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岱钦的双目精亮非凡,宛如空中的太阳点燃了他眸里的火焰。沈鸢望着他,忽然想起太妃娘娘说的:岱钦的眼睛长得很像他的母亲。
那他的母后一定是一个顶级的美人,至少,有着美得惊心动魄的眉眼。
沈鸢含笑:“那王后娘娘一定是有个很大的马圈了。”
岱钦道:“自然,她是亲王的女儿,几千匹马可供她挑选,她那时候,为我们兄弟二人都选了坐骑…”
他突然住了口,他还记得母后怀着扎那时为他们兄弟二人精心挑选了两匹小马。岱钦学骑马学得很快,不久已经能骑着乞言察苏在草场上跑两圈。这时候母后总笑着让他再等一等弟弟,等弟弟出生长大,就可以教他喂养自己的小马。
后来岱钦真的手把手教导扎那驯养小马,甚至带着他骑自己的乞言察苏,就和现在教沈鸢一样……只是母后却已不在身边。
沈鸢看到岱钦的脸色突然有了凝重之意,一路过来的和煦温柔转眼染上阴沉冷峻。她知道,他必是想起被他驱逐的扎那。
沈鸢轻声:“汗王,之前的事…”
身下的乞言察苏停步,岱钦仰起脸,正色道:“扎那自己的错,你无需歉疚。我既然让他回去,就不会再改变主意。”
我并没有歉疚。沈鸢心里想。
她不过是有了之前那次的教训,知道伴君如伴虎、雷霆雨露转瞬可变的道理。她只是担忧,提及扎那又会触碰岱钦的怒火。
幸而岱钦并无迁怒,只是停了马,把她抱下来。
“你要是想有自己的马,回头我让手下挑选一匹。”岱钦看着她说。
沈鸢点头。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空空荡荡,他们远离河道站在一处陡坡上,周围已没有多少卫兵。立于这空旷地带,沈鸢只能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这唯一的人身上。
可这个男人此时却紧闭薄唇无话可说,眉头渐渐锁紧目光落向地面,面容冷得吓人。
沈鸢知道,他还在受扎那的事困扰。
她曾以为这位朔北的汗王性情冷酷,却慢慢发现他只是不善言表而已,其实心思深沉看重情感。对待他的兄弟,他不曾用过帝王之心。
可这个人是扎那。沈鸢亲眼看着扎那打死姬妾,虐待奴隶,抢夺少女,如此种种,让她没办法像岱钦一样心生怜悯。
两两相对许久,沈鸢还是伸手主动拉了拉岱钦。
岱钦突然问:“若是在你们大周朝,又当如何?”
沈鸢愣了一下。
岱钦目光微微失神:“扎那算是为数不多能真正亲近我的兄弟了。”
沈鸢刹时明白过来。他问的,并不是她对扎那的态度,而是在问对所有王族的态度。前几日穆沁带头质问岱钦的事她早有耳闻,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岱钦的叔叔兄弟,而现在却毫不留情地要来违逆他。
她要怎么回他呢?无论什么样的回答,或许都会有些许风险。
短暂考虑后,沈鸢还是说:
“如果在大周朝,帝王与兄弟之间首先是君臣,其次才是手足。臣下不可太有权力,又不可毫无权力,要能适当放权,让他们能为国家效力,又要能适当收权,令他们不至于拥兵自重。”
得到答案之人聚焦目光瞧了沈鸢一眼。沈鸢忽然觉得头皮发凉,莫不是,又要像之前那样触怒君颜…
“你和杨清元说的真的一模一样。”岱钦只是叹道。
沈鸢一怔。
岱钦思忖着又问:“但你们几代王朝,每每覆灭又是因为什么?”
沈鸢涩然苦笑:“多半也是因为诸侯动乱吧。”
“那时候你们研究帝王治术的读书人又在做什么?”
“纸上的道理和现实总是有差别的。”
问题便戛然而止。
回去的路岱钦没再让沈鸢独自骑行,他护着沈鸢,与她同坐马上,拉住缰绳调转马头。
身后之人身躯前倾,几乎覆在沈鸢背上,胡须多日未剃更长了许多,浓密如林骚/扰着沈鸢敏/感的脸颊。
“痒。”小王妃轻声说,转过头来,用手轻轻拨开岱钦的络腮胡。
岱钦听话地伸着脸让她拨弄。
日光充裕,近距离相对,拨开须发密林,岱钦的面容在沈鸢眼中异常清晰。
“怎么?”岱钦垂目望着小王妃。
“只是…觉得很英γιんυā俊。”
英俊?岱钦抚着下颌大笑。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从前人们称赞他英勇,称赞他高大,却没人会拿“英俊”二字形容他。
“你不是第一天嫁给我,现在才看出我的英俊来?”岱钦笑她。
沈鸢红着脸:“因为留着胡须,之前看不清楚。”
岱钦真是被她给逗笑得不行。
“你们中原人都不蓄须?”他问。
“会蓄,只是不会这么年轻就蓄,而且会专门剪出形状来只留一部分。”
岱钦来回摩挲着坚硬的下巴。“那你再拨开些,看仔细你的夫君,别过十年八年还不知道我长得什么样子。”
他拉着沈鸢的小手放到自己下颌,让她去拨弄,向前倾着身子,鼻尖几乎能撞到沈鸢。
如此近的距离,气息都能交换。沈鸢忽然想起在教导嬷嬷带来的图册上看到的画面,不由得红了脸颊。
轻轻向前一探,真的在那薄唇上落下一个小小的吻。沈鸢飞快地扭过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背后那人僵了一瞬。
“沈鸢。”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把小王妃的脸转了过来,凑近身前。
沈鸢只觉得,是粗糙扎人的,也是湿/濡濡的。和之前那次似是而非的吻不同,这次的吻如同识得精髓一般,辗转研磨眷恋非常,许久都不退出。
这位大草原上的汗王从不知道原来两人亲近,还能这样做。从前他和其他人一样,对待女人只会直进直出。
这次有了沈鸢的示范,终于没有那么粗鲁了,多了几分难得的柔情耐心。
……
撒吉和玉姿听到蹄声都跑出帐子,准备迎接跑马回来的小王妃。只这次马蹄停稳,高大的汗王翻身下马转身一把将王妃抱了下来,迈着大步往里面走。
“娘…”玉姿刚说一个字。
两个奴婢一左一右,眼睁睁看着汗王抱着王妃一步不停走到了帐子里,小王妃捂着脸,指头缝里露出两只眼睛,忽地一转又藏进掌心。
玉姿目瞪口呆,撒吉把她拉到一旁,镇定地放下帘子。
“咱们回去。”撒吉拉着玉姿。
“这大白天的!”
作者有话说:
休四天,周四开始更新
理理思路,存稿快用完了~作者码字太慢,需要靠存稿过活的那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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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南方
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 上都的近卫骑兵们照常在操练场上演练。汗王今日来的晚了些,直到日光蒸烁之时,他的白马才从地平线上现身。
操练场上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手中动作, 直勾勾地望向骑马而来的汗王, 他们的眼中,有疑惑, 更有惊讶…
直到乞言察苏停步, 马上那人坐直身躯,他们才真正看清。他们的汗王,面容平整,下颌干净,勾起嘴角神态俊逸,一双锐利深目衬托得整张脸俊朗英武…
竟是剃了胡须。
……
“王爷!”
后院的下午向来清净安逸, 此时却响起急促的呼喊声, 伴随软鞋奔跑垂珠碰撞的声音, 显得纷乱又急切。
淮南王一把拽下覆在脸上遮挡阳光的书册,按住藤椅扶手支起半个身子, 不悦地转头望传来声音的回廊。
“做什么大呼小叫的。”虽然被扰了清梦心里不满, 他还是斥责得尽量温和, 一如他惯常的脾气。
回廊那头奔过来的妇人一身华冠丽服,满身的朱翠闪耀着最上面那张柔和温婉的面容,她的眉眼, 她的神韵,像极了朔北王宫里的那位和亲公主。
她提着衣裙, 两个奴婢紧跟其后双手展开前方想护着她, 怎奈她们的娘娘一步不停迈着碎步, 始终让她们追赶不及。两个奴婢第一次知道, 平常脚不沾地的王妃娘娘竟然也能跑的如此远,如此快。
“鸢鸢寄信来了!”奔到王爷的藤椅前,王妃攥着信件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连同说话的声音也发颤。
“什么!”淮南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王妃激动的神情,手里攥紧的信件 ,都在确认这件事。
他远嫁近半年的鸢鸢,终于从大草原上给家乡送来了消息。他想接过信件,可又始终抬不起手。
“怎么,怎么说的。”他还是选择让妻子告诉他,语言上的传递总比接信到读信的一系列流程来的容易,无需消耗他太多勇气。
王妃红了眼睛,摸着信的封面:“还能说什么,就是一切都好,也想我们。”
信上说,她与汗王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无一日不悦无一事不遂。还说汗王不似传言所说,是个修养性情极好的人。
句句都像是他们的鸢鸢会说的话,温柔善良,不会有一句抱怨。
王妃的眼圈一早就红了,现在更是止不住地流泪。
只淮南王顿了许久,扶住还在啜泣的王妃,安慰说:“既然她过得好,那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王妃捏着帕子:“那么远的地方,荒凉至极的,人又那么野蛮…”她说不下去了,帕尖直拧着泛红的鼻子。
“行了。”淮南王说:“都快半年了,天天都听你说这些。现在鸢鸢也寄回来了信,总要往好的地方看。”
王妃泣叹。她识相地不说了,但心里却很想鄙夷。若他们淮南王家不是这么安居一隅散漫懒惰,若是还能在皇上那里积极求取简在帝心…
和亲这样的事情又怎会落在他们的头上?他们的鸢鸢又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异国?
说是国家大义,可实际操作时,总会掺杂权势与亲疏,否则为什么被要求和亲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你?
王妃拧着鼻子,终归是把这样的话咽下去了,如同她半年来无数次地那样咽下去。
说了又能怎样,她的夫君就是这样的人,她改变不了他,夫为妻纲,她更不能指责他。
“祁儿呢?他知道这事了吗?”淮南王又问。
王妃哽咽着道:“已经派人去操练场寻他了。”
“直接让他回来!”淮南王揉着眉心:“都什么时候了,还天天盯着自己的那些个兵卫。”
“怎么?”王妃愣了一下,松开帕子。“出了什么事了?”
“京都来报,陛下病重,已经十几天下不了床了。”
“什么?”王妃惊讶非常:“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淮南王给了她一个眼色:“据说是在女人堆里得了不好的病,宫里传言,是个胡姬,还是汪淼献进宫的。”
王妃诧异。大周朝的圣上生性荒淫,奸臣汪为其在民间大肆搜寻美女,这次竟然直接送了个不干净的胡姬。
“那岂不是…”王妃小声嘀咕。
“咱们静观其变,其他的话别说。”
“如果真的,那接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汪淼…他又会怎么做?”
面前的丈夫低头沉默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说出三个字。
“不知道。”
王妃紧紧盯着淮南王,却有一刻愕然,她不相信在这样与天下人命运息息相关的大事上,自己的夫君竟然只简单回答了三个字:
不,知,道。
“别这么看着我。”淮南王只是避开了妻子震惊又不经意流露鄙夷的目光:“这种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回廊再次响起脚步,只这次,端庄秀丽的王妃走得很慢,像是飘在云端踩着软绵绵的云朵,就连脚步也没了力气。
她垂着手臂,漫无目的地穿过长长的回廊,终于被一阵笑声打断了思绪。
抬头看,池塘边的朱红倚廊上,两个年轻俏丽的女子手持薄纱团扇,遮着半张脸嘻嘻地娇笑,她们的手悠悠一扬,鱼食洒落池塘,引起碧绿池水翻滚涌动。
那是淮南王新纳的两个侧室,淮南王毕竟没有当今圣上那般荒淫,但侧室数量却也不比旁的亲王少。他将她们养在后院,让她们养尊处优,不多的宫殿被她们挤占得满满当当,吃喝玩乐每月要花掉许多银两。每每入不敷出,王爷总说,不要紧,几个姑娘能花几个钱…
“啪!”
王妃摔了帕子,银牙紧紧扣住胸口剧烈起伏。
这一切不都是靠着朝廷的后盾!要是皇帝驾崩,汪淼真的篡了位,沈家的天下没了,谁还会来保留你亲王的头衔?到那时候,谁来养活这一大家人,谁又能让你继续这富贵生活!
不是你能决定的事不假,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难道就这么当缩头乌龟,宁愿懦弱地等死?!
一辈子温柔亲切的王妃头一次感受了难以消解的悲凉愤懑,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
这发不出的恨意,像是横冲直撞冲不破牢笼的猛兽,必要折磨人天长地久。
同一时候,北方京都皇宫里的一位贵妇也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她坐在明黄锦绸铺覆的龙榻边,腕上戴着的白玉细镯斜斜地滑到雪白细腻的手背,压了锦被一个小边角。
她丝毫不觉,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殿门外面站着许多侍卫,层层把守,一只苍蝇都进不来。看上去寝宫铜墙铁壁般,很是安全。
但,这些侍卫都不听命于她。
他们的主人,特意让她过来看一眼她的丈夫。
让她看到丈夫的奄奄一息无力回天。让她知道,有些事情,要早早考虑,有些后路,要早早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