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轲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慌乱之中也顺势抓住他的手臂。阮云禾的手掌心里全是冰凉的雨水,与他的手臂相触,也融融地温热起来。
她的手臂纤瘦,手心也软软的,仿佛一握便会断掉,秦如轲忽地心头微微一颤,眼神躲闪着松开了。
然而伞是扔出去了,被风吹了两吹落在花圃里。
阮云禾站定后,他侧头去瞧,见花圃里躺着的竹伞,伞骨上还沾着雨水。
雨丝落在阮云禾发间衣上,湿漉漉的,仿佛一层水雾蒙上了她白皙的脸颊,看起来凉丝丝的。
花圃与石阶并无路相通,需得下了石阶绕路过去。他想也不想就从台阶一侧跃过去,落地是轻巧极了,然而踩坏了一大片娇花,花瓣纷飞而起,混着雨水飘散在空中。
他捡起竹骨伞,又很快回了台阶上,走到阮云禾跟前,将伞递给了她。
阮云禾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二人之间没有言语交流,阮云禾便展颜一笑,拂了他肩上的花瓣,将伞举了起来:“单给你来送伞的,不许嫌我烦。”
秦如轲心里仿佛也沾了水汽,他抬眼看进她清亮的眼眸,掩饰住心底的异样,微微低下头走到伞下。
她又不是花圃里纷杂的花,他怎么会嫌烦呢?只这一柄竹骨伞,他愿意永远为之弯腰低头。
——
等秦如轲从回忆里抽身而出,阮云禾已经将他脸上变换的神色看了个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是一副出神的模样。
她伸手抓住了书架一侧的扶手,准备起身。然而书架轻散,经不住她这用力一按,她刚站起来,书架就晃了几晃,像是要倒塌似的,阮云禾下意识要伸手去扶。
秦如轲反应迅速,一把扯住住了她的衣袖,要将她拉开。阮云禾没站稳,被他一带,又向他扑去,秦如轲登时觉得不好,松了她的袖子就要躲开。
阮云禾下意识紧抓着他的衣摆,根本不肯撒手。
秦如轲当然想推开她,他本来就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可是,这书架上摆满了书,压在这弱质女流身上,伤筋动骨都是轻的。
他只得强忍着推开她的冲动,用力将她往外拽,同时一掌击在书架上。
这一掌用力之猛,顿时震得书架倒向另一侧,书架上的书纷纷滑落在地,好一阵噼噼啪啪的震响。
秦如轲背靠着墙壁稳住了两人的身子,阮云禾却是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扑进了他怀里。
耳畔的书册落地声止住后,阮云禾听到秦如轲的呼吸声,似乎是在轻嗅什么东西。
这下她算是明白了,白浔早就把她卖了,什么易容之事旁人不知,什么他和秦如轲不熟,都是假的。他们不仅很熟,秦如轲甚至能辨认出白浔制易容用的药物味道。
难怪第一回 见面认得出,第二回她熏了香又认不出。她还当是心有灵犀,因为用情至深所以一眼认出,原来这厮单是靠闻味道。
一眼认出,这当然是私心里的标准,其实阮云禾知道,秦如轲能有意去闻这味道,便是在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模样。
而且,不管以前秦如轲和白浔关系怎么样,现在他们关系一定不好。白浔一有机会就要踩他两脚,秦如轲对她改换的几个身份也是一无所知。
既然他早就认出来自己,又装作不识,甚至将计就计拿青容退婚,定然又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心里明明有她,又非要退婚,装成一副对她无情的样子……阮云禾越想越是生气。
生气着生气着就把一双玉手伸向他腰间,实实在在地一抱。
秦如轲猝不及防,身子僵硬。她的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胸膛上,两人紧密相贴。
秦如轲浑身绷直,飞速思考起来。
这是一个考验。他不由得如此想着。
想想先前在清延宫阮云禾发怒那一回就知道了,他先是对青容百般温柔,借机退了婚事,随后又对见了几面的莹儿关怀备至,哪里像个好东西!
阮云禾主动如此,大约是想要看看他的反应?若他对投怀送抱的女子来者不拒,那还谈什么以后!
先前退婚一事闹成那样,阮云禾还没放弃他,已经是他莫大的幸运了,他怎能再叫她失望?
想到这里,他沉了声音,肃然道:“姜道长,无事了,请你松开手。”
阮云禾手下没松半分,只抬头看他,见他一脸紧张,便轻俏一笑:“有些害怕,但愿没有冒犯到世子。”
她的手正好环住他的腰,隔着厚厚的外袍,却是传来隐隐的热量,彰示着那两只玉手的强烈存在感。
“的确有些冒犯,不过情急之下,可以理解,该松手了道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阮云禾难得见他吃瘪,忍不住更近一些,嘴唇直往他的耳垂边凑,暧昧正浓时,却听得一阵匆匆脚步声。
“世子?姜道长!你们!”谢钧看到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他的一片春心,碎了。
第20章 碧晴
谢钧自认还算得上深情,虽然他三不五时就要换人喜欢,但是喜欢一个绝不同时招惹第二个,这样的自己,也是担得起一句专一的吧?
他循着秦如轲的脚步找到书阁,在阁下就听到震耳的响声,急急跑过来查看,却见刚刚喜欢上的佳人和好兄弟抱在一块,怎能不叫他伤心欲绝。
可怜他在前厅和周家众人周旋,又好不容易摆脱热情似火的胡道长,秦如轲竟然在这里躲清闲抱美人。
阮云禾终于松开秦如轲,退了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吓唬秦如轲是一回事,伤了姜蔻名声就是另一回事了。秦如轲知道她是阮云禾,她做什么都没关系,可是旁人眼里自己是姜蔻,端庄持重的姜道长。姜蔻在京城的名气不小,那些富贵人家又尤其重视声誉,姜蔻还要倚仗着清白名声谋生。
她定了定神,开口解释:“谢将军莫要误会,方才是书架倒了,若非世子拉我一把,只怕要被这些书埋了去。”
谢钧看向阮云禾,见她神态坦荡,眼神平静无波,他们身边又确实散落了一地的书。
谢钧当然是选择相信她:“那确实是险!你们先出来,这里稍后叫人来收拾。”
阮云禾十分自然地应了,先一步走出门去。谢钧回头一看,秦如轲还在原地发愣,他借着夜明珠的光一看,这人竟然是一副脸红耳热的样子。
谢钧一腔的苦涩转化为愤怒。秦如轲变了!从前他带秦如轲去倚翠馆的时候,他装正人君子,还要给姑娘脸色看,这会子又不是柳下惠了?
“世子殿下,感觉还没抱够?”
秦如轲觉得怀里空落落的,闭了闭眼,转身往外走:“没有。”
谢钧急了,跟上他的脚步:“没有什么?没有这么想还是没有抱够?”
两人一路走出书阁,已经不见阮云禾的踪影,谢钧眼看着走出了两个书阁守卫的视线,就忍不住质问起了秦如轲:“世子,你自己说说,这事你是不是做得不厚道?”
秦如轲整理好了心情,便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方才书架倾塌,我若是不去管,你是不是又要怨我不护着姜道长?”他顿了顿,又正色对谢钧说,“姜道长是个正经道人,和普通女子不同,你无事不要扰她。”
谢钧沾花惹草惯了,仗着相貌英俊,打了烈女怕缠郎的心思。而阮云禾借着姜蔻的身份来周府一趟,肯定也有事情要做,被他缠住又要添许多麻烦。
当然,秦如轲私心里也不想谢钧去缠阮云禾。
谢钧是情场老手了,看一眼他的眼神,便知他对姜蔻的心思绝对不一般,他竟然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那是那是,你是正经世子,她也是正经道人,怎么我这个不正经的,还瞧见你们两个正经人抱在一块?”
秦如轲纠正他:“不是什么抱在一块,只是一个意外。”
谢钧越听越火大,一把拉住他:“我在阁下就听到书架倒塌的声音,上了三层楼你们还抱着,这是哪门子的意外?”
秦如轲不由得回想起刚刚,心又砰砰直跳起来:“姜道长一时受惊罢了,你何必总抓着此事不放?”
“我怎么能放……我知晓了,是你诱骗于她!”
秦如轲无话可说,要说诱骗,没有他这样全身僵直兀自小鹿乱撞的诱骗法,深究起来,是阮云禾调,戏他才对。
谢钧好似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说个不停:“早些时候带你去倚翠馆,连倚翠馆的姑娘们都不敢亲近你,姜道长这样人品贵重的,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去抱你,可见是你哄了她。”
“先前听说你找贤王要了个侍女,还为了她要同你那未婚妻退婚,我听了还不信,现在想想恐怕是真的。世子,北疆一行,军营寂寞,你也不能免俗啊,你变了。”
谢钧常年在西北边镇守,军营里什么样子,他太清楚了。将士们常年不见女子,个个心里痒得很,他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每回从西北回京城,见到美貌的女子就要心驰神荡一番。
这样一想,又觉得秦如轲这随便的感情可以理解,毕竟自己也算不上慎重。
他想了想,颇为大度道:“罢了,你我便各凭本事,公平……”
“不,姜道长有要事在身,你我最好都不要打搅她。与其去缠着她,不如想办法把那个胡道长赶走,这才是真正帮了她。”
谢钧有些不大情愿,他为了美人而来,为什么要去应付老男人?
“如果周家要留姓胡的,我请她去我府上就是了。”
“那个胡道长不过一个无名之辈,若是姜道长被他挤走,定会坏了声望。”
他如此这般一通劝说,谢钧总算勉强同意与他一同去找胡道长。两人从假山后走出,正遇上迎面走来的周韵,互相见了个礼,也就各自离开。
周韵本是来找姜蔻的。她刚躺下才想起,祖父今日在自己院子里斋戒,应该不会去书阁,只怕姜蔻白跑一趟,更了衣朝着书阁走,却没碰上她。
周韵抬头一瞧,书阁已经近在眼前,这会子还没碰到姜蔻,她是走了还是在书阁里面?
周韵有些懊恼,刚刚怎么没想起问问那两个人,说不定他们见着了?她身子虚得很,实在不想爬楼,便寻思着让守门的侍卫传个话。
正要迈步往书阁前门走,却是见方才的假山后面隐隐露出一小片裙摆。她眉心一跳,快几步走到假山后,就见一个侍女缩在山石缝隙里,不仔细辨认甚至都看不出来。
“你是谁?藏在这里做什么?”
那侍女听到周韵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即站出来,低声答道:"奴婢见过大小姐。"
周韵打量着这个侍女,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肤色雪白,双眸水润,眉目之间颇为灵动,衣着配饰皆是普通,却又处处透出用心,是个会打扮的。
她认出来了,这是二哥身边服侍的丫鬟,似乎叫碧晴。
她想着方才那两个贵人似乎在这里说话,一阵恐慌,若是什么密事被这侍女听到,周府都要受牵连。
周韵是个纤细柔弱的性子,此刻也忍不住厉声呵斥:“你什么都敢听?你不要命了别牵连了周府去!”
碧晴连忙跪下磕了个头:“大小姐恕罪!方才那两位贵人都是会武的,若是有要事相商,不会对奴婢毫无察觉的。奴婢发誓,没听到一句要紧的话。”
周韵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松了口气,这丫头生得漂亮,说话也清楚利落,难怪得二哥喜欢了。
“你鬼鬼祟祟躲在这处做什么?”
碧晴眼神躲躲闪闪起来,又得周韵一声厉喝:“还不快说!当心我把你交给那两个贵人,看谁保得了你!”
碧晴再有几分小聪明,也只是个侍女,不敢与主子相抗,至少眼下她还不敢。
“奴婢是奉了大少夫人的命,来书阁请世子的……”
“你哄谁呢?有你这样请人的?再没一句实话,休怪我不客气。”周韵扬起眉头,是一副威胁的模样,“你以为爬了二哥的床就厉害了?爹娘不容你,就是因为你心思太多,否则你为何连个通房的名分都捞不到?”
碧晴脸色一白,大小姐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倒是毫不避违露骨得很,一句句都戳中她的心事。
只是如今,碧晴却觉得,自己未必要吊死在周二少爷一棵树上,她容颜不俗,也有脑子,是有机会服侍世子身边的。
她思索了一番,觉得也没必要说谎:“大少夫人吩咐奴婢了,要将奴婢送给世子,听说世子独自在书阁,便让奴婢来请。”
周韵听明白了,说是来请,其实是为了单独相处,就像碧晴和二哥那样,相处着相处着就生出情愫来了。
她冷冷地看了碧晴一眼:“二哥那么喜欢你,为了你和爹娘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你若对他还有几分真心,便不该存着攀龙附凤的心思。”
碧晴听了这番训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一派镇定,自己的心思被周韵识破,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低头恭敬道:“奴婢不敢攀龙附凤,只是听大少夫人吩咐行事。”
周韵听闻此话,知道她心里的算盘,顿觉厌恶,翻了一个白眼拂袖而去。
碧晴倒是没什么感觉,她早就不知道受了多少羞辱和欺凌,大小姐这一个白眼还是分量太轻,不足以撼动她的决心。
老爷夫人不喜欢她,二少爷这边愈发艰难,大少夫人这时候提出这样的好事,她只要脑子没问题,都不该拒绝。
方才听了两人谈话,她便愈发坚定,这个世子喜爱美人,既然能为了贤王府里的一个丫头闹退婚,那自己也不差到哪里去,为何不能得宠呢?
碧晴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大好,兴冲冲地往前厅走去,然而刚走进厅内,便听见平地一声雷,是胡道长中气十足的声音:“世子须要半月不近女色。”
第21章 山雨欲来
胡道长此刻是心惊胆战。听说瑞王世子一向骄矜跋扈,在周府门前,他也亲眼看到世子对周大公子冷嘲热讽,半点情面也不留的。自己只是个小小道人,如果真的惹怒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二公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非要让自己编个说法不许世子沾染女色?这与他有什么干系,不是没事找事吗?若非他老胡讲究个道人的操守,才不干这个倒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