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柔,五姑娘是知道分寸的人。”晴佳松开了手,凝神盯着晴柔手中那盏明亮的灯笼,“你若是再拦下去,五姑娘怕是要同你生气了。”
晴柔垂着眸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晴佳抬头瞧着桂枝亭,忽然笑了笑。
想必先前姑娘一直坐在窗前等的,就是桂枝亭的那一盏孔明灯罢?
那桂枝亭上,一定有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前边这路虽然映上了那桂枝亭上悬挂着的大红灯笼的光亮,可这样一段距离也显得有些微弱了,江以桃尽管走得慢,这一路却也还是走得磕磕绊绊的。
一时不察,江以桃还是崴了脚,手心重重地擦过满是碎石子与断岔树枝的地面,疼得她惊呼一声,眼眶登时便红了。
自己何苦这大半夜的来桂枝亭找他呢,若是上边放孔明灯之人不是陆朝,亦或者陆朝放完孔明灯便离开了,她这一趟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为何?
江以桃也不明白,只不过方才她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十分荒唐的想法。
十三王爷在提醒她,陆朝就在这儿。
在这盛京城里,在这桂枝亭等她。
手心火辣辣的疼,可江以桃强撑着,若无其事地爬起来,用袖口拭去了眼尾的湿润,轻轻怕了拍裙摆,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快到了,就快到了。
桂枝亭近在眼前,那个梦中常常出现的朦胧虚影也近在眼前。
这小段路,江以桃走了很久。
春日夜晚微凉的冷风吹得江以桃微微颤抖,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朝着桂枝亭走去。
可越是靠近桂枝亭,江以桃便越是害怕。
她也不甚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没什么好害怕的。江以桃轻声低喃着,又继续往前走去。
四周安静极了,今夜的星星闪烁仿若星河,此刻的月亮却忽然躲进了夜里厚重的云层中去,这下是连半分清亮的光辉都没有投下来了。
所幸江以桃已经走到了桂枝亭前边,否则怕是还要再摔上两个跟头。
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陆朝,果真像是梦中的一个影子。
他穿了一身玄衣,发顶扎着高马尾,漫不经心地坐在那石敦上,翘起一条腿来支着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盯着江以桃看,就是小山匪陆朝的样子。
“阿言。”他的声音温柔又缱绻,像是四月里迎面吹来的一阵暖风。
刹那间,在陆朝喊出阿言的那一刻,江以桃便鼻酸起来,眼前的陆朝模糊成了虚影。
在瞧见十三王爷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时,她不曾哭泣。在十三王爷说出那一句句让她熟悉的话时,她也不曾哭泣。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能与那段在溪山的记忆和平共处了。
直到这一刻,小山匪出现在她面前,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才明白,原来她什么都不曾忘记过,溪山的那几日像快滚烫的烙铁,挪是挪开了去,可那烙下的痕迹却不会再消散了。
江以桃呜咽着骂道:“小山匪。”
小山匪。
陆朝笑了笑,好像是许久不曾听过小姑娘这么叫自己了。
“小骗子。”江以桃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坠着,她伸出手来掩住自己因哭泣而丑陋狰狞的脸,闷声闷气地又骂了一句。
陆朝还是笑,这两句骂人的话都好听得不行,他照单全收。
“坏东西。”江以桃还是骂,眼泪湿透了手心,哀戚戚地又接了一句,“你怎么能就这样把我丢在灯州?这么大的灯州,这么大……”
“是我不好。”
陆朝起身,走到了江以桃的面前,将这个身形娇小的小姑娘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就仿佛是那个在溪山的清晨,他在众人面前把江以桃护在身后,日光投下的阴影也是这样把小姑娘整个笼罩起来。
江以桃好像闻见了他身上传来的皂角的干净气味。
就和那个清晨一样。
这么一想,江以桃更是忍不住眼泪,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什么江家嫡女,什么贵女教养统统被她丢在了身后,她像个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陆朝听得心口泛酸,将哭泣的小姑娘拢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小姑娘的发顶,轻声道:“是陆朝不好,你多骂骂他。”
江以桃却骂不出来了,她揪着陆朝的衣襟,将眼泪一通抹到了他的衣衫上去。
像是报复一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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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轻吻
月亮忽然间就从厚重的乌云中探出了头来,清亮亮地照在两人的身上。
江以桃将脸埋在陆朝的胸口,呜呜地哭了好一会儿,吵得陆朝都有些头疼,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可陆朝又哪里哄过什么小姑娘,只会像哄小娃娃似的,笨手笨脚地在江以桃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拍。
不拍还好,江以桃本就哭了一会儿要歇住了,被陆朝这一笨拙地安慰,登时又是鼻酸起来,呜咽得更是大声了。
……
陆朝咬了咬后槽牙。
小姑娘一哭起来果真是没完没了,陆朝忽然间有些后悔,怕是不应当用这身份来见江以桃的。
江以桃自顾自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戚戚地抬起眸子来,定定地看着陆朝。
陆朝挑挑眉,轻声道:“阿言,可算是哭完了?”
话音刚落,小姑娘的眼眶又肉眼可见地湿润起来。
……
陆朝又咬了咬后槽牙。
月色清净,四周也是一片寂静,在这样深春的夜里连几声虫叫也听不着,陆朝想着这盛京城还不如溪山呢,溪山夜里热闹得很。
江以桃悄悄抬眸,却只能瞧见陆朝干净利落的下颚,这才忽然间回过神来,自己怎么在陆朝的怀里,顿时面上发烫,使上力推了一推。
陆朝见状闷声笑了笑,环着小姑娘的手使坏地紧了一紧。
这一下,江以桃的脸直直地贴在了陆朝的胸口,感受着他轻笑时传来的震动,心口也跟着哐哐乱跳。
“登徒子。”江以桃轻声骂道。
“嗯。”陆朝还是笑,却没有松手,十分不要脸地应了声。
江以桃还是鼻酸,双手不自觉地用力到指尖发白,克制着那股子难以忽视的酸涩。
江以桃想过无数种与陆朝相见的情景,却不曾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像是私会一般在桂枝亭见面。
顾不上那些礼仪廉耻,江以桃也不再挣脱了,鼻尖围绕着陆朝身上干净清冽的皂角香味,她轻轻地嗅了嗅,像是回到了溪山的时候。
陆朝还是那个小山匪,她还是那个要回盛京去的谢不言。
他们之间哪里有现在这些难以横跨的鸿沟。
“阿言。”陆朝的下巴抵在江以桃的发间,轻轻叹了口气,又叫了一声,“ 阿言。”
江以桃的脸埋在陆朝的胸口,闷声闷气地答:“在呢。”
小姑娘的发间是刨花水的味道,脂粉味混了点儿花香,今日她的脸上未施粉黛,回到盛京城后她的脸色看着比以前差了些,或许是不曾好好休息过。
陆朝伸手,将小姑娘攥紧的手轻轻拨开,又拢进了自己的掌心,轻声道:“阿言,我猜许岚一定想你了,溪山也想你了。”
他闭口不谈自己。
江以桃有些不悦,与陆朝稍稍拉开了点儿距离,抬眸瞧着他好看的薄唇,质问道:“那小山匪呢?小山匪有想阿言吗?”
陆朝见着小姑娘不害臊的模样,又是笑了笑,忽然间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来:“什么小山匪,溪山有这么多山匪,我们阿言说的是哪个小山匪?”
“陆朝。”江以桃面色酡红,甚至要蔓延到耳垂上去了,可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没有半点儿犹豫,调转视线去看陆朝深邃的黑眸,又重复道,“是陆朝,那个小山匪叫陆朝。”
陆朝惊讶地挑了挑眉,若是他不曾记错的话,这小姑娘回到盛京也不过半月有余,怎的好像忽然间换了个人似的。
凝神瞧了好一会儿,直到看着小姑娘的耳垂愈发红,陆朝才唔了一声应道:“或许是想了罢?”
“什么叫作或许?想了便是想了,不想也就罢了,我才不稀罕那些东西。”江以桃哽了哽,眼眶也跟着又红了起来。
“那让我问问月亮。”陆朝松开了江以桃,牵着小姑娘的手指了指穹顶的月亮,真装模作样地问了起来,“月亮呀月亮,你问问陆朝,他想不言姑娘了没有?”
……
江以桃像是看隔壁家的二傻子一般看着陆朝。
陆朝忽然回眸,盯着小姑娘笑道:“月亮说,他想了。”
“胡……胡说。”分明是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江以桃却忽然委屈起来,声音中都带上了细微的哭腔。
“是月亮与我说的悄悄话,他说陆朝想你了,夜夜对着月亮垂泪呢。”陆朝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十分认真地在说着胡扯的话。
江以桃自然知道陆朝是在瞎扯,恼怒伴随着委屈,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们阿言果真是娇气。”陆朝轻笑着,伸出手来为小姑娘拂去眼角的泪痕。
他的手指间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带着一些粗粝的触感划过江以桃的皮肤上,十分具有侵略性的靠近让江以桃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这些日子以来,我总是在想。”陆朝盯着小姑娘通红的眼眶,声音温和又缱绻,“阿言现如今在盛京城,与我瞧着同一个月亮么?”
江以桃在陆朝漆黑的眼里,瞧见了呆愣的自己。
陆朝不等江以桃回话,又说:“可是,我已经不愿意和阿言看同一个月亮了。”
江以桃的泪掉得更凶。
“我想的是,与阿言一同看月亮。”
陆朝缓缓俯下身去,轻柔又虔诚的吻落在了小姑娘的眼尾。
江以桃忽然间像是掉进了满是雾气的温泉中去,一股热气直冲江以桃的脸,熏得她难以呼吸。
陆朝又轻叹一口气,将大拇指落在了那一吻的位置,又轻又慢地揉了揉。
“你、你……”江以桃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陆朝,支支吾吾地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忿忿地补上了一句,“登徒子!”
“阿言。”陆朝又将小姑娘环进怀里,在她耳旁轻声道,“你不要嫁给那人面兽心的太子,也不要进宫去,你等等我。”
话音刚落,陆朝又极轻地重复了一次:“阿言,你等我。”
陆朝的气息洒落在耳边,激起一阵鸡皮疙瘩,麻麻地一路传到了后脑勺去。
江以桃忽然僵住了身子,这位置太过于暧昧,像是情人见的呢喃。可她还是在陆朝那句话中抓住了重点,十分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又是从何得知我要嫁给太子殿下?”
“我自然是知道的。”陆朝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江以桃的脊背,像是哄小娃娃睡觉一般,“我还知道我们阿言就是江家的那位五姑娘呢。”
江以桃怔了怔,“你不会……”
忽然间,她又想起了方才在来的路上,分明是见到了十三王爷的。
若陆朝就是十三王爷,那怕不是那大罗神仙,否则又怎会这么快地到了这桂枝亭来与自己相见,还有空换了一身衣裳。
可……
可若是那十三王爷是假的呢,眼前这个才是真的。
那双眼睛。
江以桃轻轻闭上了眼,想起了那个下雨的午后,强硬扯着自己走过庭院的那个十三王爷,他那双淡漠的黑眼睛,眼尾那颗淡淡的小痣。
又睁开眼,江以桃忽然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的,陆朝。我都是知道的。”
陆朝敛着眸子,语气平缓,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阿言,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最好。”
他的小姑娘多聪明一个人,自然是能猜到。
可他最不应该做的事儿,就是让小姑娘卷进这场战争中来。
沉默了好半晌,陆朝忽然带着恳求般说道:“阿言,你只有不知道,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来见你一面。若你知道了……我便什么也不敢做了。”
是了,只有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被蒙在鼓里,他才能像个没事人一般与她说说话。
若是小姑娘什么都知道了,那么横跨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会从阶级变成仇恨。
虽是觉着小姑娘恨恨他也是没什么的,可陆朝却难得地想贪心一次,左右小姑娘迟早要知道的,那便慢些知道吧。
起码在她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他还能欺骗自己。
江以桃盯着陆朝冷情的脸,主动地将手塞进了陆朝的掌心,伸出食指轻轻地挠了挠。
她想告诉陆朝,什么都没关系,江家也好太子殿下也好,对于她来说都是些不值当的东西。甚至连这江家嫡女的身份,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个枷锁。
可沉默了半晌,她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只是轻轻地、慢慢地伸出尾指,勾住了陆朝的尾指。
“月亮说,阿言也想陆朝啦。”
她的声音轻柔,像条绫罗般缠绕在了陆朝的心口。
小姑娘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都敢说。
说得陆朝心痒。
陆朝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在小姑娘唇上按了按,再垂眸瞅了瞅指尖,盯着那一抹印在指腹的、小姑娘唇上的绯红色口脂,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笑。
……
江以桃立刻伸手捂上了嘴,好像是觉着一层不够似的,又伸出另一只手来,覆盖了上去。
捂得严严实实。
陆朝的手还顿在半空中,眼看着小姑娘自己眼疾手快、行云流水地完成这一套动作,不由得无奈地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