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抿了抿唇,温声温气道:“女儿在路上遇到了十三王爷,正巧那会儿有盏孔明灯从桂枝亭升起,十三王爷与我说,这孔明灯是给天上神仙传递消息用的。若是这会儿去点上一盏长明灯,女儿的心愿便会随着孔明灯一起,传到神仙那儿去。”
江以桃现如今扯起谎来,真是一套接着一套的,唬得江祯都怔了怔。
到底是山匪窝里带了这么一段时间,用的还是那漏洞百出的谢家姑娘的身份,江以桃谨小慎微地活了几日,别的不曾学到,扯谎的本领是学了十成十。
许是江祯也不曾想过这个想来温顺乖巧的女儿会说出这般精密的谎言来,方才的怒气好歹是消散了一下,颇有些窘迫地为自己找补道:“阿月,爹爹这也是担心你。你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的在外边终究是不安全。”
许久没说话的江林氏这会儿也插上了嘴,言辞切切道:“阿月,你爹爹说得在理,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往后能早些回家便早些,这些事儿传出去了……倒也不好听。”
江以桃扯了扯嘴角,十分温顺地应了声是。
看,就算到了今日,她的父亲母亲真正在乎的也并不是她的安危和死活。
对于他们来说,她这江家姑娘的名声好像比她的身家性命还来得重要。
可不是么,毕竟是精心培养的棋子。
江以桃心口泛酸,垂下眸去藏起了那一抹湿意。
她原觉着自己不会再为了这事儿伤心,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好像还是难以控制住这一股酸涩在她的四肢百骸蔓延。
她不过是想要父亲母亲的一句话。
“阿月,你没事儿吧,可受伤了?”
“别害怕,爹爹阿娘都在这儿。”
可她从来不曾听到过。
作者有话说:
天惹我有罪我点错了这章没有发出来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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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巴掌
那些寻常人家的姑娘,应当是怎么样的呢?
江以桃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会儿她却忽然间想了想,若她出生在普通人家,虽比不得在江家这样锦衣玉食,左右也是会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罢?
或许便像她在苏州那段时间一般,坐在回廊上看着一本又一本的书,时不时与邻居家那位小郎君说说话。
到了用膳的时候,便会被嬷嬷带着笑意地喊走。
身边有三两说得上话的亲友,平淡又快活地度过一生。
江以桃笑了笑,只说:“母亲,女儿知道了,往后不敢再犯了。若是没别的事儿,女儿便先回去了。”
“哎,阿月。”江林氏忽然出声叫住了江以桃,斜着瞟了一眼江祯的脸色,试探着问道,“阿月觉着,太子殿下如何?”
江以桃面上表情不变,依旧是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静静地望着江林氏。
江林氏忽然被望得有些发怵,窘迫地扯了扯嘴角,为自己辩解道:“阿娘记着你幼时便与这太子殿下常常在一同玩耍,这些年不曾见过,想来是生疏了。”
“女儿那会儿年纪还小,并不记事呢,对太子殿下已经毫无印象。”江以桃闻言竟也稍稍地思索了半瞬,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江林氏见江以桃好像并不曾怀疑什么,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淡淡笑了笑又劝道:“若是阿言现在愿意与太子殿下熟识,也并不是来不及的么。”
江以桃自然是听得出来自家母亲的言外之意,厌恶地皱了皱眉,只一瞬便又挂上了柔和的笑,江林氏只当是自己一时闪了眼,瞧错了。
毕竟自家这个五姑娘,虽不是自己身前看着长大的,可自小到大这五丫头的乖巧懂事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
这样乖巧的江以桃,怎么会做出厌恶的表情,定然是自己瞧错了。
江以桃勾了勾耳旁的碎发,轻声地提醒道:“母亲,女儿与太子殿下云泥之别,又怎么敢肖想与太子殿下熟识,母亲真是说笑了。”
江祯却扬声笑了笑,端起一旁早已凉透的茶,皱了皱眉又放下:“要不怎么说我们阿月是个福星呢,今日太子殿下可是主动说,愿与阿月时常相聚,毕竟是幼时的情分。”
又是这幼时的情分。
江以桃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是太子殿下抬举女儿了。”
江祯忽然就敛了笑意,目光锐利地盯着江以桃看了半晌,冷哼一声道:“阿月,事已至此瞒着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与你阿娘希望你能入那东宫的门。”
果然是这样么。江以桃垂下眸子,掩盖着那抹一闪而过的失落,淡淡道:“父亲或许忘了,就由女儿来提醒您罢。女儿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哪儿来的福分嫁去东宫去。”
若是不提这一茬还好,江以桃这话一出,江祯又马上勃然大怒起来,起身走到了江以桃面前,高高抬起了手臂。
“二郎——”江林氏单手紧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声音像是被卡在了喉咙口一般,艰难而沙哑地出声喊道。
江祯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下最后的通牒:“阿月,爹爹可提醒你,你是江家的嫡女,可莫要不识抬举。”
江以桃还是笑,低眉顺眼的,十分乖顺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是明晃晃的抗拒:“父亲,女儿怕是无福消受。这事儿若是被旁人发觉,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事儿,还请父亲也三思。”
“冥顽不明。”江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凝滞在半空中的手掌被气得微微颤抖。
江以桃不卑不亢,又重复了一句:“父亲,请三思。”
说这话的时候,江以桃却在想,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若是她不曾去溪山走一遭,不曾认识那恣意妄为的小山匪,她今日定然不会说出这般的话来。
她或许依旧是不愿意的,可她从一开始便不会说出“不是完璧之身”这种坏姑娘家名声的谎言来,更不会这般明面上顶撞自己的父亲母亲。
她会被迫接受江家的一切安排,被送入宫中成为一只豢养的金丝雀儿,或是被送去东宫,成为一个再没有人身自由的探子,她的一生都会成为江家活得荣华富贵的筹码。
她会成为这盛京城中万千个世家贵女中的一个,带着一张礼仪得体的面具,活她剩下的一辈子。
可她遇见了陆朝。
那样一个肆意的、张扬的、像初生朝阳一般的人。
陆朝笑的时候会弯起那双蛊惑人心的眸子,薄唇扬起,露出一只小虎牙。
——阿言在溪山,也是自由的。
陆朝,我们都是自由的。
她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反抗的心思,是因为陆朝。
她想要与陆朝在一起。
从陆朝那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开始,江以桃便下了这个决心,她要朝着陆朝走去,拨开他身上一层又一层的秘密,挑出他身上刺入血肉的尖刺。
什么远在他乡的心上人,陆朝看向自己的眼神,自己清楚得很。
是无数次想念陆朝是,自己映在铜镜上的那张脸,是那样一致的眼神。
她只相信,也只愿意相信,自己认识的那个陆朝。
她才不要从别人的口中认识他。
“啪——”
江祯高高扬起的手终于落下,力道之大打得江以桃都懵了一瞬,耳边是一阵阵“嗡嗡”的喧杂鸣叫,呼吸仿佛停滞在了那一瞬间。
再呼吸时,江以桃尝到了口中一股铁锈的味道。
“二郎!”江林氏也坐不住了,慌乱地起身瞧着那个鬓发散乱的江以桃,眼眶泛红。
可她终究只是起身,连一步都没有朝江以桃走来。
江以桃忽然抬起那双呆滞的眸子瞧了瞧江林氏,然后蓦地流下一行清泪来。
江以桃知晓,她的母亲是疼爱她的,她紧张、害怕、慌乱,可终究疼爱罢了。
她的关心与在意,从来不曾匀一点儿在自己身上。
江以桃曾经见过母亲看胞妹的眼神,是想四月柔和的春风一般,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宠溺,软得像是要化成一汪江水。
可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却与看那些姨娘所出的姑娘并无二致。
“混账东西!”江祯养身骂道,眼瞧着江以桃那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却又忽然间生出了几分心虚,只得长叹一声后转过了身去,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冷冷地盯着江以桃瞧。
江以桃咽下喉间的一口腥甜,闭上了眸子,再睁眼时她直起了身子来,也一样冷然地瞧着江祯:“父亲,我是自由的,我并不是您手中的一枚棋子,或是一个筹码。”
我是您的女儿。
最后半句江以桃没能说出口来,就那样静静地瞧着江祯,看着他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黑,最后怒不可遏地抓起那上了釉色的茶盏,她都不曾躲闪一下。
江林氏脸色白了一白,终于迈开了步子,恶狠狠地抓着江祯的茶盏,恳求一般地喊了声:“二爷……”
江祯与江林氏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才悻悻地放下了茶盏,疲惫地摆了摆手:“阿月,你且退下罢。爹爹只当你是不懂事儿,过几日便好了,你可不要辜负父亲。”
江以桃也只这会儿与江祯再争辩下去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只好躬身作了福,没有一丝留念地转过了身。
“阿月——”
江林氏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江以桃决绝的脚步凝了一瞬,也只不过是一瞬,她很快地又重新抬起了脚步,敛着眉眼关上了门。
江林氏眼看着女儿的脸消失在门口,终于忍不住地垂下泪来。
可她坚信自己不曾做错,对于江以桃来说最好的便是嫁到东宫去,当个太子妃或许是奢望,当个良娣也好,日后太子继位她便能得上一个妃位。
左右是比现在进宫去当个什么贵人来得要轻松些。
江林氏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给女儿铺了一条最好的路。
却不曾想过,这条路为何不是江家六姑娘去走。
*
江以桃刚出了门,眼角便瞧见一抹深色的衣角在拐角一闪而过,她揉了揉眼,走到了拐角往那通向东边的回廊去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瞧见。
心中虽然想着或许只是心烦意乱便看错了,可江以桃却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叹了口气,江以桃还是转身离开。
她的两个小丫鬟还担心地等着呢,怕是这会儿已经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了罢?
走到一半,江以桃却忽然摸了摸红肿的脸侧,十分发愁。
这要是被那两个小丫鬟瞧见了……又不知心中会如何揪心了。这晴柔晴佳两人,是十分忧心的性子,晴柔还稍好些,能十分坦率地说出口。
可那晴佳……
是个十足十的闷葫芦性子,什么都藏在心中,可接下来的几日会持续地在自己耳旁念叨。
像念经一般,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可不论再愁,这也是瞒不过的。
江以桃认命地朝着垂花门走去,一路上幽幽地叹了好几口气,第一次埋怨起这江府为何要挂上这么多灯笼了。
果真,晴柔一见到江以桃便惊呼了一声,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晴佳静静地站在一旁,可脸上的担忧之色也是藏不住。
……
江以桃揉了揉额角,忽然有些头疼。
作者有话说:
说着的,以爱之名的枷锁是最可怕的。
好像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可以用一句“为你好”就理所当然地掩盖过去。
第72章 相会
“姑娘,您这又是何苦。有什么事儿尽管是推给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身上来便好了,何苦要自己担着?”晴柔只是瞧见了自家姑娘脸上这伤痕,心里头便明白,姑娘并没有按着她提议的那样去说。
这么想着晴柔又开始鼻酸起来,她们这姑娘真真是有一颗菩萨心肠。
这三更半夜的,想来也是叫不到什么郎中了。何况江祯那态度,摆明了也没有想要把这家丑往外扬的心思,更是不会为江以桃叫郎中了。
晴佳颇有些心疼这个五姑娘,这些日子里她也从旁人口中听了不少有关于这位江家五姑娘的密辛,大多是五姑娘幼时还在江家时候的那些事儿。
她这个五姑娘,活得比大多数人还要辛苦一些。
晴柔边为江以桃的手心缠着不调,边苦口婆心道:“姑娘,早就与您说了,带着灯笼走。瞧,这便好了,摔得手心都破了皮。”
江以桃也垂眸看了看,方才瞧着并不严重的样子,这会儿上了点药,忽然间就火辣辣地疼起来了。
她皱了皱眉,却还是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你们这么忧心。”
“姑娘胡说什么!”晴柔气呼呼地打上最后一个节,十分不同意自家姑娘的话,“姑娘家最重要的便是这门面功夫了,今日这里破点皮,明日那儿撞一下,这怎么能行。传出去只当我与晴佳不会照顾人了!”
江以桃听得发笑,只好认错:“是我错了,晴柔消消气。”
被这么一说,晴柔不免脸红,诚惶诚恐地应:“姑娘说得什么话,哪有主子给我认错的理,是晴柔不知道规矩了。”
“姑娘,早些歇息罢。”晴佳拧干帕子上的最后一滴水,轻轻地将温热的帕子覆在了江以桃那红肿的脸侧上去。
二爷可真是下得去这个手。
“姑娘这脸,怕是明日都难消下去罢?”晴柔叹了口气,伸手为江以桃掖了掖被角。
“不碍事儿。”江以桃侧身躺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是扬起了笑意来软声安慰着两个小丫鬟,“倒是你们快些休息去吧,今日陪着东奔西跑的,定累坏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