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华郡主再讨厌秦如轲,也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等不顾廉耻之事,当下厉声喝道:“你昏了头了!阮云禾再不济也是高门小姐,她叔父又是吏部尚书。便是相貌丑了些,好歹也算有点用处,现在悔婚,你以为我父亲会允许?”
秦如轲听着她一通大呼小叫,眉头紧蹙,发觉和她好言好语实在行不通,于是又换上了那副凶狠的面孔,森冷的眸光扫过她的面庞,声音冰寒刺骨:“你在教训我?”
他的声音冷冽如刀,直让承华郡主浑身一颤,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你要做糊涂事,我还说不得了?”
她又咬了咬唇,强迫自己挺直腰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瑞王伯父不管事,你的婚事自然归我父亲管。”
“哦?”秦如轲冷冷勾唇,“叔父还没管,你倒是要先管一管?”
承华郡主面色倏忽涨红,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竟然妄议这些事情。她偷眼去看白浔,对方低头把玩着手中瓷杯,好似什么也没在听,也并不打算参与这一场兄妹战争。
“你……你不知廉耻,我还要颜面呢。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你执意如此,我也只能如实告知父亲,且让父亲决断好了。”
“好走不送。不过我要提醒你,我虽然敬重叔父,但也不是万事听他安排,你所说瑞王不管事,也可笑至极。”
承华郡主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瑞王那个草包,还能在这件事上硬气一回不成?她才不信。
承华郡主离开后,前堂一时陷入了沉默。白浔端坐在椅子上,轻飘飘地掸了掸衣袖,仿佛周遭一切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也入不了他的心。秦如轲则一直盯着他的脸,一双星眸中闪烁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阴霾。
后院和前堂隔得不远,前堂的谈话断断续续传来。阮云禾听了半晌,虽没有听清楚所有的内容,但也明白了秦如轲的意思。
她暗吸了口气,强压怒火,手里紧紧捏着狼毫笔,在纸上留下一团渗透宣纸的墨点。
她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边在纸上的簪子图样上添几笔细节,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总觉得这两人有些渊源,甚至曾经怀疑过白浔早把她的身份透露给了秦如轲。
可秦如轲竟然要去退婚!还浑说什么喜欢青容。所以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就是单纯看上青容了?
她越想越恼,又听前头半天没个动静,心头愤愤不已。勾完了最后一笔,她摔笔站起身来,快步朝前堂走去。一声瓷杯碎裂的声音让她止了步子,她不由得在门后站定,凝眉听了起来。
前堂两人已经眼神交锋多回合,秦如轲突然伸手摔了杯子,眉间是浓稠的焦躁与不悦。
“世子不必忧心,郡主心思单纯,这事很快就会传开了。贤王那边,更是好说。毕竟阮小姐算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您要是真的与之联姻,贤王反倒是不太放心您了。”白浔淡然一笑,语气十分温和。
秦如轲此刻的怒气不亚于阮云禾。他确实要借着承华郡主的口透露悔婚之事,也是出于对白浔的信任才定在浮光阁见承华郡主,但此人竟然抱有私心。
他辛苦从北疆请来白浔,动用一切关系为白浔安排身份,只请这厮多在老神医面前美言。早半年就送白浔来京都,盼着能对阮云禾有些助益,现在倒好,这人心思不正起来,对阮云禾起了别样心思。
白浔早上送狐狸引着阮云禾来,他还当白浔有什么安排,原来是要阮云禾亲耳听他说混账话。这还不够,还要添上几句引人误会的,生怕阮云禾把他往好处想。
秦如轲站起身来,声音冷厉如刀:“白老板,我只是寻着堂妹来了这一趟,你我好像并不相熟吧,这样胡乱揣测我,不觉得失礼吗?”
说完又觉得这话太无用。只要一想到阮云禾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正听着他的违心话,眼前站着个不怀好意背后使坏的情敌,他就满脑子冒火。
白浔低垂着目光,语气谦卑:“不敢,世子要看新首饰么?送心上人正好。”说着他站起身来,对外头唤了声:“来人,领着世子上楼去瞧。”
秦如轲看了一眼白浔,见他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索性不再言语,沉着脸跟着小厮上了楼梯。
上楼的脚步声止住后,阮云禾一手抓着画着红玉簪形制的宣纸,从门后气冲冲地走出来,一把将图纸拍在桌上,语速飞快:“派人去江南同州刺史府上,问问周夫人从京中带去的簪子。”
白浔拿着画卷在桌上展开,看了两眼画卷上的红玉簪,便收将起来。
他觑着她的神色,安抚道:“世子北巡一年,心思有所改变也是难免的。不过,他好歹也算半个忠情了,他看中的青容也是你不是么?”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阮云禾气急,“谁稀罕这忠情!半日的忠情还是一眼的忠情?”
她顺着这口气痛骂了一顿秦如轲,在白浔一再示意她放低声音后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秦如轲再怎么混蛋也不会这么随便,待我回瑞王府好好探一探,他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你倒是相信他。”白浔随即又笑道,“不过,你现在恐怕不便再回去,明日是除夕,依例你要去宫里陪太后过年的,你得回府待命。”
阮云禾这才想起这一茬来,明日除夕,她都忘了。
“罢了,他爱如何便如何,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没精力管他……青容呢?”
“她稍后就到,你与她换一身衣裳便回府。她去瑞王府顶上。”
青容是玄堂的人,而玄堂是阮项和太后一手组建的情报组织。玄堂里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遍布长安各处,都与阮云禾身形相似,为的是能在关键时刻替阮云禾挡灾。
也是因为年纪和身形相近,阮云禾才打起了换身份的主意,青容要扮她也很简单,戴上面具装病不见人就是。
阮云禾刚想到这里,却听外头有车马声渐行渐近。白浔轻咳了一声,对她道:"该动身了。"
阮云禾走到门口,打起了帘子,外头一辆马车停驻,青容戴好黑色帷帽走下,她身形窈窕,娇小的身躯裹在一件雪白色狐皮披风里,显得更加纤瘦。
青容抬眸看了阮云禾一眼,声音温柔清淡:"阮小姐,先上车吧。"阮云禾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白浔站在窗口望了片刻,看见那马车扬长而去,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一身青衣的世子一阵风似的掠了出来,半息之间就走到门口,背对着白浔,一个正脸也不给,白浔只能瞧见他高高束起的长马尾。
“白浔,她对你无意。”秦如轲到底端起了身为竹马的自信,“这不是你插足的机会,你最好趁早收起这副龌龊心思,否则,不要怪我不顾你师父的脸面对付你。”
白浔淡淡一哂:“世子既然托太后向阮小姐引荐我,就应该想到,我在京中这半年,世子你一直在北疆。我的命脉掌握在太后手里,你要动我,还需问问太后同不同意。”
“即便世子胆大妄为,敢用贤王的势力对抗太后,那也要想想阮小姐。你要是不讲道理随便动手,阮小姐恐怕会更加失望。”
秦如轲踏着门槛的靴子不由自主地使着暗劲。他的掣肘太多,心尖尖上又小心地掂了一个阮云禾,面对白浔的挑衅,向来嚣张的他也生了许多顾虑。
“太后那边,又给阮云禾备了什么大戏?”
“你现在往她身边凑只会惹她厌烦。”
“有出入宫闱的机会,为什么不凑?我可不是你,连瑞王府都进不了。”与情敌逞口舌之快属实是自降格调,但不逞不快。
此时阮云禾坐在马车里,心情也不甚愉快,只因被勾起了不太快乐的回忆。
青容问及这两日贤王府和瑞王府的种种事,提到承华郡主的生辰礼,说是秦如轲最敷衍,选了足金的手钏,俗气不说,还细巍巍的一条,与珠圆玉润的承华郡主实在不相配。
阮云禾冷笑一声,只道这也不算什么。自己的生辰呢,这厮别说挑选礼物了,胡乱从北疆寄了只日夜打鸣的野鸡,还附信要她好生伺候着,不是有意添堵是什么?
阮云禾才不受这鸟气,被野鸡吵扰几天后就将其炖了吃了,肉质细嫩,鲜香可口,看来是天生适合进她的肚子。
这会儿但凡想起秦如轲,便全是讨人厌的坏处,阮云禾心头烦闷不已,索性靠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第6章 太后
除夕这天,又下起了大雪,地面上一层厚厚的雪霜,路面冰滑,人踩在上面发出吱呀的响声。寒风凛冽,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雪后的宫中极冷,领路的宫女尽心尽力地撑着伞,领着阮云禾走在宫道上。阮云禾头戴黑色帷帽,裹了厚厚一身白狐披风,胸口缀了一小块白布,是尚在孝期的打扮。
她走到合康宫门前,忽的瞥见有人立在廊檐下。今日风雪这么大,廊下根本避不了雪,那人站在那里,却仍然笔挺如松,只不过一身雪白的袍子,与雪花融合到一处,似乎是太子?
秦自年一身厚袄,规规矩矩立在檐下,雪花飞了他满身满脸,他也只是站着。风雪中,他嘴唇发青,脸色苍白,却像是一根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秦自年听到脚步声缓慢地抬起头来。他望着阮云禾,眼眸漆黑如墨,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越来越近,终于在离他五六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的脸孔隐藏在帷帽下,微微俯身行礼,声音清淡无波:“见过太子殿下。”
秦自年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眼眸深邃幽深,却又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伤感,他张了张口,只道:“太后在等着你,进去吧。”
阮云禾心下疑惑,却不愿多问,只福了福身子,就转身往内室走。
阮云禾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进了合康宫。合康宫内灯火通明,炭火充裕,她在众人服侍下洗净双手,换了衣衫,给太后请了安,才坐到了座位上。
太后穿着一件暗红色镶边绣梅花纹缎袄,一条暗红色百褶裙,头上带着凤凰祥云髻,发髻间插着一支镂空金累丝点翠衔珠步摇,看起来神采奕奕,并无老态。
她坐在上首,目光落在阮云禾身上,声音不自主带了些怜爱:“不过半月不见,云禾瘦了许多。”
阮云禾低下头,轻抚着胸口的白麻布。祖父算是太后的恩师,故而太后平日里对阮家十分照拂,连父亲暗地里组建玄堂她也不加责怪,甚至还搭了把手。对于太后这样的上位者来说,即便是这些小小的传召,问候,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突然有宫人来报:“太后,太子在廊下晕过去了!”
太后眉头微蹙,冷着脸道:“才站了两个时辰,这么不禁冻?”
宫人接道:“今日风大,廊下不遮雪,太子恐是淋了雪湿了衣服。”
太后沉吟片刻:“扶去偏殿叫太医来看看,没什么事就让他回去,哀家不想见他。”
宫人应了声,忙去搀扶太子离去。太后吩咐完了,才看着阮云禾,语调平缓:“云禾敏慧,想必早看出他的那点心思了。原是你们少时之谊,哀家不该加以干涉,但他毕竟是太子。阮家嫡枝皆是清贵,不该和这些乱七八糟的扯上关系,先前瑞王去阮府提亲,若非你父亲首肯,哀家也是不大乐意的。”
阮云禾垂首乖巧道:“云禾明白,太后宽仁慈善,对云禾的疼惜云禾记在心里。”
太后看着她,微微点头,又道:“太子瞧着还算端肃,骨子里却是个混账的,哀家刚为他定下亲事就敢来违逆哀家。正是年边上,你这几日除了皇宴都待在哀家这里,不要碰上他了。”
阮云禾寻思着,纵然秦自年看她的眼神不太清白,怎么在太后口中他好似个登徒子?
她甜甜一笑:“云禾进宫本就是为陪伴太后,自然要在太后身边的。”
太后听了这句话十分受用,笑眯眯地点头:“好孩子,你是个乖巧懂事的。”
说话间,一名宫女进来禀报:“太后,清延宫莹儿求见。”
太后皱起眉,颇为不悦道,“让她进来。”
阮云禾听莹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是玄堂里的人。玄堂里人其实不多,二十个不到的女子,她早已一一记下。
没多久,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子惶惶惑惑地走进来,向太后磕了一个头:"奴婢参见太后娘娘,见过阮小姐。"
太后看着她,冷哼一声:“三天两头往哀家这里跑,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哀家的人?”
莹儿落了两滴清泪,又连忙擦去,膝行两步跪伏在地:“奴婢并非有意烦扰太后,实在是家父……愈加病重了。家书急催,父亲只想临终前见奴婢一面……”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肩膀耸动,显然是伤心之极。
太后揉着眉心:“你家覆灭之际受阮太傅恩惠,能保全全家性命就是天大的好事,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老实做个影子也就罢了,宫规森严,哀家凭什么对你法外开恩?”
莹儿哭得更厉害,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太后。太后看得心烦,挥手示意她退下,她便满面悲戚地站起来,抽噎着退出去了。
太后支起手抵着额头,又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吵得哀家头疼,你也下去吧,哀家歇会儿。”
阮云禾恭敬地答应了一声,起身告辞。刚走出宫门,就见莹儿摔在雪地里,身子不住地颤抖。她心中一惊,吩咐身边的丫鬟将莹儿从雪地里扶了起来,莹儿挣扎了两下便不再抗拒,由着丫鬟拉起了自己的胳膊。
阮云禾将她安顿在暖阁内,又叫宫人送了热茶糕点上来,让她先喝了暖身子。莹儿捧着茶杯喝了几口,脸颊渐渐恢复了血色,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阮小姐,奴婢有话要与您说。”
莹儿放下茶盏,向阮云禾行了一礼:“奴婢想探望父亲不假,可奴婢不是傻子,也不敢妄想。今日来此,皆是太后授意。”
“阮小姐可知,奴婢老家……”
“江南同州,是不是?”阮云禾垂下眼帘,嘲讽一笑。
莹儿不禁呆住,喃喃道:“阮小姐都知道?太后吩咐奴婢故意说出老家所在,以求您帮忙。”
她又咬了咬牙:“奴婢全家都是阮太傅救的,这条命也是阮小姐的,奴婢不想做太后的眼睛,奴婢只听阮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