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禾到贤王门前时,房门将将合拢,她站在门外,心中焦急不安,一回头却见一位姑姑站在不远处冷冷盯着她,正是和青容约好调走北苑侍从的那位。
她顿时如坠冰窖,一阵寒凉袭遍全身。难怪秦如轲和秦轩那么快就赶到北苑,掌事姑姑定然是向贤王告密了,只等着抓个现行。所以,她是贼人的事根本就瞒不住,秦如轲本来也没打算瞒,只递上一个把柄和贤王交换她。
这是为什么?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侍女?她才不信他只是单纯帮忙,可青容潜伏在贤王府多年,只是个普通的侍女,对他又能有什么价值呢?
等了许久,房门才又被打开,秦如轲从里面出来,看了眼阮云禾,示意她跟上:“现在起你是我的贴身侍女,今日观礼,你要一直跟在我身边。”
“殿下何故如此!岂非作践自己的名声!”
“就想护着你,怎么了?”秦如轲步子也迈得小了,走两步便等等她。
阮云禾一口气哽在喉头。原来这厮也会说这种话,不是一味嘴硬,可恨是同旁的女子说。
他又抬头看了看时辰:“走了,去观礼,礼成后我还和堂兄约了射箭,你可别……”
他本想说你可别耽误了我的时间,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声音也放软了些。
“你可别胡思乱想了,我没有坏心,也不在乎名声,你能待在我身边就很好了。”秦如轲在北疆新学的一招,温柔体贴总比混说反话讨人喜欢。
阮云禾浑身一抖,一股热浪从脚尖升腾上来,身子麻了半边,他怎么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好啊好啊,不过见了一面,不问潜入府中的缘由,又是帮忙脱身又是小意温柔。秦如轲去北疆待了一年,风吹雪打的,倒是更会柔情似水了。
阮云禾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乖巧,观礼时抢着去端茶递水,将茶盏磕得叮当作响,直把秦如轲惊得一愣一愣的。
他想,阮云禾定是因为计划不成,她心里难受啊。
冗长的笄礼后,秦如轲就领着阮云禾去了后院。院子极其宽阔,一眼望去,只见亭台楼阁、花团锦簇,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摆放着精致的石桌,上面放置着茶具、点心。
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了两位公子,一位是紫衣的秦轩,一位身着白色大氅,想来是贤王世子秦辙。
秦辙一身白袍,衣袖飘逸,长发用玉冠束于脑后,一双狭长凤眸,眸底流动着细碎光芒,看起来斯文俊朗,气质温润。
看见秦如轲,他立刻起身迎了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如轲,你可是来迟了。”
秦轩在旁促狭一笑:“美人在侧,堂兄恐怕都不想来了。”
秦辙一怔,随即摇头失笑:“二弟,如轲钟情阮家小姐的事众人皆知,身侧更是干干净净,休要胡说。”
“可不是我胡说,堂兄已经和父亲要下了这个丫头。阮家小姐毁了容,无父无母又没个倚靠,堂兄房中多纳些人她也不敢说什么。”
“秦轩。”秦辙听他口无遮拦,皱眉制止他。秦轩摸了摸下巴,也就止了话头。
阮云禾不由看向秦如轲,却见他也望着自己,两人目光相遇,秦如轲的眸光清澈真诚,就像真的很深情似的。
阮云禾皱眉,撇嘴,扭头。他怎么这么随便?对陌生女子这般深情,这岂是良人所为?
两人的对视落入了秦辙眼中,秦辙眸光微闪,随即轻叹了口气:“如轲喜欢是最重要的。”
三人取来弓箭,就在院子里搭了靶子,却听得不远处一阵莺莺燕燕的嬉笑声响起,紧接着一群衣饰华丽,容貌秀美的少女朝着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今日的寿星承华郡主。
她穿了件红色绣百蝶穿花的长裙,外罩金黄镶玉织金的披风,脖颈上挂着一串翠绿欲滴的宝珠项链,衬托得她肌肤雪白,明媚照人。
承华郡主一马当先,走到距离院中几丈远处停了下来,她微仰着头,娇俏一笑:“哥哥们在这儿射箭?为何不叫上我?”
秦辙含笑招呼她过来,“你今日累得很了,该去休息。”
“我哪有那么娇气。”承华郡主走过来,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下,“不能射箭,我便和小姐们在一边看着嘛。”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去看那些娇娇弱弱的千金们,目光一扫,落在阮云禾身上,不由一愣,随即笑吟吟地向她招手。
承华郡主自小就和秦如轲不对付,眼见着他身边多了个漂亮的侍女,自然要奚落一番。
阮云禾上前行礼。
承华郡主笑嘻嘻地扶起她:"免礼免礼,你是哪个院子的丫鬟?如轲堂兄在我这个做妹妹的及笄礼上要走咱们府的丫头,你们还真是情深义重。"
大庭广众之下,承华郡主这话说得不留情面,就差没指着他们俩的鼻子骂他们私通了。
阮云禾亦是不快,她脾气一向不好,眼下碍于身份却也只好屈膝回道:“郡主说笑了,是王爷见世子不爱带侍从,指了奴婢去伺候的。”
承华郡主笑道:“这样么?我瞧你样貌不错,正好也养养堂兄的眼。他那未婚妻烧伤了,听说面若恶鬼,可怜他以后要日日对着一张丑脸,身边多放几个佳人也是好的。”
这话说完,四周顿时传来一片窃笑声。
秦辙皱了眉,沉声道:“阮小姐是你未来的堂嫂,不许出言不逊。堂堂郡主,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你已经及笄,还当自己是无知小儿?”
他的语气虽不严厉,但声线沉稳有力,其他偷笑的千金也止了笑声,齐刷刷低下头。
承华郡主却是被宠惯了,大哥的威信在她这里都是小打小闹,她仍旧笑吟吟的,一副无畏无惧,无法无天的模样。
“我没说错啊,她毁容了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吗?她日日避人,寻常见不到,我本想趁着今日机会瞧瞧她。她倒知道自己不堪见人,称病不来,可见也没什么礼数……”
秦如轲突然笑了一声,毫无预兆地提起弓箭,对准了承华郡主,懒洋洋地说:"今日郡主及笄,金玉无趣,我再送一份贺礼给你。"
他说话的功夫,手指已经搭在了弓弦上。
承华郡主自幼娇宠,骤然被人拿箭指着,吓得一哆嗦,慌忙后退,大喊大叫:"秦如轲你敢!"
在场众人都慌乱起来,纷纷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扯进去,毕竟秦如轲恶名在外,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来。
秦辙上前就要制止他:“如轲,快放下,小心伤人。”
秦如轲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警告般,仍旧不紧不慢地拉满弓弦,箭尖已经瞄准了承华郡主。
承华郡主心里暗骂秦如轲是一个疯子,又疑心他真的敢伤她,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躲避,只闭着眼站在原地,祈祷这一箭射偏。
秦如轲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随即松开弓弦,箭矢瞬间飞射而出,直奔承华郡主而去。短促的破空之声,箭如流星般,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她脸颊飞过,钉在了她身后的柱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承华郡主骤然睁开眼睛回头看,箭矢钉在柱子上,箭羽还在微微颤动,她吓得捂住脸,惊魂甫定。
众人看的胆战心惊,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承华郡主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脸孔涨得通红,带着哭腔道:“秦如轲,今日是我生辰,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我,父亲绝不放过你。”
秦如轲听她提到贤王,脸色更沉了几分,随即淡淡一笑,慢条斯理收起弓箭,转头看着承华郡主,神情冷冽,声音也冷漠无比,"羞辱不敢,只是有点扫兴罢了。"
他也懒得多话,扔了弓箭就提步朝外走去。阮云禾跟在他身后,总觉得她对秦如轲的了解其实不多,她总听旁人说他如何肆意妄为,但从未亲眼见过,只当外人在危言耸听。
出了园子,秦如轲径直走到大门处,已有马车停在门口。他先上了车,随后拉开车帘,伸手示意阮云禾进去。
“奴婢不敢。”
秦如轲知道自己这一面迟早会展现在阮云禾面前,但看到她发愣的样子还是隐隐懊恼。
他垂下眼帘:“你觉得我凶吗?就像他们说的,喜怒无常。”
她微抿薄唇:"不是。"
秦如轲低头看她,眼睛一眨不眨,眸中泛着潋滟的水光,一只手还满怀期待地空空伸着,似乎在等着阮云禾的回应。
阮云禾被他可怜巴巴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秦如轲什么时候学来了这一套?他这幅皮囊卖起乖来倒是挺管用的。
她抬起手来,一手拈着手绢悬在秦如轲手掌之上。秦如轲弯了眼睛等她搭上自己的手,手心却冷不防拂过一阵风。阮云禾不客气地将手绢扔到他手里,神色不善地钻进车厢。
他想,阮云禾定是因为被承华郡主冒犯,她心里难受啊。
第3章 噩梦
“你不高兴了吗?我找叔父要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确实是冒犯了你,与你赔罪可好?”秦如轲在北疆新学的另一招,如何用无辜的的语气让对方心生怜惜不忍责怪。
阮云禾心中冷笑。思虑还挺周全的,知道伤了姑娘的名声,帮了忙还为行事不周之处道歉,任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的。
不过她能怎么说呢?如果不是秦如轲,她现在只怕已经被拿下,她不能不承这份情。
“奴婢有错在先,是奴婢要谢世子救命之恩。”
说完这话她便垂头不发一言,秦如轲也觉得气氛不好,不便去讨嫌,只好闭了眼装作养神。
过了片刻,阮云禾侧头看向身边的秦如轲,他闭了眼睛,睫毛纤长浓密,微微上翘,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安静时的他,像极了一幅画,一身浑然贵气,却又显得有些清冷孤独。
阮云禾心头又起了别的想法。
瑞王软弱无能,连带着他自小就被迫依附贤王。贤王最看重秦辙,将其养成翩翩君子,而秦如轲这个侄子理所当然地成了秦辙的铺路石,凡是脏手的恶事多是推到他手上。
他的价值便是做一把摄人的刀,也只有放弃名声,成为贤王的心腹,借着贤王的势揽权,才能谋得一席之地。
他不是没做过不得已之事,这回或许也是一样?说到底,青容勉强和贤王府挂了钩,说不定他也有一番考量。
她既然跟着他到了瑞王府,便关注着这些事。也只有凭着她这些年对秦如轲的了解和信任,勉强撑着她多走两步探寻隐情。
瑞王府很快到了,秦如轲掀开车帘跳了下去。阮云禾紧跟着下车,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宅院。
宅邸的院墙上攀满了藤蔓,看起来古朴典雅,只是有种隐约透出的苍凉和荒芜之感,令人觉得十分压抑。比起奢华的贤王府来,显得更加冷清和空荡。
同是陛下亲封的王爷,贤王和瑞王的权势地位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穿过花园,沿着长廊往东走去,一路来到了后院,庭院四周栽种着一排排绿色的树木,大门缝隙里露出几缕阳光,映照着几株枝繁叶茂的松树。
秦如轲唤了两声倚在门边昏昏欲睡的老嬷嬷:"陈嬷。"
他抬头看了看逐渐昏暗的天色,和声道:“陈嬷,把东面的屋子收拾出来吧。”
陈嬷回过神来,连忙应了声是,转身便去喊了几个丫头婆子去打扫。
阮云禾暗自思量,她到底是阮家小姐,虽然叔父一家人都不乐意搭理她,但长久称病不见人是不行的,她在外的时间也不宜太久,等她探问到自己想知道的,总要找办法离开。
她低眉顺目,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先前为她守门的小侍女:“奴婢虽有幸被世子救下,可奴婢的那位好友却……”
阮云禾又叹了口气:"可怜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受了无妄之灾。”
秦如轲这会儿正要塑造温柔可亲的形象,很好说话:“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又开了口,我稍后便放了她。”
没有连累她,阮云禾好歹松了口气。
“你去贤王房里,为了什么?”
阮云禾本就有心问一问红玉的事,故而半真半假道:“奴婢早些时候打扫过贤王的卧房,见床头悬了一块红玉,似是价值不菲,一时起了贪念。现下想来,实在惭愧。”
秦如轲并不追究这话真假,只皱了眉说:“先帝曾得一块赤红玉石,将此玉石割成小块分予众皇子公主。要说价值,算不上高,只是颜色奇特,权作信物。我父亲书房里就有一颗。”
阮云禾堪堪楞在原地,怎么会是皇室信物?她的父母都与皇室没有关系,怎么会用皇室的信物定情?
“世子,王爷请您过去一趟。”一个小厮急冲冲跑了过来。
"知道了。"秦如轲答应一声,转身看了阮云禾一眼,“你刚来王府,有不明白的可以去问陈嬷,她早年在宫中当值,服侍过许多贵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阮云禾心里生出一股怅然,好像说什么都能被他看穿心思,他却又都愿意顺着她。
总要图点什么吧?她陡然想起他那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眼神。
她不由得又咬牙切齿起来,秦如轲,你最好是图点什么别的。
阮云禾胡思乱想了一阵,就转身推门进了院子。刚进门便看到陈嬷站在院内指挥着一群婆子,将各式装饰搬进搬出。
阮云禾帮着搬了些东西,与陈嬷搭了许久的话,发现她人很亲切爱说笑,便乖巧地笑着开口道:“奴婢头回近身侍候人,怕做得不好,世子说您早年在宫中当差,见多识广,让奴婢多多请教您。”
陈嬷早是熬成了人精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世子吩咐,奴婢知无不言。”
提到红玉,陈嬷的语气也很肯定:“纯色红玉本就少见,那一块红玉色泽上品,依姑娘所说,如水流动,那便没错了。姑娘这般问,是在别处见到了?”
阮云禾含混应道:“听旁人说起,只怀疑是唬我呢。”
陈嬷郑重搁下手中的东西,目光逐渐飘远,轻轻摇摇头:“其实还有一块。”
“当年先帝在宫外遇见当今太后,太后已孕有一女,此女不是皇室血脉但却深得先帝宠爱,故而也得一块红玉。”
“是那位,嫁给江南同州刺史的周夫人?”
“正是,太后将红玉雕刻成簪作为陪嫁一起送去了同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