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正室就是这样的,一开始会难受,慢慢就能想通了。等鸢鸢以后有了夫君,就明白了。
母妃总这么说,企图让年幼的小沈鸢明白,这并没有很难。
正因此,这其中的道理,她早就比普通人家更先一步了解。这便是选宗亲女子和亲的好处,既然是要嫁给王室的,有耳濡目染的经验阅历总好过一张白纸从头□□。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是要以侧室的姿态仰望正宫。毕竟谁能想到淮南王的鸢鸢会做侧室呢?
做侧室的道理,也没有差别那么大吧?
沈鸢如是猜想,眼前的火焰轻轻爆裂。
“殿下?”
当玉姿第二遍唤沈鸢的时候,沈鸢才回过神,答道:“无事。”
突然间,一对精亮的眸子好像聚焦了过来,沈鸢转过脸,对上岱钦的眼睛。
“这件事,你怎么看?”他突然问。
帐内刚刚轻松下来的气氛瞬间凝固,众人都讶异非常。
这事…为什么要问她?
所有人都看向沈鸢。
此时小王妃只觉得,她似乎没有第二个答案可供选择。
“臣妾没有看法。”沈鸢回答:“臣妾不敢有任何意见,全凭汗王与诸位亲王大臣作主。”
岱钦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若我这么快地娶妻,你大周王朝不会有什么微词吗?”岱钦正过身冷声问。
沈鸢微微一怔,随即答道:“我大周只求两国和平,其余的,并无所求。”
岱钦默不作声。
扎那不满起来:“这事是我们朔北内部的事,和中原人没关系!要是他们敢有什么想法,我们的铁骑就踏破他们的土地!”
岱钦没有接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家都望他,目不转睛,等他落下大王妃人选。
他们会立马端起盛满酒的金樽一齐向汗王和可木儿亲王祝贺,第二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朔北的每个角落,所有人都会知道,可木儿亲王的地位无人能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沉寂良久,岱钦开口:“就算我肯娶谷兰穆,她也不一定愿意嫁我。我这个人不会疼爱女人,其他人就罢了,但不能委屈王叔的爱女。”
众人脸上的期待化为错愕,死一般的寂静中有不少人转了眼珠看向亲王。
可木儿的眼角抽了抽。好端端的,用什么说辞不行,偏拿这个说事!
岱钦一锤定音:“这事暂且放一放。”
目光扫过底下众人,凌厉如剑,刚刚热火朝天准备庆贺的众人都低下了头,一时间噤若寒蝉。
第28章 宴席
照样是烛光闪耀,照样是美酒佳肴,照样是来往奴仆,如寻常所有宴席一般。一柱香前的立后谏言似乎从未发生过,被岱钦专断地抹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沈鸢坐在岱钦右侧,静静看着这些草原汉子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谈笑声震天动地,金樽交错刀刃磨骨当当作响。
与风流文雅相对的,是野性粗犷。
只沈鸢出生风流文雅之地,融不入眼前的野性粗犷。
举目环视,坐上宾客竟只有她一个女人。也只有她这个中原女子,安安静静并不融于此间氛围。
岱钦要带她来,无需任何理由,她只能从命。只是,这里似乎没有需要她的地方。她听着人们在前一刻当着她面讨论着如何给汗王立后,又在后一刻讨论军队和女人,没有一丝一毫是需要她插话,她作主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维持王妃的端庄姿态,像个好看的摆件。
环视的目光忽然顿住。坐在最外侧的一个人与沈鸢一样,行为举止慢条斯理讲究文雅,与他人格格不入。
杨清元抬头与沈鸢对目,然后微微俯首致意,他面色平和淡然,并不觉局促。他身旁众人已喝得微醺,怀中舞女更是频频倒酒。他身处此间,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中原文人的风姿,却好像乐得其所泰然自若。
沈鸢忽然想起那次她问他的那个问题:
“你在这里,又是如何融入的?他们不恨你,不防你吗?”
她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帐内的酒气渐渐充盈,马奶酒的气味浓重,一阵阵飘进沈鸢鼻中,沈鸢捂住隐隐作痛的小腹,感到月事的阵痛正在不合时宜地攀升。
她本不是会痛经的体质。但来漠北草原寒气入体,已经连续闭经两月了,这次天气回暖才真正回了一次血,却不成想一来就感受到了强烈阵痛。
“玉姿。”沈鸢转头轻唤。
玉姿即刻凑近。
“给我拿个暖袋。”沈鸢凑在她耳边轻声说。
玉姿一点就通,BaN看着公主略略发白的脸,她踮起脚尖侧身贴着帐壁往外走。
“你的脖子。”低沉的声音传来,让沈鸢一怔。“你的脖子怎么样了?”
少言寡语的岱钦终于再次开口,半月以来他第一次询问她的伤势。
“好得差不多了。”沈鸢答。
岱钦点头:“那就好。”他转过脸望她,想说什么…
然后又把脸转了回去。
沈鸢:“…”
案桌倾倒酒水洒地,银盘金樽稀里咣啷滚了一地,一众坐着的人中赫然站起扎那高壮的身影。
“臭表子!”扎那恶狠狠地怒喝,一只手猛地抓上玉姿的头顶将她发髻全数攥在手里狠狠向后一拽。
“啊!”玉姿痛得惊呼。
就在刚刚,王妃的侍女路过扎那时被醉醺醺的他一把搂进了怀里,玉姿挣脱之下踩疼了他的脚,他气急败坏要置她于死地。
“住手!”
沈鸢站起来,高呼止住扎那的拳头。
这下扎那看清了,他手里的奴婢是沈鸢身边的人。看着沈鸢的面容,再看看玉姿的面容,扎那的暴怒变成了无法消解的恨意。
一个个中原人,一个个中原人来和我作对!咱们朔北的土地上都要他马的被中原人占领了!
扎那的心要炸了。
他手提着玉姿的头发,挑衅地说:“怎么?我连教训个奴婢的权力都没有了!?”
沈鸢道:“她是我的奴婢,你不能这么随意处置!”
“哈!”扎那大笑:“你的奴婢?你不看看现在是在谁的领土上,就连你都是我们朔北人的,哪里还有你的奴婢!”
沈鸢涨红了脸。
“别忘了。”扎那盯着他,目露凶光:“大余人的军队就是你引过来的,这笔账,我们还没和你算。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扎那!”岱钦发话了,他不悦地呵斥:“这是什么场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把人放开!”
扎那只得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玉姿的身子忽地卧地,头发被扎那狠狠一拽,头皮处已渗出血来。
沈鸢绕过案桌跑到玉姿跟前,蹲下身将捂头痛哭的她抱在怀里。
“哥哥!这个人。”扎那不想就此放过,指着痛哭流涕的玉姿:“我要了!”
“什么?”沈鸢抬起头:“你凭什么要她?”
扎那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冲岱钦道:“我向你求这个女人!”
“不行。”岱钦冷冷地拒绝。
扎那道:“上次那个女人是你的姬妾,我没向你求她,可这次她只是个侍女,我为什么不能要!”
岱钦顿了一顿,还是道:“不行。”
扎那提高嗓门:“一个奴婢而已,试问在咱们朔北国里,谁家的奴婢不和牛羊一样?你是我朔北的汗王,为什么反倒一次又一次地维护这些个中原女人?”
他手伸进衣襟,掏出来一把金子,散在地上:“就当我高价买了她!”
金子落地好像繁星布空,沈鸢望着这满地金灿灿的星星,感觉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绝望羞辱。
“扎那,怎么和你王兄说话?”可木儿亲王起身调和。
转头又对岱钦说:“不过就是一个奴婢,给他也无妨。不要因为一点小事伤了你们兄弟二人的和气。”
岱钦闷声。
他和扎那一母同胞,扎那出生时母亲大出血,临终前拉着只有四岁的岱钦的手,嘱咐他好好照顾弟弟。扎那对他,是弟如子,从小到大他的一切要求他都满足,他的所有愿望他都实现…
即使他最终变得贪得无厌凶残野蛮。
只是一个奴婢。
岱钦抬眼扫视众人,底下的亲王大臣脸上,都透着某些淡漠。
确实,为了区区一个婢女,兄弟俩大吵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这还只是异族王妃的婢女。
岱钦放缓了声音:“你下手太重,不会怜惜女人。”
扎那觉出岱钦的让步,他每次的让步妥协都是这般样子。扎那欣喜如狂。
能够打压中原人的气焰,把他们狠狠踩在脚下,令他无比畅快。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能拥有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原女人!
就像收集玩具,他的玩具架上最后一个空位,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空位,终于能够补上…
“我不会打她。”扎那打保票。
岱钦严厉地瞪他。
扎那改口:“我收帐就是了,大不了给个名号,把她往上抬一抬!”
岱钦沉默一刻,望向抱着玉姿的沈鸢。他本想和她说答应扎那的请求,但他看到的,是沈鸢铁青的脸色,愤怒、怨恨,都在她噙着泪的眼里。
他顿住。
“不行!”帐内忽然响起清亮的女声。众人循声望去,看到沈鸢站了起来。
抱着玉姿的那一刻,沈鸢很愤怒也很无力。她在这里过得并不好,但她牢记和亲的使命,做好王妃的本分,温顺柔和接受汗王的所有安排。可糟心的事,似乎一件接着一件…
沈鸢忽然明白过来。她嫁来朔北国一心想着融入,她奋力学习朔北语,说朔北话,接受朔北的穿着打扮…
但事情总有边界,她身为女子又生长于完全不同的文化,本就无法完完全全地融入。她的出生与立场,就决定了他们永远不会真的接纳她…
也许,杨清元,也从未真正融入过,被接纳过。
游牧民族崇尚强者鄙视弱者,一味退让并不会让他们尊重,反而要更猛烈地把你踩在脚下。
“王妃。”岱钦起身。
“这件事不行。”沈鸢说道。
“你凭什么说不行?”扎那被气笑了。
“就凭我是大周朝的公主,也是汗王的妃子。”
“我是大周的公主,我的奴仆是大周天子特地为我挑选的,她来是伺候我,不是来给你们谁随便买卖的。她虽然来到这里,但说到底还是周朝的人!”
“我也是你的王嫂。你不和你的王嫂商量,反而恶语相向,你有没有将你的王兄放在眼里!”
岱钦第一次看到他的小王妃满腔愤慨,义正言辞。
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为了一个奴婢,至于吗?估计是两个人相处久了,有了感情,不想把奴婢交给扎那。
也是,扎那的德行,谁不知道啊?
宾客面面相觑,交流眼神。
扎那立在中央,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沈鸢塞进嘴里嚼烂!
沈鸢的泪眼朦胧看不清周边景象,但她知道到现在还无人替她说话,就连岱钦也几欲向扎那妥协。怀里的玉姿浑身发抖地抱住头,忍着疼痛不敢发声。
毕竟只是送来和亲的公主罢了!到底无权无势无所依靠,平日里的荣华富贵在一点风吹草动中都会扭曲得狰狞。
沈鸢无奈笑叹。
“娘娘说得没错。”
沈鸢抬起眼眸,雾气朦胧中看到远处的杨清元站起身,用极其平淡的话语说。
作者有话说: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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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决定
“玉姿是大周精心挑选给王妃娘娘的陪嫁侍女,虽入朔北境内但还是正正经经的周朝人,与王爷口中的奴仆不是一回事。”
杨清元缓缓提步,向前走近。
“又来个中原人。”扎那叉腰:“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可杨清元闲庭信步般走来,神情自若地注视扎那,他完全不受干扰地继续说道:
“在中原人的规矩里,陪嫁侍女是夫君的媵妾备选,说起来即使归属朔北,也是汗王的女人。”
“我听说不久之前王爷就曾看上过汗王的一位姬妾,只因受到王妃的阻止才未能如愿。今日又再看上陪嫁侍女。这么三番五次地觊觎汗王之人,恐怕不好吧?”
说话间杨清元已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扎那面前,定住脚步直直地对视扎那,面露平和微笑毫不畏惧,却是句句说到痛点。
“所谓兄终弟及,如今汗王尚且年轻鼎盛,王爷您到底因何故生出如此不敬念头呢?”
杨清元与扎那相对站立的位置离沈鸢很近,沈鸢眼中水雾散尽,看清杨清元笑意目光中蕴着的凌厉。
是她之前在他身上从未看到过的凌厉。
像是一滩清泉中露出反射寒光的刀尖。
“你说什么?”扎那的脸上头一次生出了一丝慌乱,杨清元这家伙,居然把火往他身上引!
扎那想运用惯用伎俩阻止他说下去,只拳头刚出,眼前这个风流雅致之人灵巧侧身转过身躯一气呵成,让扎那扑了个空差点摔倒。
一直怒目圆瞪的沈鸢忽然轻笑一声。
随后大帐内先后又多了几处笑声。那些个宾客听到杨清元举重若轻般的讥讽,见到他轻轻一躲让扎那出丑,心里都想笑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