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轲坐在上首用茶,神色莫测。不近女色当然都好说,别说半月,他二十年都没近女色。只是这个时候胡道长平白无故这样说,目的何在?
“胡道长,不知你说的不近女色,具体指的什么?”该不会是暗指他在书阁里和阮云禾那一抱吧?
胡道长其实拿不太准,但是说宽泛些总没有错:“世子除了禁欲,也要避免与女子太过亲近,须知红颜祸水,有些女子一笑都要坏了世子的气运。”
谢钧挑了挑眉:“你这意思是,若是那等美貌的女子,最好连话也不要说?”
这敢情好,秦如轲要避女色,自然就不能和姜道长搭话,看他还能怎么哄骗道长。
胡道长遥遥看了一眼周文,见其微微点头,才拈了拈胡须道:“谢将军说得不错,正是如此。”
秦如轲搁下茶盏,看了一眼谢钧,谢钧虽然没什么正形,但是不屑于使这种手段,不会是他。他的目光又移向周文,他垂眸敛目,看起来挺老实。既然是他请来的胡道长,恐怕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凝了眸光直射向胡道长,看得对方直吞唾沫,淡淡开口道:“道长的话,我不是很相信。这些所谓气运的说法,我也不以为然。”
话一出口,厅内气氛就是一变,秦如轲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鸿夫妇面露喜色,周文面色发白,想必是这两兄弟在暗斗。他们爱斗就斗,怎么敢动到自己头上?
他顺势转了话头:“不过,我倒是想听听姜道长的意见。”
阮云禾在一旁听了半天,也觉得十分莫名其妙,当下实话实说:“小道也为世子卜过一卦,并无什么需要忌讳的,胡道长这么说,有些危言耸听了。不过,便是为了修身养性,殿下禁欲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
阮云禾有意折中,既不完全否定胡道长,也不赞同他的话,如此囫囵一说,感觉自己身为神棍算是应付过去了。
然而秦如轲把这话在心里细细品味一番,猜测阮云禾在暗中警告他不许与旁的女子太亲近,当下心神一凛:“既然姜道长这么说了,那我且信。”
周鸿夫妇才有了笑意,现下又愁云惨淡。两人寻着胡道长讲道的空隙,离开正厅找了个空房商议起来。
“这老道士怎么回事?先前还当他是个有眼色的,知道留人,这会子刚起一计,他就要捣乱。”
周鸿烦躁不已,半月不近女色?世子还真答应了。如果这个时候再送侍女给他,只怕惹恼了他。可是,等半个月他都要被人查个底掉,他根本等不起。
大少夫人真真切切地慌了:“夫君,要不去和爹坦白了吧?趁着世子还在,让爹为你周旋,世子总会看爹的面子。”
“不行。”周鸿断然拒绝,“爹这么古板,要是知道我参与了那六座寺庙的事,一定不会饶了我,就算是断绝关系,爹也做得出来。”
他坐在凳子上,恨恨一拳捶在桌上:“这事必须我自己解决,哪怕是把我从里面捞的油水全都给世子,也在所不惜。”
大少夫人抓住他的拳头,着急道:“夫君你急糊涂了,世子哪里是缺银子的人啊,你用财物贿赂只会让他看轻了你。”
她咬了咬唇,继续说:“妾身有一法子,既然世子不能碰美人,那谢将军呢?他看姜道长的眼神妾身都看得真真的,一定是有情。若是让姜道长去劝说谢将军,凭着谢将军和世子的交情,未必没有一线转机。”
“这……这能行吗?”周鸿有些犹疑,不说谢将军和世子的交情如何,姜道长素有孤直的名声,怎么会听他们的话?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否则咱们拿什么说服世子?世子这边夫君你先稳住,妾身去找姜道长。”
大少夫人着急忙慌地从房里走出,猛一撞见碧晴,顿觉晦气。
“大少夫人,世子答应不近女色,那……”
“世子既然说了,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也不要想了,这个时候我不可能再将你送去。”
碧晴脸色发白,看着大少夫人匆匆的背影,攥紧了衣角。难道就因为这道士的一句话,自己就成了个弃子?
两位道长还在和两位贵人一同讲道,大少夫人便先拐去了挽兰榭。如今府上和姜道长最熟悉的就是周韵,若是能向她问问姜道长的喜好也能事半功倍。
周韵午睡方起,就见大嫂风风火火地赶来,她吩咐人看了茶,心里就忍不住想起碧晴的话,看大嫂的眼神也怪了起来。
听完大嫂的来意,她一脸讶异:“姜道长的喜好?据我所知,她一直都清心寡欲的,只是颇喜欢君山银针。不过大嫂要是有求于她,一杯君山银针恐怕也不顶什么用吧。”
大少夫人尴尬地笑了笑:“瞧你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你大哥人在官场,总要多结交,姜道长得谢将军青眼,你大哥是希望姜道长为他美言几句。”
周韵眨了眨眼,声音轻轻柔柔:“姜道长为人正直,若是大哥人品极佳,她自然会称赞,如果不是,她也不会为了些金银折腰。”
大少夫人知道她是在嘲讽周鸿,但此刻她只能忍下,痛心道:“韵儿妹妹,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别的?求也是大嫂去求,帮不帮亦是姜道长她自己决定,没有强求的。”
周韵大概明白了,大哥大嫂肯定是有事要求世子,先是打算送碧晴,估计世子不愿,便把主意打到姜道长和谢将军头上。
“姜道长确实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不过近来她有一桩疑问,一直解不开。”
“她上回来看挽兰榭的风水,算出了先前住在此地的人差点摔坏了什么东西,而我频频噩梦也与之有关,她说一日不知道早先的事就一日不可破局。”
“这……就是她的心愿?”大少夫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别人家的事,怎么还烦扰到她了,莫非修道之人,就是操心得多?
“是啊,不过先前是大姑母住在这里,她都嫁往江南了一时也联系不上。我想着,大概只有母亲知道此事了。可是母亲不喜欢我,我一直没好意思去问,母亲疼大嫂,大嫂去问问,说不定就能解了道长的疑惑。”
大少夫人觉得这事透着诡异,但她如今是病急乱投医,不敢多想,道了声谢就往周夫人院子里赶。
周韵看着她离开,又靠坐回了塌上。不知道她这个哥哥有什么事要求世子,让爹娘出面就能解决的,非要绕个大弯子,可见不怎么光彩。大嫂要是拿大姑母这事去问母亲,定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只是周韵没有想到,这事十分严重,以至于拔出萝卜带出泥,让姜道长也被牵扯了进来。
“啪嚓”周夫人手中的茶盏落在了地上摔碎,茶水四溅,她气得浑身发抖。
“你听谁说的这些?”
大少夫人听她的声音低沉冰冷,不复从前与自己说话时的和煦,心中一颤。
“是,下人们闲话时说的……”
“胡说!谁敢闲话!跪下!”周夫人缓了口气,“给我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谁与你说的!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别起来了!”
大少夫人毕竟是大家嫡女出身,嫁过来后从没有受过半点委屈,周夫人对她也是一派温和,何曾受过这个,当即红了眼睛,就将周韵和姜道长交代了。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周夫人一句一追问,直逼问得她连连交代,把自家夫君那档子事也说了个干净。
周夫人一下子靠在椅背上,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大少夫人吓得膝行到她身边,给她顺着气。
“周鸿,周鸿,他倒是能干……还有那个姜道长,好一个神机妙算啊,连摔了簪子都能算到,她哪里是关心周韵,她是要揭我周家的老底!”
大少夫人只觉得愕然,不过是一个已经嫁到江南的女儿,怎么会这么严重?她知道周云绮是太后的女儿,可是太后对她也没什么关照,似乎是与周老太爷和离后就不怎么管了。
周夫人喝了两口茶,喘了口气喊人进来吩咐:“去把周鸿叫来。”
周鸿很快被人叫来,一进门就跪下了:“娘,这事千万不能和爹说啊!”
周夫人又是一阵气喘:“你给我跪到祠堂里去。不和你爹说?是由着你们两个乱来还是等着你被查?”
待到周老爷被请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一直闹到傍晚时分,才听到前院传来消息:胡道长死了,在一间反锁的屋子里。
第22章 诬陷
京兆府很快派了人来,先是封锁了房间,随即传了发现尸体的三人问话,正是周二公子,一个丫鬟一个侍卫。
侍卫本是外院的,临时被二公子叫来撞门,也是一头雾水,谁知撞开门就发现出了人命。据他所说,门内挂了一把大锁,他是将半边门都撞塌了才得以进去。一看胡道长出了事,就被二公子吩咐了去叫人来守住现场。
周文所说也差不多,他带着贴身侍女碧晴要去找胡道长,然而房门紧闭,推了推发现里头还上了锁,怎么叫也听不见里头的回应,担心胡道长一人在里头出事,才去外院喊了个侍卫撞门。
至于侍女碧晴,更是没什么特殊的口供,不过一路跟在二公子身边,因为害怕连尸首都没敢看。
接到这糊涂案子,唐青也很是摸不着头脑。他是唐家的庶子,虽然是靠着家族荫蔽谋得法曹参军事的职位,但是自认有几分本领,任职以来办案也多是顺风顺水。
他觉得今天倒霉透了,头回接到命案就不是个简单的,还发生在自己的未婚妻家里。父亲重视这门亲事,他严查也不是,轻放也不是,要是能探探当家人的口风就好了。
这样一想,他就决定先派人把出事的房间守住,暂时按兵不动,等周老爷和周夫人到了再做打算。
然而倒霉的事又来一桩,怎么没人知会他,今日周家还有两尊大神?
两人因为这场命案被留在周家,虽然以他们的身份,根本就没理由去杀胡道长,但按照办案流程还走不得。
谢钧懒得来看,秦如轲看阮云禾倒是有几分探究之意,便和她一同走到出事的房门前。
他一眼瞧见唐青站在门外像在等人,半真半假地笑道:“唐法曹,怎么在这干站着,不遣人去查看现场吗?”
唐青觉得世子太不讲究,越俎代庖,对他办案指指点点,但是世子到底是世子,他只能干笑两声:“正在问证人口供呢,这边倒是不急着。”
阮云禾站在秦如轲身边,视线正好能瞧见胡道长一双腿,似乎是仰面躺在地上。
她忍不住开口道:“问口供和查探现场不是两拨人吗?可以让仵作先行验尸。”
唐青打量她一眼,见是个穿着不显的道人,马上端起架子,眉毛一竖,横声道:“去去去,本官办案岂容你指手画脚?本官自然有本官的道理……”
秦如轲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便立刻闭了嘴。
“在其位谋其事,唐法曹无故延误,应该先反思自己行事是否不妥。”
唐青浑身一麻,自己不知道怎么点着了这位爷,这点小事,怎么被他说得像渎职似的。
正是如芒在背之时,房门口骚乱起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女被两个衙差一把按倒在地,又哭又叫地拼命挣扎着。
两个衙差将那侍女押过来。那侍女一脸茫然和恐慌,被按在地上就失声痛哭起来:“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大人明鉴啊!”
衙差禀报道:“属下二人在门口守着,见这女子偷偷摸摸从房间里头出来,立马就拿下了。再顺着血脚印往里找了找,发现衣柜后头有个暗层能藏人,想必这女子原先就藏在那暗层里。”
唐青眼前一亮:“不错,这就解释得通了,我说哪有死者自己锁在房里的道理。这女子一直躲在房里,一身的血,不是她还能有谁?”
唐青一扫阴霾,马上吩咐下去要将这女子归案,其余的竟是一句也不问。他自然有他的算盘,这侍女身份不显,能将此案的影响降到最低。
秦如轲皱眉看了那侍女被拖下去,又抬眼瞧了瞧满面春风的唐青。唐青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自然地笑了两声就琢磨着告辞。
“大人,这事有疑点啊。若是这侍女杀人后藏在现场,自然是打定主意要寻个合适的时机逃走,怎么会在守卫森严的时候往外跑呢?”阮云禾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道人数次找茬,唐青实在不耐烦:“这要问她自己了,许是害怕了吧。”
秦如轲闻言往里头看了一眼,他眼力好,只嗤笑了一声:“看尸首脖子上的伤口,这女子力气不小啊。”
唐青抓了抓脑袋,又喊了一拨人去查看现场。
随后,越来越多的证据被找出,掉在暗层地上沾满血的银钗,是周府侍女统一的样式,胡道长颈上的刺伤便是致命伤。而胡道长的房间是普通的客房,也没有什么密道暗门。
案情整理到这里,已经十分清晰了,至于那侍女,就是喊上千万句冤枉,也无人理会。
不到一个时辰凶手就自投罗网,唐青自然乐得轻松,准备收工走人,却是撞见了周夫人,被邀请留下用饭。
婚期在即,被岳母邀请,他觉得自己是得了欣赏,当下同意了。然而他没有料到,周夫人将他单独请到一处隐秘处,交代了他另一件事。
唐青确实不喜欢那个多管闲事的姜道长,但是让他诬陷人,他整顿饭都吃得食不知味起来。
案子已破,谢钧就想拉着秦如轲走了,他虽然心里还惦记着姜道长,却没忘了他和秦如轲此行也有正事要办。秦如轲也念着今夜与沈环会面,留了自己的暗卫贺子安看顾阮云禾。
晚膳用毕,世子和谢将军便要告辞,两个郎君披着月色一路打了马离去,身后的周府在夜色里露出獠牙。
阮云禾隐隐觉得此事不对,没吃多少就独自往胡道长的房间方向走去,想要找个衙差仔细问问。
夜色里的周府静悄悄的,阮云禾提着灯笼顺着小道走,路过澄湖时隐隐听到女子的啜泣声,借着昏暗的灯烛光线,阮云禾定睛一看,似乎是一个侍女站在湖边,一边抽泣一边抹眼泪。
她暗道不好,轻手轻脚放下灯笼,慢慢靠近她,随即迅速两手抓了她的胳膊,猛地向后拉扯,又转了身子将其按倒在地:“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寻短见啊!”
那女子被她惊吓,嚎了一嗓子,随即听到她这么说,楞楞地看着她:“我,没寻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