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吩咐翘楚,让车夫将马车赶到前门。
马车过来,两个车夫凑在一起说话。
这一处除了他们,也无其他人。
韩祎神色回淡,言简意赅:“明日归还。”
郁桃不大情愿,手指捏着袖子打圈,他不给个实际的位置,这马车她也不大想借了。
韩祎转身上马车时,郁桃瘪着嘴,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他却似未看到一般,低声吩咐着七宿什么,两人窃窃私语,郁桃支棱着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
狗男人,她看淡了。
但在韩祎抬头的一刹那,郁桃习惯性的嘴角上扬,露出乖巧的微笑。
她的眼睛是略略带着狐狸眼的小弯钩,鼻尖秀挺,睫毛翘翘的,眸子晶莹灵气,转起来咕溜溜,满脸坏主意的模样。
殊不知风吹之下,映在韩祎眼中的却是轻薄的春衫,贴着她婀娜曼妙的身形,连胸口的弧度都好比枝头饱满的花苞。
韩祎看着她顿了顿,手伸出窗外招了下,那张红扑扑小脸的主子就踩着扭扭捏捏的步伐,挪到马车旁,娇糯的声线问:“世子哥哥,怎么了呀?”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带着极其强力的目的性,和以往在京中那些前赴后继的大家闺秀别无二致。
但又有些不同。
韩祎捏着手上细腻的白瓷杯,“康棣街,白家府上。”
郁桃眨巴眨巴眼愣了下,很快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弯着眼睛笑起来。
“那我会派人给你送过去的,路上小心哦。”
她心里打着主意,会派人送过去就怪了,要送也要亲自上门,才算诚心诚意呀。
韩祎不再应她,送手落下帘子。
车夫一声喝叫,马车很快消失在巷落。
等郁桃回到酒楼时,张锦菱已经迫不及待的抓住她的手腕,连连发问:“那个人是谁?怎么坐上你的马车就走了?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郁桃心情颇好,“你猜猜谁。”
“哪家公子,生的比段岐生还好看。”
郁桃鼻腔中‘哼’一声,不屑道:“段岐生是什么东西。”
“那是谁呀?”张锦菱满怀好奇的问。
她夹了口鱼,随口道:“闫韩侯府世子呀。”
“你......”张锦菱瞧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张锦菱手摸上去郁桃的额头,满带怜惜的语气道:“瞧瞧把咱阿桃气的,都白日做梦了。”
郁桃:“?”
“我知道郁苒那事儿让你很气愤,那男子着实也生的很不错,但阿桃。”张锦菱语重心长道:“我们还需保持清醒的,何况平阳那么多才俊,你切勿被那些白脸小书生给骗了。”
郁桃:“......”
闫韩侯府有那么高不可攀吗?
.
出府时本是两架马车,韩祎的马车轱辘尚且装好,还不能坐人,遣人回去多驾来一辆难免惊动旁人。
郁桃想了想,委屈自己和丫鬟挤在一起。
不巧的是,将在角门的影壁落车,抬头碰见郑氏从郁嶔龄的院子那头过来。
这架马车本是仆从的仪制,郁桃跳下来,郑氏皱着眉立在廊下,“胡闹,你出门去的马车呢?”
郁桃不惧她,郁哲宏在呢,郑氏心里高兴着,发发脾气也只是表面上。
“我将马车借给旁人了。”
“你借给谁了?”郑氏纳闷,她养的姑娘可没这么好心肠。
郁桃笑了笑,神神秘秘的凑近她,轻声道:“阿娘猜猜。”
“锦菱?”
“不是”
郁桃挽着郑氏摇摇头,笑容狡黠:“闫韩侯府世子。”
郑氏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抬指戳上郁桃的脑袋,咬牙道:“但凡你个小祖宗清醒点,也不至于被那个没皮没脸的抢了夫婿。”
郁桃抱着脑袋被戳懵了。
郑氏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边走边道:“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梦,现在的小姑娘家要求太高了些,也不省省看自己是什么料子。”
郁桃:“......”
我长得太丑是吗?那我走?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一章
白家府邸的宅子本是前朝忠臣白启良的居所,□□大赦之际,这位前朝忠臣自刎在府上,追随而去的亦有妻女仆从。
韩祎住在这儿,郁桃挺意外。白家虽打扫的颇为干净,但终年紧闭,平阳城胆色再大的人也不敢住进这里面,当初也是死了七七四十九口人的,忠良不成凶,但是大部分人都是避讳着,就怕沾染上什么东西。
郁桃起早就关心着韩祎的马车修的怎么样,翘楚喊甘驴儿出去监工,约莫午时来回话,说已经修好了,还架着在路上跑了两圈,确实是没有问题。
不过郁桃极纳闷,撞见世子两回,都是马车出了问题,便问甘驴儿:“这马车不结实吗?是何缘故车轱辘容易脱落呢?”
甘驴儿跟着修车师傅学了一早上,能说个七七八八,“这架马车工艺极好,车轱辘脱落要么上头东西脱落,不过脱落几率极小,这是要长年累月使用或受重力撞击,修车师傅说,马车磨损不大,多半是因人为而致,”
郁桃咬着手里的杏子没松口。
韩祎该不会是的得罪谁了吧,听说这些勋爵世家,兄弟反目成仇,互相暗杀,争权夺利。
她默默的打了个冷战,感觉世子夫人似乎也是个极危险的位置。
康棣街离郁府稍远,平阳城南北相对。郁桃担心空跑一趟,吩咐甘驴儿先去探探,世子是否归府。
一来一回两趟,等甘驴儿从白府探完消息回来,已经是落日西斜时候,郁桃仰在榻上听拾已念账本。
翘楚传话进来:“甘驴儿去白府打探,说主人家估摸这个时候归家,姑娘现下过去,正赶得上。”
“走,重新给我梳妆。”郁桃翻身起来,来不及趿拉上鞋子,便站在妆梳台子前,挑了一顶珍珠攒丝花冠,让拾已梳完头给她戴上。
她尽可能的将自己打扮的漂亮又随意,翘楚特意在她腰间挂了镂花的香球,清甜的果子香。
郁桃伸手拨了拨,尚不及问是什么香料,外头甘驴儿已经来通报,说两架马车备好,正在西角门外的巷子候着。
云海间落日隐定无限,霞光一览无余的铺陈在橘橙色的天幕上。
旧白家府邸牌匾还在,巷道挨着白墙角生了整条儿的聚八仙,四月初头八片白花围成一圈衬在青瓦檐边。
甘驴儿前去叩门,不多时门开半面,一张白胡子白眉须的头探出来,看了看门前的马车,笑意盈盈道:“阁下是?”
甘驴儿呵呵腰拱手回:“劳烦老先生,昨日小主子外出,碰巧遇见贵府大人车轱辘坏了,这不小主子将马车借给大人,顺带着修好了马车特来归还。”
“噢。”白胡子老头看了看那家马车,果然是自家府上的,急忙开了门,“来请客人里面坐先喝喝茶,咱们大人稍会儿就回来。”
甘驴儿原本觉着时候不早,姑娘上门不方便,回头想听郁桃示下,谁知道转头一看,她已经扶着翘楚和拾已的手下了马车,拾阶而上。
郁桃戴着幕篱,隔着层纱眼睛滴溜溜的四处张望。
白胡子瞧见她愣了愣,他没料到世子到平阳城首位上门的朋友竟然是位女客,忙颤巍巍的扯了身后挂着一柄暗剑的小厮,小声道:“让后面备上花茶和点心。”
他在前头领路,一面走一面嘟嘟囔囔:“来的还是个女娃娃。”
郁桃跨进白府,好奇胜过害怕,四处多是葱葱绿绿的竹子和矮扎丛的含笑梅,出乎意料的清净雅意。
正厅点了油蜡,昏黄的灯纸罩着,半面屋子拉起竹帘,风透进吹了满屋子的斜阳,青詹炉中燃着白合子熏香。
没见几个仆人,但在她落座时,右手的案几上已经摆好了茶盏与点心。
茶水还冒着白烟。
郁桃睁大眼睛瞧着正对厅堂的屋子,因为窗扇没有打下来,还能看见里面一座接一座的书架,似是屋子有多长,书架子就有多少。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那屋子里面多少书啊?”
老头捋了捋胡子,朝她一笑:“这老奴也不知道,都是大人一本本收集的,姑娘还得问他。”
交代之后,老头便离去了。
郁桃撑着头发呆。
大人……她刚才在外面有注意到这个称呼,其实她到处看,想法挺肤浅,只是纯粹想探一探,韩祎府上有没有藏着什么花姑娘。
挺可惜,并没有。
毕竟没有姑娘家能忍受满地都是竹子,像进了寺庙一样的生活。
郁桃想到这,在心里笑了笑。
也不算特别修士,毕竟竹子可以做竹子酿酒,竹筒饭,竹筒烧肉,竹灰底下埋土叫鸡,烤红薯,碳烤栗子,粟米花……
但很快,她默默对着竹子咽口水的行为被终止。
没什么声儿,一道黑影倏然倒映在地上,郁桃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门外的人。
韩祎站在廊下,身边还有两三个带刀侍卫模样的男子,毕恭毕敬的垂首听令。
万顷柔光下的男人,眉眼唇间都被镀上一层暖意。
郁桃睁着眼睛出神,猝不及防的韩祎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
她手指在桌上抠着,实现中韩祎走进来,随手解下披风扔给起宿,垂眸瞧向她:“看什么?”
“啊?”郁桃扶着茶杯的手颤了下,脑中迟缓的打转。
她眼睛眨了眨,无意识道:“没看你啊。”
韩祎端茶的手肉眼可见的停顿一瞬。
她忙解释:“别误会嘛,我的意思是没有偷看你。”
欸?这话好像不对啊…
她反应过来,欲盖弥彰的努力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其实没看你我在看日落。”
韩祎端着茶,没说话,目光淡淡的瞧着她,似是能把人看透。
行吧…
郁桃闭了闭眼,一口气说完:“确实偷看你了因为落日很好看你长得也好看我的眼睛自己看的不是我本意想看。”
屋里本不亮堂,韩祎的眸子晦暗不明。她不知道韩祎是何想法,但总之,从一开始她在他面前就与“外表纯善内有德才”这八个背道而驰。
背道而驰着实委婉了,这辈子郁桃都不可能和这几个字有什么交集。
她也只能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世子哥哥。”
郁桃将脸颊上的头发掖到耳后,坐到了与韩祎一案之隔的椅子上。
她撑着头,咬咬唇眨眨眼,轻声道:“马车我都替你修好了,不知道世子哥哥用我的马车还算习惯吗?我真是担心死了,要是是世子哥哥在路上又遇到什么危险,没有人像我一样可以把马车借给你用,那怎么办呀。”
她说着话,另一只手在桌上画着圈,说一句一个圈,慢慢的扩大。
“是不是呀,世子哥哥。”
最后一圈,她撩了眼对面的男人,手指轻轻的似不经意的从他手背上划过。
“哎呀,碰到你了,我的手上有水呢。”郁桃惊讶的张着小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帕子按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我给韩伟哥哥擦一擦。”
“郁桃。”
“嗯?”她抬头,看向跟前那张面色不逾的脸,眸中已然充斥着危险的暗意。
她却忍不住嘴角上扬,“你没问过我名字,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韩祎面无表情的用两指夹起那张桃粉色的丝绸手绢。
“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郁桃得瑟的在裙底翘起脚尖,昂着头道:“还能有我想知道能不知道的事情?”
说完,她又露出娇软的笑容,刻意谄媚道:“何况韩伟哥哥名扬天下,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啊?”
“哦。”
韩祎慢条斯理的用净手帕子将手指一根一根的擦过,半响,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所以我原来叫韩伟。”
?韩伟怎么了?您爹娘取的名字您不满意吗?
郁桃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仍旧带着甜甜的笑意:“您是不是不喜欢阿桃称呼您的名字呀?”
她学以致用,试探着:“那叫韩哥哥?世子哥哥?大哥哥?”
男人的眉愈发紧皱,郁桃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哪里触了他的眉头,逢迎半天嘴都干了。
“你都不喜欢吗?”她瘪了瘪嘴,使劲的想着,突然灵光一现,想起翘楚那句话 :若是头次相见,就称伟哥哥显得有些过分亲密了 。
但显然,她和“韩伟”明显已经是十个指头掰不过来的相见次数。
于是,郁桃眨巴着眼睛,将头往韩祎面前凑了凑,小心翼翼的唤:“伟哥哥?”
作者有话说:
第十二章
叫完那声‘伟哥哥’,她瞧见韩祎的眼睫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他甚至抬起眼,看着她勾起唇,笑了。
但郁桃很肯定,那不是开心的笑容。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之,没有直接拒绝就是可以接受。
郁桃像个受到鼓励的战士,再一次凑近。晚风卷起竹帘穿过缝隙吹进,她的花冠上簪着红玉雕成醉芙蓉,带着难以忽视的清甜桃子味儿。
在韩祎的注视下,她饱含着深情道:“刀剑无眼,世子每日却都要练习,何况碰见您这几回,马车状况百出,虽然没有酿成大祸,但是我实在为世子哥哥心忧。阿桃这里有张娘亲从寺中求得的平安符,若伟哥哥不嫌弃......”
郁桃解下身上的荷包,拿出平安福,捧过去,“还请世子哥哥收下,这枚平安符供奉在佛祖座下三十年,郁家宗祠三十年,威力无边,相信它必能庇佑伟哥哥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