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算计、折辱、欺凌,祝闻语独自硬撑过了前段生不如死的日子,钱慕这话一出,让她又生了落泪的冲动,怕真的哭出来,祝闻语小声说了句谢谢,福了一礼,匆匆就要走。
“等等。”祝闻语提着灯停步看去,风雪中那人依旧是温润儒雅的模样。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认识郡主了。”钱慕的话有一丝迟疑,半晌,又补充道:“不是从别人口中。”
祝闻语还在云里雾里时,钱慕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徒留她一个人怔愣在场,祝闻语挠了挠头不懂钱慕的意思,索性也不费力气去想了,一溜小跑回了姚氏的卧房。
姚氏已经睡熟了,那屋却依旧亮着,是给她留的灯,祝闻语心软的不行,放轻脚步推门进去,小心翼翼吹灭了那盏灯,祝闻语躺在床上搂住姚氏,借着一点点吝啬的月光,她仔仔细细临摹着母亲的眉眼,眼泪顺着眼窝划落到枕上,直到再也憋不住那哽咽声,祝闻语怕把姚氏吵醒,这才抵着母亲的额头闭眼睡去。
往后的两日,荣王府剩下的三人便按照钱慕的意思,一直安然呆在府中未外出,祝闻语试着问过春锦可否要和她一起走,春锦只是摇了了摇头,说郡主到了江南还有其他丫鬟服侍,但王妃在京中就没人伺候了,再往后的日子,三个人宛如约好似的,对马上到来的离别之事闭口不谈,也难得这两日荣王府也没有闲杂人等来找事,平静的日子让祝闻语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从前。
但离别终究是难以避免的,钱慕的信在第二日的晌午送到了府里,交代了晚些会有一个农夫模样的男人到王府送草,那死去农女的尸体也会藏在草垛里一同送过来,取出尸体后祝闻语再用同样的方法离开王府就是,那农夫会带着祝闻语去找他。
信的末尾,钱慕再三赔罪,和郡主年纪体态相仿的逝者并不好寻见,即便他已经妥善保管了那具尸体,但还是难以避免的发了腐臭,希望不要惊吓到祝闻语才好,祝闻语没曾想钱慕会细心到如此地步,不由得心头一热,看完妥帖将那封信装好收到了怀里。
祝闻语闭着眼睛窝在姚氏怀里度过了在王府最后的几个时辰,直到听见有人叩响了王府的大门。
再有不舍,她知道自己也必须要离开了,从姚氏怀里抬头,她看见姚氏也早已经红了眼眶,等母女二人牵手到了院中时,春锦已经将那农夫带进来重新锁好了大门。
见到祝闻语和姚氏,那农夫打扮的男子立马躬身下去行了大礼:“参见王妃,参加郡主,小的是钱公子的身边的护卫,过来接公主过去跟我们公子会和,事不宜迟,我先把那农女的尸体送到公主卧房。”祝闻语点头应道:“好,我给你带路。”
那护卫利索的爬上高高的草垛,没几下就扒拉出来了一个洞,随即拉出了一具被白布包裹着的尸体,顿时一股难闻的腐臭弥散在了院中,祝闻语捂住鼻子,这才忍住了要作呕的冲动,用手示意着那护卫跟自己来。
二人疾步到了祝闻语的卧房,将那裹着白布的尸体平放到祝闻语的床上,那护卫回头看着捂着口鼻站的老远的祝闻语,妥帖道:“郡主先出去吧,我们公子交代了,这裹尸袋打开后味道会更刺鼻难闻,相貌空也会吓到郡主,这不交给小的就是。”祝闻语清楚自己的忍耐程度,也不和他过多客气,先一步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那护卫也拉开门走了出来,嘱咐了姚氏和春锦一些事情后,又从草垛下掏出一个包裹递给祝闻语,她打开后里面是一件十分宽大的罩衫。
“这也是我们公子千叮万嘱的,那草垛毕竟刚藏了尸体,郡主千金之躯,还是别沾染了。”
祝闻语鼻子酸酸的,不敢多耽误,三下五除二将那罩衫套在身上,正正好好从头遮到尾,爬进草垛前祝闻语最后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姚氏和春锦,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要落下泪来,终究未着一言。
车轮子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祝闻语卧在那有些扎人的草垛里,一颗心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终于等到了车停,草垛被重新扒开,耀目的火光透进来,祝闻语眯着眼睛爬起。
钱慕举着火把冲她伸手,依旧是熟悉的温润清澈。
“不怕了郡主,我们到了。”
作者有话说:
男二小钱先出来溜溜,下章谢狗又要来作妖了,今天申榜提前一下更新时间,有没有宝宝在追更下,出来留个言嘛QAQ,求评论
第10章
适应了那道光源,祝闻语向前爬了爬,握住了钱慕朝她伸出的手。
放在他上面的手纤细而无暇,露出的一截手臂在月色下泛着冷意,钱慕想着幸好是晚上,祝闻语才看不见他脸上莫名浮起的红晕。
反握住她的手,祝闻语太瘦了,钱慕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拉了出来。
脚沾了地,祝闻语赶忙扯了身上覆着的外袍,十分嫌弃的丢到地上,用手在鼻子前面扑楞了好一会,才觉得那股若有若无的尸臭味散了去,回头却看见钱慕正盯着自己,才想起那外袍也是钱慕专程准备的,看料子也不是便宜货,自己当着他的面就这般随意扔了,属实不太礼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捡起来,只能尴尬的冲钱慕眨了眨眼睛。
钱慕却也不恼,甚至把祝闻语当小孩子哄着,顺着她的意思用脚把那外袍踢得更远了些,祝闻语也的的确确被这番动作取悦了,原本伤感和焦虑的情绪退了些,嘴角勾起了小小的弧度。
“郡主可要休息一下,估计今天要连夜赶路,可能会很辛苦。”钱慕递了根火把到她手里,跃动的火苗逼退了空气中的寒意,祝闻语看向他身后,加起来少说也跟着上百人,祝闻语乍舌,钱慕看起来比商队里的其他人都年轻了许多,却已经成了商队的领头人。
数九寒冬的,祝闻语自然不好意思让这么多人受冻陪着她休息,连忙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不累的,我们直接走吧。”
钱慕没再和她推脱,手抚上身侧马车拉着的一个木箱顶上,稍一用力就推开了覆着的箱盖,祝闻语举着火踮脚去看,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木箱,凑近了瞧才发现里面铺着一床层蓬松的棉被,角落还放了两只汤婆子。
“这箱子我做了特殊处理,郡主不会觉得闷,汤婆子也是暖的,时间不会太长,过了城关郡主就不用藏在这里了,稍微委屈一下。”钱慕低下头轻声道。
祝闻语心中酸涩,不知道要作何反应,才对得起钱慕这一份用心,钱慕见她没拒绝,不做犹豫,单膝蹲了下去,自然道:“这车还是有点高的,郡主衣服不方便,踩着我肩膀上吧。”祝闻语又被吓了一跳,这般活计找个下人来做便是,她如何好意思当着这么多商队的人,踩着钱慕上车。
“郡主,时间紧迫,上吧。”像是看透了祝闻语心中所想,钱慕抬起眼睫看了眼,无声的笑了笑。
“对不住了钱公子......”被这么多人盯着,祝闻语有些不自在,只能咬了咬牙,踩着钱慕的肩膀翻进了箱子。
那箱子很大,祝闻语躺进去也不觉得挤,钱慕覆上了盖子,祝闻语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她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郡主,我就骑马跟在旁边,有什么问题敲敲箱子我就能听见,不用害怕。”钱慕的声音透过木板传到祝闻语的耳朵里,像是有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车辙开始转动,祝闻语闭上眼睛,默念着只要熬过这个晚上,再天明时,她就能过上新的生活了。
*****
荣王府内。
“王妃,奴婢脚步快,一会我点了火就往外跑,您先去门口吧。”春锦擦了擦头上的汗,把手里空了的油桶扔掉,回头见姚氏也满头大汗的正扶着窗子喘息,忙过去递了块帕子,搀着姚氏往外走,姚氏自知上了年纪手脚没那么麻利,只能再三叮嘱春锦千万小心别受伤后先一步去府门旁候着。
把姚氏送了出去,春锦重新回到祝闻语的卧房,点燃桌上的煤油灯,最后依依不舍的看了眼这屋子,伸出手将那煤油灯打翻在了地上,火苗在淋满油的地上瞬间窜成了熊熊炽焰,不多时,火焰就顺着木制的房梁爬满了整间屋子,浓烟翻滚着在荣王府上方盘旋。
春锦捂住口鼻跑了出去,等跑到了姚氏身边,二人回头确认了眼祝闻语的卧房已经全然被火光吞噬,对视一眼,齐力推开王府大门开始呼喊。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啊!闻语,闻语还在那里面!”
“救救我家郡主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很快整条街就陷入了一片嘈杂,救火声和呼救声混乱中交织,一阵妖风刮过,那火便像着了魔一般又向上窜了几米高,等到那火彻底被扑灭时,往日华贵富丽的荣王府已经被黑灰彻底覆盖住,这场火的源头,更是已然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
姚氏和春锦相拥流泪,旁人也只当她失去了女儿正伤心欲绝,人群中时有议论声传出,大抵都是关于那“惨死”在火里的长宁郡主,有对祝氏王朝深恶痛绝之人,说她这一生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也有不忍之人,叹息着那小郡主还如此年轻,便葬身在了火海里。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姚氏猛然抬头,原本正围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人群不知何时也分两列跪拜了下去,中间让出的那条路,数匹骏马急冲而至,冲在最前头的黑骏马在离着姚氏不过几寸的地方停住,马上的男子一身虎纹银甲,应是刚从训练场下来,还有汗珠未干,顺着银盔下棱角分明的下颚滴落。
谢晏词单手摘了银盔,带乱了原本梳的端正的发丝,露出眉下那双俊秀却冷冽的桃花眼。
“祝闻语人呢。”只是轻轻拉动缰绳,那匹黑骏马又离着姚氏近了几步,阴影连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笼上姚氏。
“我女儿刚死在这场火里,我一个做母亲的连给她收尸都不能!您如今贵为九五至尊,这个家也只剩下我这个寡母了,你要杀要剐,都随便吧!”姚氏稳住颤抖的心绪,冲着马上的谢晏词冷喝道。
谢晏词有一瞬间的僵硬,没有再理会姚氏,而是一言不发下了马,冲着那片废墟走去,身后的士兵见状也纷纷下马,跟在谢晏词身后一同进去。
银靴踏过被焚烧过的院落,那些建筑早已看不出之前的样子,但谢晏词要去的地方于他而言,几乎已经是被刻进他骨血里一般难以忘记的东西,是他仅凭着感觉也能找到的地方,每向前走一步,谢晏词的心就向下沉一分。
谢晏词的脚步停住,坍塌的瓦片,断掉的梁木,就连空气中漂浮的呛人的灰烬都在告诉他,不可能有人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
“挖,给朕挖,就算人烧没了,也把祝闻语的骨灰给朕挖出来。”谢晏词自己并没注意到,他说这话时,每个字都是颤抖的,身后的士兵不敢耽搁,一个个急匆匆的涌上去从那堆废墟上往里挖。
曹裕赶到荣王府时,就看到谢晏词一脸茫然的蹲在院中,对面的士兵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扒拉着什么,曹裕气不打一处来,谢晏词昨天大半夜心情不好非要拉着他们一群人出去狩猎,想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想着能回去休息了,结果又传出了荣王府着火的消息。
曹裕觉得谢晏词一碰到祝闻语有关的事情就不长脑子,话都没多问一句就往城里冲,他是真被谢晏词折腾怕了,冷静下来的曹裕没跟着谢晏词一起发疯,而是独自一人去找了锦阳的线报,仔细查了这些天荣王府的来去动静,才发现这场火可能真的没那么简单。
“谢......”曹裕黑着一张脸走过去,刚要破口大骂,却在见到谢晏词红着的眼睛时又憋了回去,曹裕深呼了一口气,这才语气平缓的开口:“别整这一出了,祝闻语八成没死。”说着,从怀里掏出线报递给谢晏词。
谢晏词眼睫动了下,伸手接过,飞快扫视。
那张纸很快被捏成一团,谢晏词缓缓站起身,曹裕偷偷打量了一眼,一瞬间还以为刚刚那副红着眼睛的模样是自己看错了。
谢晏词带上银盔,遮住眼中神色,但即便如此,曹裕也能从谢晏词绷直的嘴角看出他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都别挖了,传令下去,把锦阳城给朕封死了。”
*****
果然如钱慕所言,他提前买通了守卫,临近城关时,祝闻语听见外面一阵嘈杂,但自己在的箱子却未被打开,不过一会的功夫,马车又开始平稳的向前,祝闻语暗暗松了口气,心情也有了一丝奇妙的雀跃,他们离开锦阳了,他们安全了。
“郡主,挡住眼睛,天已经亮了一点了,别晃到,我要打开盖子了。”钱慕声音也带着轻松的笑意,祝闻语听话的用手捂住眼睛,随着一缕微弱的光线照进来,祝闻语慢慢放开手,看到逆着晨曦而立的钱慕。
“辛苦了郡主,已经出城有一段距离了,之后的路郡主可以坐车了。”祝闻语就着钱慕的手跨出箱子,发现他们此时停在一处林间小路,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祝闻语眯起眼睛十分闲适的伸了个懒腰,蹦蹦跳跳跟着钱慕去到了另一辆马车里。
商队的人不少,但钱慕却为祝闻语准备了单独的车马,车内的小炉将空气烘的暖洋洋的,揪心了一路,眼下舒坦了,祝闻语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
“郡主,我们走了?”钱慕上马,想了想又敲了敲祝闻语的窗子,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嗯”,像是小孩子的呓语。
钱慕清了清嗓子,开口让商队正常行进。
话音未落,一支箭突然从身后破空而来,正中身下白马的后蹄,那马哀嚎着倒了下去,一切都发生的太快,钱慕神色一沉,借着巧劲翻身而下,却还是沾染了几分狼狈,他心头一紧,向后看去。
不远处,谢晏词持弓坐在马上,即便是昏暗的林间,也能看出那人的面容俊美,可此时脸上漠然的神情却让人不寒而栗,见钱慕看向他,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冲着钱慕再次开了满弓。
“把祝闻语交出来,或者等你死在这支箭下之后,朕亲自把她找出来。”
“钱慕,你可以选。”
作者有话说:
谢狗来了,谢狗真的来了
呜呜呜大家不给我评论QAQ宝宝们好想和你们一起玩
第11章
“参见陛下。”钱慕没有直接回答谢晏词的话,而是屈膝下去行了礼。
却就在短短开口的一瞬,谢晏词毫不犹疑的松了手,凌冽的箭风擦过钱慕的侧脸,深深扎进他身后的树干之中,钱慕抬手碰了碰那支箭擦过的地方,指尖立马被染上湿润的红色。
迟钝的痛感传来,把钱慕的记忆带回了四年前,初见谢晏词时,钱慕还是荣王府的门客,第一次进到王府,荣王就曾略带担忧的告诉他,自己有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女儿,平日被娇惯坏了,若日后对他做了什么不守礼的事,千万别放在心上,京中关于长宁郡主的流言蜚语真真假假,大都离不开那些难听的字眼,彼时的钱慕也稚嫩,只能强装着冷静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