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别走远了,也不能离水边太近了。”
谢澹示意丫鬟和叶菱、叶茴跟着她们。韩静姝一听便跑过来,拉着叶初蹦蹦跳跳出去了。
“静女其姝,亏得韩子赟给女儿取了这么个名字。”望着两个女孩儿的背影,谢澹玩味地一笑。
小内侍忍笑说道:“韩大人该是有多希望女儿娴雅贞静,宣平侯府也不知怎么养出的这位小千金。”
谢澹道:“这女孩儿从小在西北边关长大,宣平侯府又是阳盛阴衰,孙辈男丁居多,养出这么活泼的孙女也不稀奇。”
小内侍笑道:“这小千金性子倒也可爱,是个有福气的,能得我们姑娘的喜欢。”
谢澹一笑。安安稚子心性,平常一向不喜生人,倒是跟这女娃能玩到一起。
谢澹起身走出行帐,望见几个丫鬟簇拥着叶初和韩静姝往坡上去了,吩咐道:“姑娘难得有个喜欢的小玩伴,随她们玩去,吩咐四周的侍卫们都仔细些。”
小内侍躬身称是,赶紧出去了。
叶初和韩静姝随意在河岸坡地上采花捉蝴蝶,走走停停,一会儿就玩到河堤上去了。河堤两旁杨柳成行,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游人,多是女眷,侍卫们默默散开警戒,除了跟着韩静姝的两名仆妇,春江、春波和叶菱、叶茴便也陪着她们玩。
叶毓今日跟着宣平侯夫人和府中两名庶女一起出城郊游祓禊,府中也举行了水边宴饮,她身边还带着不满四岁的儿子韩照,女儿又十分淘气,叶毓便只好交代两名仆妇跟着韩静姝,随她玩去,只吩咐不许去水边玩水。
这会儿府中宴饮结束,老半天都没看见女儿人了。
叶毓也习惯了熊孩子这个做派,把韩照交给宣平侯夫人看管,自己带着随身丫鬟往河堤来找。
她们先找到了两名仆妇,仆妇指着不远处开满野花的河岸禀道:“禀少夫人,小姑娘在那边呢,跟那位姑娘玩了好一会儿了,放了风筝,还在人家行帐吃了茶和点心。”
叶毓顿时有些无语无奈,问了一句:“知道是哪家府上的姑娘吗?”
仆妇摇头表示不知,叶毓越发无语,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打扰,还又吃又喝,她赶紧带着丫鬟走过去。
叶毓远远打量跟女儿玩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形纤细,一副弱柳扶风之态,穿了件粉红色衫裙,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叶毓心中判断,必然是哪家府上的贵女了。人家女孩儿这个年纪,怕不会想跟个小孩子玩,肯定是自家熊孩子缠着人家。
叶毓赶紧走过去,走近了,叶菱和叶茴早已经留意到她,两人便转身看向叶毓,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前,面上露出询问的微笑。叶毓看着她们两个,心中揣测,一时竟无法判断她们是丫鬟,还是哪家一同郊游的千金贵女。
叶菱和叶茴在府中本来就不算丫鬟,她们是叶初的近身侍卫,又跟叶初有漉州的情分,所以穿衣打扮本来就讲究些,两人身上都是绫罗软缎的衣裙,恐怕一般官宦人家的千金都穿不起。
可两人都梳着比较简单利落的发髻,叶茴双髻戴着一对金压发,叶菱单髻横着长簪,衣裙样式也相对简洁利索,这又不像京中时下闺阁千金盛行的打扮。
叶毓略一犹豫,叶菱已经含笑开口道:“见过夫人,请问您是……”
叶毓说道:“两位女郎打搅了,我来寻这个淘气的孩子,多谢贵府招待她,这孩子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原来是韩少夫人。”叶菱和叶茴忙福身行礼,叶菱笑道,“夫人客气了,贵府小千金和我们姑娘玩得高兴着呢,我们姑娘很是喜欢她。”
叶毓听话音知道她们也是下人,便笑道:“真是要多谢贵府千金了。”
她们一交谈,几步远正在摘野花的叶初和韩静姝就转过身来,韩静姝高兴地喊了一声:“娘亲!”咕咚咕咚跑过来拉着她的手。
叶毓不禁一愣,她此刻根本无暇理会女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少女,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
这女孩儿……怎么这么像长姐?
叶初一回头,就见对面一位年轻夫人盯着她看。这位夫人穿一件丁香色褙子,眉眼亲切,打扮端庄,也不过二三十岁样子。见韩静姝叫她娘亲,叶初便双手搭上腰间屈膝微微一福,浅浅一笑道:“韩夫人万安。”
叶毓一时没了反应,脸色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叶初只觉得这位夫人有些奇怪,哪有这样直愣愣盯着人家看的,她便把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微带疑惑和询问地看向对方。
“你……”叶毓缓了缓,定定神掩饰地强扯起笑脸,问道,“这位女郎,小女给您添麻烦了,请问府上是……”
叶初养得几乎与世无涉,压根不懂京中官夫人和贵女们自报家门官职爵位的那一套,闻言便不失礼节地微笑道:“我叫叶初。”
“你姓叶?”叶毓愣怔半晌,追问道,“恕我冒昧,能问问令尊是哪一位吗?跟原先的太常寺卿叶家可有什么亲戚关系?”
叶初摇头道:“我父母早逝,家中只有一位兄长。我不认识夫人说的这个人。”
“哦……”叶毓心中疑虑,韩静姝在一旁见娘亲不搭理她,便扯着她的衣袖一直叫她,跟她说:“娘亲,这就是上回上元节送我兔子灯的姐姐,我跟你说她长得最好看了,你这回信了吗?”
“那是,你叶家姐姐当真生得十分美丽。”叶毓回过神来顿了顿笑道,“多谢叶家姑娘招待我这个淘气的女儿,这孩子太不懂事了,给你添麻烦了吧?”
“没有,她挺懂事的,我很喜欢她。”为了证明韩静姝没有不懂事,叶初又补上一句,“我们刚才玩得挺好。”
“那就好,难得有人不嫌她淘气,这孩子自小在边关养大,疏于管教不懂礼数,让我给惯坏了,叶家姑娘见笑了。”
叶毓刻意想跟她多攀谈几句,四下看了看说:“你们是不是也玩得累了,不如请叶家姑娘陪我到那边凉亭坐坐,今日的太阳虽说不算太晒,可你这样的小女儿家皮肤娇嫩,可别晒黑了。”
其实叶初倒不怕晒太阳,哥哥嫌她体弱又懒,平日总是故意使唤她去园子里走动,巴不得她多晒会儿太阳呢。不过叶毓既然说了,叶初觉得也不好拒绝一位和善关切的夫人,便随她一起往凉亭中走去。
叶初走路慢慢悠悠,叶毓不自觉也放缓脚步跟她一起,那边韩静姝已经跑进凉亭,跳上亭中石凳坐下,快活地晃荡着两条小腿招手道:“娘亲快来,姐姐快来。”
叶毓走过去坐下,却看到叶初身后两名丫鬟快步上前,一个麻利地拿出帕子把石凳擦了一遍,一个则把手中一方绣着牡丹花鸟的素色棉垫铺在石凳上,叶初小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像是早就习惯了这些,理了下裙子慢悠悠坐下。然后这两名丫鬟又擦拭了石桌,才后退一步静静地立在叶初身后。
而方才那两名打扮利落的丫鬟则十分默契地退到亭外,一人一边,默默守在亭边两侧。
叶毓这会儿算是看出点端倪了,她好歹是武将之家的侯府出来的,亭边守着的两个丫鬟分明是在警戒四周,看起来恐怕应该是女卫。而擦凳子的两名丫鬟才是伺候衣食起居的寻常丫鬟,却也穿戴不凡,落落大方。
叶毓心里暗暗抽了口气,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呀。
她飞快在脑中思虑一遍,京中有哪家王公权贵是姓叶的吗?
叶毓不禁仔细端详眼前的少女,一身粉红素锦的绣花衫裙,裙子下端的颜色稍深一些的刺绣桃花由疏到密,像在裙摆上洒满了片片飞舞的桃花,腰上挂着压裙子的白玉禁步和裙子同色香囊,梳着垂鬟分肖髻,髻上只戴了一枚整块红玉雕成的石榴花钗,一侧缀着几朵小巧的鹅黄绢花,耳朵上挂着一颗南珠的耳坠,那南珠浑圆柔润,竟有莲子大小。
她的发饰十分简洁,身上除了手腕的红玉珠串也没戴别的饰品了,却哪一件都不是凡品,和田红玉本来就稀有,几乎都收藏在宫中,王公府邸怕也找不出几件。
叶毓心念转动,找了个话题开头道:“叶家姑娘这石榴花钗可真好看,雕工这般精致,我要是没眼拙,这怕不是和田红玉,跟你手上的珠串应当是一块玉料吧?”
叶毓可没以为叶初不懂得“自报家门”,还当她不想说,叶毓寻思着,钗环首饰、衣裳打扮之类的是千金贵女们最常谈论的话题了,小女儿家必然喜欢,有话可聊,且能借机打探一下这姑娘到底什么出身来路。
谁知叶初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玉珠串说:“我不知道,哥哥给我买的。”
叶毓笑着追问:“令兄当真疼你。这是在珍宝阁买的吗?和田红玉可稀罕呢,他家若没有,旁人家恐怕更没有了。”
叶初白嫩的小脸上稍稍有些窘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知道,就是哥哥让人拿来给我的。”
叶毓忙顺势追问道:“还没请问,令兄是哪一位?”
这回叶初知道的,抿嘴笑道:“我哥哥是皇宫侍卫统领叶执。”
第40章 古怪
叶毓刚回到京城不久, 对朝中和宫中各处官员也不甚了解,一时不禁疑惑了一下,她知道京中有铁甲卫统领、御前侍卫统领, 可似乎没怎么听说过“皇宫侍卫统领”。
不过也不好当面问出来,倒显得无礼似的, 叶毓忙笑道:“原来是叶大人府上,失敬了。”
小姑娘也不虚套多话,就安静乖巧地笑笑, 拿起桌上的野花摆弄着玩。她素来不喜欢生人,从小的生活经历让她其实对生人有一种天然的抵触, 除了哥哥之外几乎就不会亲近谁。
即使是眼前这位和善亲切的夫人, 初次见面, 对方也似乎表现得太过热络了。叶初对眼前这位夫人是有些好感的,再说她是韩静姝的娘亲,若是换了别人,她大概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两人一时冷场, 叶毓忙找了个新话题说道:“我今日跟着婆婆和两个妹妹来的, 她们就在那边帷帐中,家中两个妹妹跟你年纪差不多大, 不如我请叶大姑娘过去一起坐坐喝口茶, 顺便介绍你们小女孩儿家认识,也好一起玩?”
叶初哪里是随便跟人去玩的性子,抿笑说道:“今日就不了吧, 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哥哥该找我了。”
韩静姝一听, 连忙跳下石凳跟叶毓说:“娘亲, 姐姐送我花灯、送我风筝, 还请我吃点心呢,我说要送姐姐一些红枣和果干,行不行?”
叶毓一听正中下怀,她本能地想要多了解一些这少女,自然要想法子建立往来。
叶毓忙笑道:“你这孩子还真不怕你叶家姐姐嫌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从西北进京带的一些土产,叶大姑娘若不嫌弃,等我叫人送一些到府上可好,就当这孩子的一点小心意。”
叶初还没开口,韩静姝就拉着她问道:“姐姐姐姐,你家住在哪儿呀?我叫人给你送红枣,我下回还想跟你玩。”
实际上叶初连叶宅在哪儿都说不清楚,她从住进去就很少出门,出入都有车马随从伺候着,哪里需要去关心自家的地址,凡事有哥哥,又不用她操心。
当下叶初扭头问叶菱:“我们家住在哪儿?”
“……”叶毓不禁又一阵惊讶,哪有人不知道自己家里地址的。
若不是眼前的少女目光澄澈,神情纯净安然,叶毓恐怕要以为她是故意做戏了。
叶菱面色却丝毫没变,躬身笑道:“禀姑娘,咱们府上是在城东白马巷。”
“对,城东白马巷。”叶初转过头来重复。
她说完站起身,微微一福说道:“韩夫人,那我就先告退了。”
叶初回到行帐,谢澹却没在里面,小内侍说他去河边了。叶初循着河边去找。谢澹正负手伫立在水边岩石上,知道她过来,转头看看她。
“哥哥,你看什么呢,水里有鱼吗?”叶初走到他身后。
“回来了?”谢澹意味不明地语调问道。
“回来了。”
“真好,我妹妹还知道回来。”谢澹睇了她一眼说,“我还以为你有了新玩伴,哥哥就可以扔下不要了呢。”
“??”叶初从他身后抱着他胳膊,把脸伸到他面前,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问,“哥哥,你不高兴了?”
“嗯。”谢澹抬起下巴故意不看她。
“真不高兴了?”小姑娘笑嘻嘻地抱着他胳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毫无诚意地说道,“我就是玩得忘了,也没玩很久嘛,这不是赶紧回来了嘛。”
她说着索性两条手臂攀过来,身体也挪了过来,改为攀着他脖子,笑嘻嘻道:“哥哥,原来你也会生气呀,你生气了好不好哄?”
谢澹说:“不好哄。”
“真不好哄?”
“真不好哄。”
叶初说:“那就不哄了吧,你看我多好哄。”
谢澹顿时失笑,一边笑,一边无奈地伸手环住她。跟前就是河水,她这么狗皮膏似的挂在他身上,真怕她一个手滑掉进去。
谢澹抱着她离开水边,往后退了几步才把她放下来,嗔道:“这么大人了,就会耍赖。”
“没,你刚才不让我喝酒,还说我小呢。”叶初撇撇嘴说,“哥哥我发现你才是最会不讲理的,你想叫我听话,就说你长大了,你要是不许我做什么,就说你还小呢,反正都是你说了算。”
谢澹眼睛乜她,笑道:“我是你哥,本来就是我说了算。”
“哼!欺负人。”叶初冲他做鬼脸。
两人一边嬉闹,一边牵手回到行帐。谢澹也不是故意要逗她,实在是好不容易陪她出来一趟,她却跟个小孩子跑去玩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无聊。
并且他知道她见了叶毓,还这么老半天才回来。
谢澹心里一时说不出怎么个滋味,一时竟有些后悔召韩子赟夫妇回京了。
丫鬟送上茶饮,叶初喝完一盏蜂蜜花草茶就靠在椅子上,嘀嘀咕咕跟谢澹说刚才遇到韩静姝娘亲的事情,那位夫人跟她女儿一样,自来熟挺热情的。
小姑娘玩得有些累了,她毕竟身体底子弱,春困秋乏,说着说着就有些蔫蔫地犯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