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火葬场了吗——顺匀
时间:2022-09-14 07:25:26

  在某一瞬间,也许是酒气上涌。
  楚凭岚将她娇小的身影同记忆中的人混在了一起。
  只是那个人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他随手扔给附近的店家几两碎银,自己抄起一个酒葫芦就灌了下去。坊市中的浊酒太辛辣,他呛了一声,水渍顺着他的喉结滚落。
  那个小兔子看累了,跑到一旁人烟稀少的街巷将面具摘了下来。
  她的脸上带着兴奋的薄粉。
  挽禾在国寺时,是温婉和顺的神女;她嫁给楚凭萧之后,是温婉和顺的太子妃。她对很多人都笑过,但是她一次为自己的快乐而笑。
  楚凭岚又灌下一口酒,没有说话。
  小姑娘很开心,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亮过。
  男人觉得好笑,对于一个寻常百姓都再普通不过的庙会,哪里值得她这样。
  远处一对年轻的夫妇将孩子举上肩头,那个小胖娃娃的手上脖子上全是挂着今日的“收获”;有才子摇着扇子,哄着闹别扭的姑娘。
  挽禾看着他们,就转着头专注地看着。
  外面的街巷太吵闹了,声音坠入耳朵,引得心脏也在砰砰地跳。
  好像仗着不会有人知道,挽禾鼓起勇气说:
  “我好想就这样跑掉啊!”
  “藏进灯里火里星星里,这样谁也找不到我了!”
  林奇的神色还是很平静,挽禾觉得他好像没有听清。
  过了片刻,男人问:“你说什么?”
  她扯着声音,用手放在嘴边:“我说谢谢你!”
  烈酒入喉,楚凭萧没有细想她刚刚的话。天家富贵,无数的羁绊——她不会,也不可能离开。他低头看着她手上的伤疤,已经淡到微不可查。
  ——刀握在手里也只敢刺向自己
  她蠢到反抗也不会,笨到连恨也不敢。
  “小恩小惠不必言谢。”
  他熟练地将酒壶塞上,拉着她穿过小巷。
  在一群杂耍戏班子的尽头,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摊贩。做生意的摊主似乎已经在收拾,见到他们来之后才停了手中的动作。
  那是一个阿嬷,见到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她笑着摆手:“今天的泥巴快干了,你们下次再来嘛。”
  挽禾也笑着:“也许没有下次。”
  她说的自然。
  见她坚持,阿嬷就重新拉开了凳子支好了摊。
  泥巴果然快干了,连着几次都没有成型。挽禾的手太小,甚至无法将全部的泥巴握在手中。她回身看去,男人沉默地已经捏出了一个瓶子的雏形。
  那块泥在他手中就像是听话的木偶,任他揉圆搓扁,随心意变化。
  美人蹙眉:“怎么我弄不好呀…”
  话音未落,对方伸手过来将她的手裹在其中,顺着力气将泥巴捏成不同的形状。
  她最初瑟缩了一下,可后面就沉浸在了新奇之中。
  子时,
  远处有老匠人端来了烧的滚热的铁水,找了一颗千年的槐树。
  人们都围了过去,摩肩接踵地争相上前。
  随着几声爆裂,灿烂的银灰在划过夜色的幕布在半空中绽出巨大的花。像是烟火、又像是数不尽的星星坠落在地。
  是火红的,是明亮的,是鎏金的——满是银辉。
  民间称为火树银花。
  是最有烟火气的爆竹。
  那个声音太响,她缩在角落里抬头看。绚烂的颜色让夜空又一次亮如白昼。她的脖子酸了也未曾低头。
  “对了,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有没有听他说过陈家曾经的那位嫡女?”
  在最明亮的一瞬,少女兴奋地看向身旁的人,他带着面具只能看见漆黑如夜的眸子。
  “她叫陈秉月吗?”
 
 
第13章 
  大楚寻涪三十年,盛夏。
  七月的济州正是阳光晴好的时节,那些隐隐约约跳动的光斑从竹林外跃进来,洒在窗户的撑杆儿上,让它剥落棕色的纹路,显出下面深深的红色。
  内室没有关门,却拉着纱帐。
  两双鞋放在窗边,绣花儿的那双凌乱地错着交叠在一起。
  另一双是漆黑的布,看不出款式、看不出新旧。老老实实地摆在那块,让人心中不踏实。
  一截玉臂突然伸出床被间,在空中挽了一个随性的花。听见女子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成调子的小曲,细细听去是在用春江花月夜的谱唱永团圆。
  她一会儿便唱不动了,细细地喘着。
  喘着喘着缓过来就开始笑,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她伸出手去揉乱面前的脑袋,男人的发并不顺,在根儿的地方硬的很。她听说有这样的头发的人薄情心狠,心狠尚且无从得知,至于前者嘛……
  “娘娘近来可安好?”平静的声音。
  美人娇滴滴地眨了眨眼睛,伸出食指斜斜靠在男人的唇瓣上。
  “怎么会不好呢?”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这内室里摆的、放的、赏的、玩的都是各地搜罗来的精品。
  宫中装不下了于是到了济州彰显排场。
  她眼神凉凉地扫了一圈,又转了回来。
  男人长得并不算俊朗,有时细细看去还有几分苦相。她想了片刻便知道原因出在何处,只因他的上唇太薄了,没由来地招人讨厌。
  “我最喜欢国师大人的嘴。”
  他以为她兴致上来了,又在说荤话。她年少时待字闺中并不这样,旁人跟她说什么都红脸,碰也碰不得。
  现在不过稍长几岁,就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男人摩挲着娴妃的胳膊,上面滑腻的肌肤让他忍不住加重了力道。又是他也厌倦了终日的躲藏,可是总舍不得这一身皮肉。
  见他笑着没有说话,美人哼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轻轻说:“您一张嘴,保了我母家满门的荣华富贵呀…”
  国师不说话了。
  他粗砺的指腹勾着她的发丝,看着墨色缠绕在指尖。
  “樱儿这是何意?”
  娴妃娘娘出身在遍地一品的京城中不算显赫,可自昔年入宫后独得圣宠,母家父兄也跟着水涨船高——谁不说岑家生了个好姑娘呢。
  岑时樱嘴里继续哼着那首永团圆。
  寻涪二十七年的夏天,她也唱着这首不知哪里学来的市井小曲儿,在国寺后面的山上放纸鸢。纸鸢挂在了树上,一个陌生的男人替她摘了下来。
  后来那个男人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她在岑家跪着谢了皇恩。
  她此刻身侧的人在那日只是晚来了半个时辰,不多不少的半个时辰。
  美人的眉眼耷拉下来,用葱白的指尖点着他的胸膛,凑近他的耳边轻轻笑着说:“昨儿个圣上拉我忆往昔、数今朝。”
  “八年前圣上去国寺祭天,听了您的一句话说什么‘后山盛夏绿茵遍地’。”
  “这才有了一段佳缘天成。”
  她的眼神阴阴地落在某个位置,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地,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她腿侧的鞭痕伤口上。
  “圣上服散性子越发怪囧,你受苦了。”
  娴妃咬牙,对方突然的温柔让她烦躁不安,但是也顺着说:“新欢旧爱,不想力不从心就要服散,越服就要更无力些。”
  “国事压抑总要有个出路…”男人笑呵呵地回应。
  美人翻了个白眼,服散伤身伤神,哪里来的那么大苦闷——要靠这些法子。
  她很快便没功夫想了。
  翻沉涌起的波浪掩盖了片刻的清醒。纱帐晃动,红烛摇曳,支着窗户的木杆儿稳稳地定在原地。
  她勾着国师的脖子,却听见后室突然一声爆裂。
  美人吓得瑟缩,国师沉着脸拉过衣袍跳下去,却只看到了窗外一截被踩断的树枝。
  娴妃白着脸站在远处,手死死撑着桌案。
  “是谁……”
  -
  寻涪四十三年,圣上下旨命国寺重定供奉经书的人选。
  国师称病,却说关门弟子中有一莲花童子乃南海观音座下一滴清露所化,颇有几分灵气。左挑右选着差事便像玩笑一般落在了一个小娃娃肩头。
  秋分那日下了点小雨。
  太子府清早便出了一辆青顶的小马车,论规格祖制是寒酸了,车中坐的却是当今的东宫和太子妃。
  楚凭萧坐在中间,手中捧了一本经文。
  他翻了几页便侧身去看身旁的人,她梳着最为普通的发髻,但是难掩那倾城容貌。太子遭贬谪后的日子,她永远都是这么素净。
  人人道太子妃娘娘为了殿下用心良苦。
  可是只有楚凭萧知道,她心中恐怕还住着他那个废物一样的四弟呢。
  他的眼神落在她左腕的玉镯上,那个镯子紧的很,哪怕他赏了再多的翡翠也不曾见她换下——就好像是努力藏着什么。
  他眼中没有笑意,却哼笑了一声。
  凤命所属是什么人都配肖想的么?
  男人放下手中的经文,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在感受到她微微的僵硬时,脸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
  “今日定夺的莲花童子,是禾儿的旧相识?”他意味深长。
  美人一顿,平静地向窗外看去。
  「他又哭了!」
  「怎么办啊……」
  她去诵经回来,那人慌慌张张地抱着襁褓冲出来,额头上还有薄薄的汗水。
  楚凭岚来了没见到她,却平白无故撞见了啼哭不止的婴孩。粗笨的男人哪里弄得好,一见她回来便急忙扔给了她。
  「找你娘亲,别哭了。」
  他试图将孩子放进她的怀中,可自己的发丝却突然被孩子攥在手里,扯的他呲牙咧嘴的疼。她笑着说:“叫你瞎说。”
  她那时不过十五岁,怎么是这孩子的娘亲。
  等那孩子终于安静下来,楚凭岚却好奇。
  「怎么也不给他取个名字?」
  少女有些落寞,她没有姓氏,也不想随意取——后来就耽搁了。
  男人听了咧嘴开玩笑「姓楚吧。」
  两个人突然沉默,不知谁先红了脸。
  ……
  她入宫前养了对方三年,又岂止是相识这么简单。
  男人握住她的手,带着几分试探:“几月未见,不知他是否还认得?”
  挽禾不自在地笑了笑,垂眸轻声说:“小孩子忘性大……谁知道了。”
  他的手突然更紧了。
  楚凭萧挑起她的下巴,逼着那双眼睛直视他。
  甚至不再掩饰:“夫妻本为一体,太子妃不要忘了。”
  他可以容忍她心有所属,也可以陪她玩那些拙劣的把戏。但是经文的归属不容出错,这是提醒、亦是警告。
  挽禾被迫仰头,却仍没有看他。只是放软了音调说:“听说七殿下带了些孩子会喜欢的玩具,妾总担心还不如些布偶。”
  她这便是松了口。
  楚凭萧没有再刻意为难,只要有了她的态度这件事必然十拿九稳。
  他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拍了拍。
  “等到今日往后,这孩子便同斌儿一样,可以常来王府坐坐。”
  美人没有说话。
  她陪着楚凭萧坐在了上首,其他几个皇子到的早些,见到他们纷纷起来行礼见过。
  这些平日里的王公贵族们人人手里放了一本经书。
  也有人如七殿下一般带了些新奇的玩意儿。
  五皇子戳了下身旁的人:“七弟,太子殿下为何没带什么东西?”
  被碰到的人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五皇子不依不饶:“按说东宫最为着急,这次已经是圣上松了口给大哥机会。若是不成,岂不是沦为了笑柄?”
  他们当然知道一个孩子哪里来的通天之能。
  稚子的喜恶只在一念之间。
  可是既然国师放出了话,这孩子身上那些复杂的身世背景就算作数了。若是被仙童拒绝,那便是品行不端,难堪大统。
  东宫做了十几年的太子,总不能临到头出了差错。
  楚凭萧心高气傲,哪里能承受的了这些?
  七皇子受不了他在一旁喋喋不休地盘算着利弊,老五表面上分析的头头是道,可但凡用点心就知道那仙童和太子妃是什么关系。
  救命之恩…
  想必国师看出了圣上想给太子台阶下的意思,也知道自己不方便做这个人情,因此顺水推舟推脱给了一个三岁小儿。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今日恐怕是真的陪太子读书,这些人不过是来走个过场。
  他睨了眼自己的五哥,觉得他有时不蠢,可实在不聪明。
  “不过今日看到四哥了。”
  楚凭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独自饮茶,众人都知道他前阵子生了病,如今脸色苍白些也正常。
  美人眼眶微红,染上雾气。大婚后第一次见他,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挽禾向下看去,对方的身侧既没有经文也没有玩具。似乎真的是对齐文宣罕经无意。
  他一向温和纯善,不争不抢。
  ——抱歉,要将你卷入。
  「去找你认识的人。」
  七夕那日,她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日上三竿时候仙童终于被领了过来,他还未进门时就紧紧盯着上首的美人。
  ——想要禾姐姐抱。
  他咬着手指头,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三岁的孩子还走不稳,头是最重的地方,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歇。
  楚凭萧拉住了身侧美人的手。
  挽禾察觉到了上面微微的汗意,她的心跳如鼓,放眼望去殿中唯有楚凭岚气定神闲。
  仙童行至半途,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想起了什么似乎颇为疑惑地巡视了一圈,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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