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比谁都要明白,这场复仇的权御之争,本就不应该将这个小姑娘卷进来。
每每瞧见江以桃,陆朝便控制不住那些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想法,他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克制不住地想要将浑身洁白的小姑娘拉进属于他的黑暗里去。
这样不行。
陆朝告诉自己,这样可不行。
“待会儿你便去她必经的路上等着,一定要让她瞧见你才好。”陆朝半阖着眸子,轻声道。
六号不明白小殿下为何这般执拗,偏要将那到了跟前的缘分一刀挥断才好,他本想再劝些什么,可袖口被一号轻轻扯了扯,回眸又瞧见他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六号咬着牙道:“属下领命。”
他不过是个暗卫,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何苦去争辩什么。
又有什么立场去争辩什么。
六号愣愣地想起了那个明艳的江家六姑娘,好像在某一瞬间明白了自家小殿下的用意。
他正想着江家六姑娘呢,陆朝那边也是想起了今日在城东发生的那些事儿,颇有兴趣地诶了一声,冲着六号问道:“六号,我正要问你呢。”
六号又瞧了瞧一号,见一号也是十分不解地摇了摇头,只好又回眸来正色道:“殿下想问什么?六号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与那江家的六姑娘……又是怎么一回事儿?”陆朝想到那些事儿便觉着糟心,更糟心的是还被那小姑娘尽数听了去,“那姑娘怎么一见到我就喊我什么‘阿川哥哥’?”
……
六号讪讪地笑了一声:“殿下……”
陆朝也笑,“算了,今日我不与你追究这事儿。不过你且记着,我们往后,可是要与江家作对的,你可不要因着那江家六姑娘就手下留情才好。”
陆朝这话说得颇有些重了,六号诚惶诚恐地单膝跪地,连声道不敢。
“或许,西京不曾灭国,这一切都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陆朝忽然喃喃地说了这么句话。
两个暗卫耳力极好,他们自然是听清了,可两人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好半晌,陆朝才道:“你们去罢,我想着那宴席也到时候结束了。”
“殿下,若是那江家五姑娘提前离席了又该如何?”六号忽然想到了这么一茬子事儿,愣了愣才轻声问道。
“她不会。”陆朝笑了笑,十分笃定,“快些去罢,别误了时候。”
两个暗卫自然不知小殿下的自信从何而来,领了命就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陆朝眼前。
戍时已经过半,坐落在夜色中的桂枝亭十分寂静,周围连什么虫子的声音都没有,真真称得上是四下俱静。
陆朝十分喜欢这般安静的时刻。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姑娘时,他随着亲眷逃命到了苏州,就正好住在了小姑娘的旁边。那会儿,陆朝还是个十分调皮的小少年,某日悄悄地爬到了围墙上边去,瞧见了住在隔壁的、小团子一般的江以桃。
小姑娘捧着一本书坐在回廊,双眼却紧闭,分明是睡着了。
可家中嬷嬷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来时,小姑娘却像是比别人都多张了一双眼睛一般,猛地从浅眠中惊醒,笑着对嬷嬷问好。
好像方才睡着的不是她一般。
小少年陆朝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着这盛京城的姑娘可真是奇怪,怎么就能知道嬷嬷从堂屋中出来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小少年陆朝第一次瞧见江以桃,或许连那小姑娘都不曾知道。
陆朝一边想着那无关紧要的往事,一边眼尖地瞧见了远处消散得极快的信号弹,缓缓地勾了勾唇,拿起了那盏孔明灯来,点燃了正中的一小截烛火。
阿言。
陆朝轻声呢喃着,眸色晦暗地瞧着那盏孔明灯缓缓地飘向远方。
那一瞬,陆朝甚至希望他的小姑娘瞧不见这盏孔明灯。
真的只是一瞬。
她应该要瞧见的,陆朝。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劝告着自己,她本就不应该卷进这场或许没有结局的争斗中来,她能从这场争斗中获得什么吗?
或许她能收获的,只有往后那一个又一个因思念而难以入眠的夜晚。
*
江以桃还真如陆朝所说,今日饶是再兴趣缺缺,也愣是呆到了所有人都离去。
毕竟这太子殿下可是说了,今日这宴席是为了江以桃接风洗尘的,她若是提前走了,像什么话。
方才还喧腾吵闹的宴厅瞬时安静下来,两相对比之下,竟是无端衬出了几分悲凉来。
江润之今夜饮了不少酒,醉眼迷离地瞧着江以桃,吃吃地傻笑着。
宋知云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双清明锐利的眸子染上了几分浑浊,若有所思地盯着江以桃看。
“江五姑娘。”宋知云站在江以桃的几步远,冲她作了个揖,“这两日一直有句话,我不曾与你说过。那便是许久未见了,五姑娘。”
江以桃不过是官员的子嗣,自然十分受用不起太子殿下的行礼。她躬身作福时,恍然间反应过来,这将来的九五之尊,现如今的太子殿下,竟然对她用上了“我”这个十分稀疏平常的称呼。
就好像回到了幼时侯,太子殿下不过是个算不上得宠的二皇子,每一次来江府,都会十分有礼貌地朝她作一个揖,眉目温润地唤她:“江五姑娘。”
终究是过去了。
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是将来要坐在那皇位之上的人。
江以桃抿了抿唇,乖顺地低垂着眉眼:“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以桃受用不起。”
宋知云苦笑一声:“江五姑娘……”叫完又顿了顿,话音一转,“润之今日醉了,就先在我这儿醒醒酒。江五姑娘先自行回府罢,虽夜色渐深,但我会派两个得力的手下护送你,你不用忧心。”
“多谢太子殿下。”江以桃又作了个福,起身就往门外走。
晴柔悄悄抬眸瞧了眼身后的太子殿下,忽然间又像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一般,凝滞着呼吸快速收回了视线。
那太子殿下,竟……竟那样深情地盯着自家姑娘的背影瞧。
就好像……好像自家姑娘是他久别重逢的心上人一般。
晴柔心中更是慌乱,可瞧见自家姑娘平静柔和的脸,又慢慢地放下心来。
若是太子殿下对自家姑娘是真心的,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宋知云果然派了两个手下跟着江以桃,两个侍卫冷着一张脸,身形十分地高大,只一眼瞧过去就知道武功高强,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江以桃扯了扯嘴角,倒是比回京时那些个绣花枕头一般的打手要好上不少。
电光火石之间,江以桃想起了陆朝。
“十三王爷?您为何会在此处?”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这一声倒是让江以桃忽然睁开了眸子,轻轻掀起了车床帷幔,探出头一看,果真是十三王爷,冷着一张脸站在路中间,就好像是在等着江以桃从这经过一般。
“我有些话要与江五姑娘说。”十三王爷淡淡开口。
“我们家姑娘……”
“不碍事。”江以桃出声打断了晴柔的话,掀起门帘被两个小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走到了十三王爷身前,轻声问,“十三王爷,您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晴柔将车顶四角上挂着的一盏灯笼取了下来,为江以桃提供了一点点昏暗的、不甚明亮的光源,好让她在这夜色中瞧清崎岖的路面。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十三王爷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后半句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来,悄悄地瞅了瞅桂枝亭的方向。
江以桃却忽然间发觉,眼前这十三王爷的眼睛……似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变得,不那么像陆朝了。
终于,十三王爷暗自松了口气,指着桂枝亭的方向,轻声道:“江五姑娘,你瞧,那桂枝亭竟然有人在燃孔明灯。”
江以桃愣了愣,一时间也不去想眼前这位十三王爷的奇怪之处了,慌乱地回身,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之间那桂枝亭的方向,真有一盏孔明灯在缓缓升起。
江以桃又回眸来瞧着这十三王爷,瞧他那双在烛火中显出了一点儿琥珀色的眸子。
不是这样的。
陆朝的眼睛不是这样的,前几日瞧见的十三王爷的眼睛也不是这样的。
陆朝他,分明有一双像浓墨般的黑色眸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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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报复
江以桃愣愣地瞧了十三王爷好一会儿,直到十三王爷皱着眉喊了句五姑娘,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
“什么?”江以桃眨眨眼,方才她不曾听清这十三王爷说了什么,只好轻声问了句。
十三王爷垂着眸子,“江五姑娘,不去瞧一瞧么?到底是谁,这大晚上的,会在那桂枝亭放孔明灯呢?”
他唇角的弧度十分陌生,连这声线也是,江以桃硬是听出了几分不属于陆朝的味道来。
江以桃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瞧着那盏孔明灯,又很快地回眸来躬身作了个福,温声温气道:“多谢十三王爷提醒。”
十三王爷的身子又诡异地僵硬了一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
“快些去罢,江五姑娘。”他说。
十三王爷这话说得,像是在提醒自己什么一般。
江以桃愣了愣,轻声说:“这深更半夜的,十三王爷为何要劝我去那桂枝亭,若是我这一趟有去无回,十三王爷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她说着就指了指身后那骑着马的两个侍卫,又道,“这可是太子殿下的人,可是真真切切地瞧见了十三王爷呢。”
“我怕江五姑娘后悔。”
晴柔的灯笼打得高,十三王爷的整张脸就这样露在明亮的光线中,连着他那双真切眸子里流露出的的笃定一起,直直地刺进江以桃的眼睛里去。
十三王爷见这江五姑娘没什么反应,又叫了一声:“江五姑娘。”
江以桃还是应声,却转身就回到了马车上去,轻声地催促车夫道:“去桂枝亭,快一些。”
车夫不敢怠慢,勒紧缰绳就转身朝着另一条小路驶去,马匹的一声嘶鸣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刺耳。江以桃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的耳边响起的是心口处一下高过一下的跳动。
她不再去想那十三王爷身上的细微变化,她满心满眼都是桂枝亭的那盏孔明灯。
是在溪山时作下的约定。
是陆朝。
江以桃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低声喊着陆朝的名字,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像一张十分柔软的绫罗绸缎,轻轻地笼罩在这世间的万物之上。
她急不可耐地掀开了帷幔,凝神盯着越来越近的桂枝亭。
连这桂枝亭的四个红灯笼,都显得十分雾蒙蒙的。
马车驶得快,没过多久便到了桂枝亭脚下,后边是一段不算长却曲折绵延的山路,窄得江以桃的马车根本难以驶入。
车夫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江五姑娘,您看这……”
江以桃掀开门帘,不咸不淡道:“我自个去,你且在这山脚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甚至来不及等着两个小丫鬟朝她伸出手,一边说着就踉跄地自个下了马车,夜色昏暗中差点儿就摔到这布满了碎石子的小径上,把两个小丫鬟吓得够呛。
江以桃却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虚虚地伸手拦了拦翻身下马的侍卫,轻声道:“也劳烦你们在这儿等我,我有些事儿要自己一个人处理。”
江以桃知道,不用等到明日,或许等会这两个侍卫回去就会将一切都告诉太子殿下。
江以桃还没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若是那上边真的是陆朝,她希望这事儿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侍卫十分为难地对视了一眼。
江以桃又说:“我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到底也是盛京城的江家五姑娘,是嫡女,如今倒好,我连两个侍卫都使唤不动了。”
这话说得真是套人心肝子,两个侍卫顿时有些慌了,垂着头恭敬道:“不敢,还请江五姑娘快些下来,我们也好交差去。”
江以桃笑着点点头,领着两个小姑娘朝半山腰的桂枝亭走去。
晴柔手中拿的还是方才那一盏,从平顶马车的某一角上摘下的灯笼,因着是为了夜里行车,这灯笼是要比平常的亮上一些,照得这小径十分清楚。
虽清楚,这路上到底是碎石子多,又是夜里,江以桃这一小段路走得十分踉跄,若不是两个小丫鬟搀扶着,怕是要一路摔着上去了。
将将要到桂枝亭时,江以桃又停下了脚步。
她瞧着近在咫尺的桂枝亭,竟有些心慌起来,匆匆地喘了两口气,她正色道:“你们两个也在这儿等我罢,这盏灯笼便留给你们,免得你们两个小姑娘黑灯瞎火的,害怕。”
话音刚落,江以桃就要往前走,却被晴柔扯住了衣袖。
小丫鬟眼巴巴地望着她,讷讷道:“五姑娘……”
“不碍事儿的。”江以桃撇开晴柔的手,指了指前边的路,“桂枝亭的灯笼能照着呢,倒也不是像方才那般乌漆嘛黑的路了。”
晴柔还是担心,又喊了声五姑娘。
晴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晴柔的嘴,朝江以桃露出一个十分柔和的笑,声音也是柔软的:“五姑娘,我们不害怕,我与晴柔在这儿等着您。”
晴柔被捂住了嘴,“呜呜呜”地说不清话,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一个转弯的拐角,害怕得眼眶都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