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禾心中一跳,周云绮把红玉簪带到江南,簪子怎么会又落到母亲手里?此事不论,贤王的红玉本就是他的,红玉簪现在又在哪里?
她一时思绪纷乱,只觉得自己完全错了方向,还待再问,却见一小厮风风火火走进来:“王爷吩咐,既然姑娘是贤王亲指的,瑞王府也不亏待姑娘,东厢房仍是住着,不过姑娘晚上还是歇在世子房中外间的塌上守夜。”
陈嬷笑出了一脸褶子:“姑娘有福,瑞王这是抬举姑娘。”阮云禾心中讪讪,这话听着,怎么有几分别扭。不过她现是秦如轲的贴身侍女,这些恐怕也是难免的。
入夜时分,阮云禾躺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自小就认床,又装了心事,更是无法入眠。
秦如轲的床和她离得不远,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屏风,呼吸可闻,阮云禾便更是心神不宁。好不容易入睡,却是做了一场混乱的噩梦。
梦里纷乱至极,她仿佛身置火海之中,四面八方皆是烈火,她只觉得浑身灼痛,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脱。
一转眼她又坐在窗前,瞧见外头一高一矮两个人正在说话,高个子的是父亲,矮个子是她贴身的大丫鬟。他们说的什么,她听不清楚,只看到父亲骤然转头看向她,她慌忙关上窗子,心头一阵恐惧。
窒息的感觉袭来,脸上又黏又闷,耳边是咔嚓的声音,是火折子么?
画面一转,大丫鬟抱着一团棉絮和一盒豆油,笑嘻嘻地堆在她的梳妆台上,她心中想要推拒,一双手却自然而然地接下。
她躺在床上,豆油浸满了棉絮,湿糊糊地粘在她的脸上,灼痛的感觉从下巴传来,随即整张脸都烫了起来,似乎脸皮要整个脱落,她尖叫着伸手扯了面上的棉絮,大丫鬟低头看她,瞳孔里倒映出她焦枯的面容。
“啊!”阮云禾惊叫一声,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易容黏糊糊贴在脸上,黏腻的触感让她一阵恶心,她不禁干呕起来。
大丫鬟已经被处置,但真正要让她毁容的那个人是父亲——她无法自欺。
父亲对她千般宠万般爱不假,可父亲对她的容颜极为厌恶。阮项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个人,一边贴身收着妻子的遗物睹物思人,一边厌憎女儿那张和妻子相似的脸,憎恨到竟要毁掉自己女儿的容貌吗?
“做噩梦了吗?”
秦如轲披着外袄坐在桌边。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来,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朦胧而虚幻。他一头乌发松松束在脑后,唇色淡淡,眼眸漆黑如墨,似潭水深不见底。
月光太亮,阮云禾觉得现下易容的状态必然不好,便用被子裹了脑袋,闷声道:“吵到世子了?”
“你一直在大口喘气。”耳边传来秦如轲的脚步声,接着是“哒”的一声轻响,似乎是搁下杯盏的声音。
“水放在你床边了。”秦如轲的嗓音还带着刚醒的微哑,似是十分困倦。
阮云禾掀开被角,入眼是一大碗水,她摸了摸,还带着温热,端过来喝了几口,喉咙终于舒服了许多。自从做了秦如轲的侍女,没怎么伺候过他,眼下倒是被他伺候着。
“抱歉,下回我……”阮云禾脑子还不太清醒,半天没接上后头的话,做噩梦这事,谁知道有没有下回呢。
“若真能下回不做噩梦倒还不错,听你那么痛苦,我也感同身受。”秦如轲扯了扯嘴角笑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明日多散散心,少思多食,说不定就能睡得安稳了。”
阮云禾抬头望了望他,见他眼底乌青,面颊泛红,眉宇间也似有疲惫,不由有些愧疚:“下回不会了,我尽量,不会,我……”
秦如轲听她说话颠三倒四,估计也是不怎么清醒,便不再多言,起身走到香炉边,取出一盒香料添到炉中。
一缕幽淡的烟雾升腾而起,袅袅绕绕地升到空中,消失不见。屋内顿时弥漫着一种清淡怡人的兰香味儿,和秦如轲身上的味道一样。
“这香能安神,不知道对你有没有效用……”秦如轲站在缭绕的雾气中间,面容沉静而安宁,他侧脸看着阮云禾,目光温和。
这般的关怀备至,这样的似水柔情,随意给了一个相识不过一天的侍女。便是人前要做戏,人后要演,大半夜的爬起来照顾她,真的有必要吗?
阮云禾眼里看着个秦如轲,鼻子里闻着个秦如轲,心里念着个秦如轲,混着一点酸意朦胧的醋味,迷迷瞪瞪睡着了。
第4章 悔婚
翌日一早,阮云禾早早地惊醒,听到外头轻微的动静,隔着窗户瞧了瞧朦胧的天色,卯时侍女们就开始忙碌了。她轻手轻脚爬起来,估摸着秦如轲还没醒,便躲进了屏风之后,兀自整理了一番。
她睡意未消,半倚在窗边,忽见一抹白影飞快闪过。她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竟是一只雪白色的狐狸,它一双白爪搭在窗棂上,睁着一双漂亮的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
狐狸雪白的绒毛在寒风里抖了抖,小巧玲珑的身子缩成一团,看着乖巧又可怜。能在王府里随意跑动,又不怕人,是秦如轲养的么?
阮云禾心中好奇,忍不住又凑近了几分,越瞧越觉得眼熟,不过狐狸应当长得都差不了多少……
突然一张脸贴到了窗前,白狐被一只大手钳制住,尖鸣一声,不停地扭动起来。
阮云禾冷不防瞧见一个瞪着眼睛的大胡子,吓得脑中一白,忙往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桌案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大早上的做什么?”
阮云禾回头,只见秦如轲一身素袍立在她身后,头发还半散着,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眉宇间却隐隐透出凌厉之色,紧盯着窗外那人。
外头那人紧贴着窗户的脸露出茫然之色,随即反应过来,急匆匆拎着狐狸冲进来。
胡子兄年纪不大,穿着粗布衣裳,身材魁梧,长得极为彪悍。一见到秦如轲,便扑通跪倒:“属下无能,没管好这畜生,惊扰了世子爷。”
秦如轲皱了皱眉,问道:"哪儿来的狗?"白狐本来耷拉着脑袋,仿佛注意到他的视线,又扭了几扭,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秦如轲。
阮云禾忍不住插嘴道:“这是狐狸吧。”
那大汉闻言抬头看她,一双虎目圆睁,凶巴巴地道:"胡说八道什么?世子爷说是狗,那就是狗!"
秦如轲倒是很快改了口:“哪儿来的狐狸?”
大汉的气焰顿时熄灭,张大了嘴巴,今日世子这么好说话?连这丫头随便插嘴都不管?想到此,他也放松下来:“是浮光阁的白老板清早送来的,说是给您新得的佳人解闷。”
阮云禾心中一跳,浮光阁白老板,不就是白浔?他半年前刚来京城,一来就接手了最大的胭脂首饰铺子浮光阁,都道他靠山不小,门路众多,却鲜有人知道他医术也十分出众,阮云禾的易容便是他制成的。
难怪这白狐狸瞧起来眼熟,似乎和白浔养的那些狐狸长得很像。
秦如轲若有所思起来,脸色渐沉:“送回去。”
大汉应了一声是,便准备拎着那狐狸离开。谁料狐狸却死活不肯就范,挣扎着从大汉的胳膊里钻了出来,窜到阮云禾腿边,用爪子抓住她的裙摆使劲地拽,是一副要往上爬的架势。
秦如轲见势不对,亲自上前将狐狸拎住,毫不留情地一把扔出窗外。
"嗷呜~"狐狸凄厉地嚎叫一声,却是稳稳地四足着地,甩了甩尾巴,仍是装模作样地嚎叫着,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秦如轲似笑非笑道:“果然是成了精的狐狸,和它主子一个样。”
“他既有心送,这狐狸又不肯走,那便留下?”阮云禾试探道。
秦如轲挑了挑眉梢,点了点头,温柔微笑道:"好,你说了算。"
大胡子再次迷惑,这两人,一个毫无做奴婢的自觉,又顶嘴又替主子做主,一个百依百顺,是怎么个意思?不过他不敢质疑世子爷的决定,毕竟世子也不会跟他说“你说了算”,只领了命去寻笼子。
阮云禾瞧见大胡子出去,便走到窗前,瞧着院中的狐狸,迟疑着问道:“世子和白老板很相熟吗?”
"不过认识罢了,我与他并无交集。"
阮云禾却是不太相信,若无交情,白浔怎么会平白无故送了只狐狸?岂非失礼?若是有交情,她只怕自己的身份瞒不住。
秦如轲回身走进房中,坐着想了片刻:“你去帮长荣看看,他手脚没轻没重的。”
阮云禾答应着退出房间,来到院子外头。
大胡子长荣正抓着白狐狸要往笼子里塞,白狐狸一见阮云禾就不住地扑腾,一边嗅着鼻子一边叫唤。
阮云禾好奇道:“它是闻到什么了吗?怎么好像对我格外热情似的。”
长荣摇了摇头:“不知道,这狐狸养在胭脂铺里,什么味道没闻过?”他又抽了抽鼻翼说:“姑娘,你身上却没什么脂粉味儿,反倒是一股药味。”
“药味?”阮云禾把胳膊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怎么也闻不到所谓的药味。
她倏忽想到,当初白浔第一次将易容拿出来时,似乎确实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莫非这狐狸是对这种药香敏感?
长荣还在那里自言自语:“也是怪了,王爷平日里见到白老板都没好脸的,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白老板送这个给世子新得的佳人做什么?新得的佳人?是谁啊?”
阮云禾心中一动,她昨日刚被秦如轲带回王府,今日白浔平白无故送了这只会闻香的狐狸,莫非是有事寻她?
这个念头一起,她就更加笃定,寻思着要出去见一见白浔。
秦如轲没有阻拦她,也没有问去哪儿,依然是那么温柔好说话。
他侧身站在窗边,一身竹青色长袍,衬托得他肤色白皙、五官俊朗。看起来像在欣赏窗外的景致,可阮云禾却感受到他落了满身的寂寥:“本以为你成了我的贴身侍女就能多陪在我身边,原来你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秦如轲清亮的眼睛看向她:“出去散散心也好,晚上也能睡个好觉。你……会回来的吧?”
阮云禾牙根一酸,咽了咽唾沫,囫囵应了是,匆匆告退。
渝平巷子往里十几丈便是浮光阁,位置稍偏了些,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在长安城各大胭脂首饰铺子中,浮光阁也是数一数二。
阮云禾光靠一双腿走,到了浮光阁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起。
她悄悄从侧门走进浮光阁,却见店里异样的冷清,大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名伙计在柜台后头打盹儿。
她正琢磨着该不该上楼,就见白浔迎面走过来,一身白锦长袍,衣襟处用黑色的丝线滚边,腰系青玉带,一派清雅洒脱之态。
一见到阮云禾他就忍不住勾起一双桃花眼笑道:“姑奶奶,总算聪明了一回,我还担心太隐晦你不明白呢。”
阮云禾瞪他一眼:“你七拐八绕闹的什么幺蛾子?派人传个口信的事。”
白浔将一根手指按在唇边:“我的口信可进不了瑞王府,瑞王见我就烦,这狐狸还是借着送你的名义送进去的。你是贤王的人,瑞王也以为我要讨好的是贤王,他这个狗腿子不敢不收。”
“你与瑞王的事我没兴趣,我只问你,你与秦如轲是不是相熟?”
白浔眨了眨眼睛:“泛泛之交。怎么?他看出你的身份了?”
阮云禾狐疑地看着他:“有些怀疑罢了。你不是说在你之前没人制出易容么?你若不说,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东西,能叫人换副面孔?”
“是啊,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白浔眼神微闪,“不说这个了,今日承华郡主清了场,你到后院避一避,省得你们冤家见面。”
他见阮云禾进去,这才提步走向前堂。推开前厅的门,一眼瞥见一抹鹅黄的身影坐在桌旁。
承华郡主唇红齿白,长相娇嫩可爱,神情却没有天真之态。一双眼睛微微斜挑,颇有一副居高临下的味道。她听到声音微微侧过脸,看到白浔,立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白大哥!"
她笑颜如花,看着十分欢喜,白浔只躬身行礼:"郡主金安!"
承华郡主走过来扶起白浔,笑吟吟道:"白大哥不必拘礼,我只是来看看首饰。”说罢又绞了绞手绢,娇滴滴地说,"这里的首饰合我心意,故而,总是来了又想来,白大哥不会嫌我烦吧?"
白浔脸上依然是笑容满面:"郡主言重了,我去叫人取新进的首饰来。"
“什么新进的首饰,拿出来我也瞧瞧。”
秦如轲站在门口,抬起手挡着阳光,一只玄色靴子踏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慢条斯理地走进来,在承华郡主对面坐下。
承华郡主见他进来,脸立马垮了下来,扬声冲着外面的侍卫喊道:“我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当我的话耳边风吗?”
外面立刻传来侍卫们的应诺声,却依然不见他们进来。
秦如轲微翘起唇角:“忘了向白老板道谢,你送予青容的狐狸她很喜欢。”
"狐狸?"承华郡主愣了愣,声音陡然拔高,“白大哥,青容是谁?你送她狐狸做什么?”
白浔看了秦如轲一眼,笑了笑道:“既是贤王送到世子身边的侍女,白某自然不敢怠慢。”
承华郡主这才想起昨日那个侍女来,不屑道:“父亲才不会闲来无事送什么丫鬟呢,堂兄再怎么说也是小辈,怎么担得起父亲的礼?分明是堂兄自己见色起意,要了人去。”
秦如轲缓慢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含着笑意道:“我喜欢她,想要她在身边怎么了?”
“你喜欢?你要是真的喜欢,你倒是娶她为妻啊……”承华郡主不假思索地呛声道。
秦如轲浅浅抿了一口清茶:“你说得倒也不错。”
第5章 情敌
承华郡主面露疑惑,仿佛有些不敢置信:“什么说得不错?”
秦如轲放低了声音:“既然我喜欢青容,便不会再留着和旁人的婚约。”
“你说什么?”承华郡主一下子站起来,惊得桌子上的茶水都溅到了裙摆上,“你与阮云禾的婚事,不是伯父亲自去提的亲吗?这个时候你要悔婚?为了个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