的话。
  “朕可以放过他。”
  “只要你从朕的妻妹,变成朕的外室。”
  “我答应。”祝闻语的声音细弱,几乎用尽了她此时全部的力气,她止了眼泪,像是坦然接受了难以逃避的命运,木然的应下了谢晏词的要求。
  此话一出,钱慕原本就失了血色的脸庞倏然又苍白了一度,就连谢晏词身后跟着的曹裕,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晏词倾身擒住祝闻语的手腕,一个用力将她带到了马上,手扣住祝闻语的腰,又将她向自己怀里带了几分,祝闻语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细微的颤动。
  谢晏词没再理会钱慕,身下的黑骏马调转了头,祝闻语却放心不下,下意识想再回头看钱慕一眼,却被身后那人伸出的手覆住了双眼,强硬的将她掰正,祝闻语顺从的没有再动作,那寒风做的冷刃依旧不饶人,可或许是因为那人的手挡在她前头的缘故,这一路意外的没有太难熬。
  视线被重新还给自己时,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练兵场,只是与上次不同,谢晏词直接带她到了一处更气派华贵的帐前。
  谢晏词还是先下了马,祝闻语却没有再坐在马上干等着,等他回头时,正在自己往下爬,祝闻语还是不习惯这种高出她许多的坐骑,动作依旧笨拙,却执拗着没有出声叫他,谢晏词皱了皱眉。
  等祝闻语站定再看谢晏词,只纳闷为何这人为何又突然发作,脸色比先前还阴上几度,谢晏词扭头不做言语便进了帐子,祝闻语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住,指尖把帘子捏到发皱,她既然应了做谢晏词的外室,便终归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想到了些难以启齿的事儿,祝闻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在外面磨蹭什么,赶紧进来。”谢晏词不耐烦的声音传来,祝闻语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走了进去。
  那银盔被谢晏词随意扔在地上,祝闻语走进去时,他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床前,祝闻语的脚步再一次停住。
  谢晏词转过身来,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开口道:“过来,帮我把盔甲脱了。”
  “我?”祝闻语迟缓的指了指自己,发问。
  “这屋里还有别人吗。”谢晏词嘲讽的勾了勾嘴角,祝闻语认命般的磨蹭着挪到他跟前,手摸上他身上的银甲,二人之间的距离甚至比此前的那个雪夜要更近一分,她大小娇生惯养着长大,哪里干过这等伺候人的活,那谢晏词身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那解开的地方。
  谢晏词的呼吸一下下打在她的发顶,帐中的火炉更是燃的旺,祝闻语的脸浮上了一抹潮红,连喘息都加重了些许,终于摸到了那银甲的暗扣,祝闻语只想着这东西终于解开了,却没在意自己随着那暗扣打开时发出的一声娇嗔。
  “解开了,你抬下手......”祝闻语自顾自的开口,却许久没有等到谢晏词有动作,等她懵懂抬眼对上那双染上温度的眼眸时,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谢晏词欺身压在了身后的床上,少女单薄的背撞到那不算柔软的军床上,仰起脖颈哼了一声。
  回过神的祝闻语突然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开始像疯了一样的挣扎,可不管如何推搡,都动不了身上那人一分一毫,她伸手去挠她的脸,却被反扣住两只手压在了头顶。
  谢晏词声音更凶:“祝闻语,这是你自己答应的,给我好好受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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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什么叫她自己答应的?那分明是被他逼得没了办法,这人怎么能这般不讲道理,手被谢晏词钳制着,祝闻语就用腿再去踢他,只是刚抬动了一下,谢晏词的膝盖便压了上去,祝闻语耐不住那种刺激,嘤咛出声。
  便是这一声欲拒还迎,谢晏词灼人的吻便随之细密的落在她的眼睫上,二人的呼吸彻底纠缠在这一片旖旎中,一阵又一阵战栗划过她的心尖,她被卷入一方春色中,嫩芽在娟娟春水浇灌中盛放,祝闻语的眼中浮现出一层雾气,又慢慢化成了一汪清泉。
  “你哭什么。”唇间的苦涩唤醒了谢晏词几分理智,他克制着与祝闻语分开了些,开口的声音暗哑,却还带着化不开的沉溺。
  身下的少女发髻已经彻底散开,墨发与他交缠在一起,挣扎间领口上方白皙的颈部也被染成桃粉色,即便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她同样被带进了那场欢愉的梦,祝闻语还是倔强的偏过头不肯去看他。
  “谢晏词。”开口唤他的声音带着情不自禁的绵软,熟悉的娇惯之气让谢晏词下意识的放轻了态度,和她贴近了几分,声音暗哑道:“嗯?”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任你.....的.....。”祝闻语咬着唇,说不出心中所想之词,声音愈发弱了下去,那声音里颤抖着的委屈不是假的,她的下巴被攥住,强带着她看向谢晏词的眼睛,热潮已经退却,空留了坠入深渊的压抑。
  “祝闻语,既然没想明白,为什么要逞英雄呢?”那语气一如先前,可谢晏词眼里裹挟着的暗涌让她惴惴不安,谢晏词抽身站起,过了刚才那一遭,他身上的邪气更重,伸手抹了下唇,谢晏词垂眸看着她笑了。
  “是不是以为钱慕离开锦阳就没事了,祝闻语,你应该清楚清楚现在整个天下都是朕的。”那句话如一道惊雷,在祝闻语心间劈开一道裂口,她忍着战栗爬起来,跪着到床边,近似于祈求的看他,良久,双臂缓缓抚上他的肩,勾住他的脖子。
  少女朱唇娇俏,便是哭过一场,也不减艳丽,她仰着脸看他,眸中还带着湿漉漉的水色,那是她对他做过数遍的动作,过去的长宁郡主在锦阳城的风评本就不好,祝闻语也不在乎更差几分,就干脆彻底将那礼法全然弃之于不顾,她对谢晏词“情”最浓之时,每到傍晚都和他难舍难分,她总爱就这般勾上他的脖子不肯叫他那么快走,动作自然是越界的,但那时的少年却开不了口说拒绝,只是一日更复一日的放任自己沉沦进去。
  可如今她再做到这般地步,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你就这般在乎钱慕?愿意为他做到如此?”谢晏词非但没有被她安抚好,反而烦躁更甚。
  “我与他不过认识了几日。”祝闻语愣了愣,摇头否认,她这是实话实说,自觉得和钱慕是点头之交,但那人确实为自己尽了心力,不想让他被自己牵连是真的,可这句话到了谢晏词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味,将他的情绪带进谷底。
  扯下祝闻语攀在自己身上的手,谢晏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冷冷看了祝闻语一眼,转身拿了案上放着的佩剑就要向外走,祝闻语实在摸不透谢晏词如今的脾气了,但不知为何,她一下便知他是要去杀钱慕。
  “谢晏词!”
  “皇上。”
  祝闻语的呼声与帐外曹裕的声音同时响起,谢晏词蹙眉停下脚步。
  “......要不我等下再来?”曹裕沉默了好一会,左思右想猜不准帐内什么情况,试探着开口。
  谢晏词看了眼衣衫凌乱的祝闻语,声音沉了沉:“不用,去你帐里。”
  “不是吧,你们是在里面比武吗刚才?”看到谢晏词拿着剑,冷着一张脸出来时,曹裕吓了一跳,他想着这两个人虽然恩怨未了,但谢晏词这副模样也不像对人家祝闻语了无念想,好一顿恐吓威胁给虏回来了,怎么一会没见就动上剑了。
  谢晏词余韵未消,也懒得解释什么,一路不说话走到了曹裕的帐子。
  曹裕唯恐自己被迁怒遭殃,谢晏词刚在军案旁坐下,赶忙给他端了杯热茶,十分狗腿的道了声:“皇上喝茶,热的。”
  谢晏词疲惫的按了按额头,阖了阖眼问:“有什么事?”
  曹裕收了嬉笑的态度,正色对谢晏词道:“北部那边出了点问题,大朔的新可汗迎娶了燕云的嫡公主做王后,你说这两个东西,明明老死不相往来的,偏偏这时候开始开始如胶似漆的建交,妈的贱不死他们。”
  “心比天高。”谢晏词睁开眼,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嘲讽道。
  “就是嘛!这两个玩意几年前就被咱打的屁滚尿流的,我说临崇那群老东西就是不知道感恩,因为这事又开始在朝中没完没了的上折子,说你这皇帝当的不上心,你要是在宫里唾沫星子估计都能把你淹了,早知道就不该留着这些人。”曹裕忿忿不平的开口。
  临崇末年,王朝颓势尽显,边境各部和其余大小国都对着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北境的大眦和燕云是最先按捺不住的,不到三年的功夫,就连吞了临崇北边的数十座城,朝中出兵十战九败,眼看北边防线就要彻底溃塌,锦阳王室却仍旧一片歌舞升平,曹裕不顾家人劝阻,一气之下去投了军,也在那时候重新遇上了谢晏词。
  谢晏词好像心中一直憋着一股火,他带领的北齐军在那两年间几乎杀疯了眼,不光夺回了临崇失掉的城池,甚至差一步就逼到了燕云和大眦的老巢,大恶不赦之人一夜间成了人人称颂的英雄,在那之后,谢晏词被风光迎回了京城。
  “倒是也该回去了。”那碗茶见了底,谢晏词的情绪也消了下去,他厌恶那个地方,皇宫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内里装着腐肉的镶金容器,即便谢晏词亲手千刀万剐了那些人,有些恨还是刻进了他的骨血里,但他不是临崇帝那般昏庸的人,他坐到了这个位置,就总该做点该做的事。
  曹裕赞同的冲他点头,又问道:“那祝闻语呢?你不会要把她带回去吧。”见谢晏词一脸理所应当的看过来,曹裕只觉得谢晏词这人多少有点毛病。
  “你真牛,你是真唯恐天下不乱啊你,就你那皇后见到祝闻语还不得发了疯。”长宁郡主一直都是个肆意的疯子,谢晏词现在比她更疯,皇后也不像个正常人,曹裕想想都替这群人头皮发麻,却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曹裕向着谢晏词那边靠了靠,一脸八卦的又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让祝闻语给你做外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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