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轲本想让沈环带着阮云禾走,但是现在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又不想连累沈环了:“回瑞王府吧。”
“疯了?”沈环一脸不赞同,“都知道是你带走了她,瑞王府附近一定有人盯着。”
“右侍郎此言差矣,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你在胡说什么鬼东西?”沈环瞪眼。
秦如轲看着他占了大半个眼睛的眼白,愈发觉得此人凶悍:“便与陛下坦白我是为了心上人又如何?瑞王府里都是我的亲卫,也能把府里护个严实,可不是最安全的?”
“陛下若是铁了心要杀个干净,别说坦白,你就是殉情也无用。”
沈环站起身来:“你那里去不得,谢钧那里也是一样,不如另寻个地方安置她,这几日我留意着,看能不能找个近似的尸体蒙混过关。”
秦如轲虽然很想应下,但是把与自己密切接触的人一排除,剩下的那个唯一的不惹人怀疑的地方就是——浮光阁。
形势所迫,他还是带着阮云禾上了沈环备下的马车,一路悄然往浮光阁驶去。
两人从后门进入,正撞上坐在院子里翻拣草药的白浔。
秦如轲听着前堂闹闹嚷嚷,想必客人还不少。
“今日生意这么好,白老板怎么在后院躲清闲?”
白浔十分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在看清他身边的阮云禾后按捺住脾气:“左不过是那些事,又不是非得我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阮云禾看了看他手中那些不知名的草药,好奇发问:“这些是什么药?”
“是……舒痕去疤的药,师父寄给我的,让我自己琢磨,我已经琢磨了五六天,还是没什么进展。”
阮云禾心中一动,忍不住又问:“白老板的师父?想必也是位神医?”
她心中急切,要不是顾忌着失礼,几乎想脱口问他令师正在何处。
白浔正要回她,却瞥见秦如轲十分做作地捂着脖子:“原来白老板还颇通医术,我正想问问,这伤口,会不会留疤啊?”
白浔随意瞥了一眼他脖子上的牙印,没好气道:“世子给狗咬了?”
阮云禾猛然被口水一呛,咳嗽起来。
白浔本来没当回事,见她这样的反应,当即凝在了原地。那是阮小姐咬的?
秦如轲伸手给阮云禾拍了拍背,笑道:“白老板也会眼拙吗?”
白浔深吸一口气,一边快速地将草药收拣起来一边咬牙切齿:“世子细皮嫩肉,才留了点印痕,过几天就消了,不会有半、分、痕、迹。”
他说罢就提着药篮往屋里走,阮云禾在原地顺好气就有些懊恼,秦如轲好好的打什么岔?
想着白浔口中的师父,她实在是心动。容颜被毁是她的心结,不是因为没了美貌,而是因为,那些疤痕总在向她提起那个恐怖的夜晚,和那段时间里阴沉沉的父亲……
秦如轲跟着白浔进了后屋,不由分说一掌拍在摆满药材的案上,震落了一地的草药。
“平白无故提这个做什么?你已经研制好了?”
白浔冷眼看着他:“没有。”
秦如轲沉了脸:“如果你最终也没有研制出来呢?给她希望又让她落空,很好玩?”
“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最重要的一味药也拿到了,断没有研制不出来的!”
白浔顿了顿,又道:“若真是那万中之一的可能,我失败了,我会亲自去请师父来京城。”
秦如轲冷冷一笑:“哦?原来你们师徒二人的原则底线还挺自由?你不是绝不勉强你师父?你那师父不是扬言绝不来京城吗?”
白浔蹲下身子慢慢捡着草药:“我既然敢这么同她说了,就一定不会让她希望落空。”
第43章 在意
白浔被秦如轲的人强行带到京城时,就下定决心,绝对不会屈服于他的淫威,坏了师父的规矩。
秦如轲没拿他怎么样,反而向太后举荐了他,甚至把浮光阁交到他手里。
是利诱,对他没用。
太后让他凡事给阮小姐行方便,他也不知道怎么这方便行着行着就没了底线。
他头一次见到阮小姐时,阮小姐还是个处处受惊的兔子模样。
她戴了面具又裹了层层黑纱,有人走近就慌里慌张地摸摸面纱,好像生怕露出半寸肌肤。
他瞧着这位小姐实在可怜,便提起自己正在研制的易容。
“小姐只要拿来一张从前的画像,我就能照着上面给你做个八丨九不离十。”这是师父都不曾踏足的领域,他提起来颇有些自傲。
师父近几年专钻祛疤修肤一术,他却不以为然。疤痕要是在身上便没什么,衣服遮一遮也就算了,若是在脸上,与其费劲修复,还不一定能将那疤祛得干净,不如重新做一张面皮覆于面上,和从前别无二致,不是更好?
师父骂他混账崽子,看了他做的半成品易容又哑然,他觑着师父的脸色,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个天才。
听说这位阮小姐是脸上被烧坏了,恐怕不是一两道疤那么简单,她的样子又好像十分在意容貌。自己提出这样的好事,她不说欣喜若狂,起码也会急切地想要试一试吧?
他没想到,兔子样的阮小姐在这件事上却很坚定:“多谢你了,只是面皮再真,也是欺瞒之物。对外我无需欺瞒,烧坏了就是烧坏了,何必求在人前那一时的脸面?对内,这些东西总是骗不了自己的。”
听她说话好像很豁达似的,可是她时不时就要捂脸,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白浔以为她在逞强,愈发觉得她可怜,每回她来都是好一番开导照顾。开导着开导着,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溺进情海里去了。
让白浔难受的是,阮小姐心有所属,就是那个无耻的世子。
那人为她千里寻医,被师父用竹杖往外赶了数次,仍然厚颜登门拜访。她苦守着心里的少年人,即便对方行为敷衍,似有隐瞒,也一口一个信任。
或许年少相识相知,真的会心意相通?可是那个世子明显在北疆有所筹谋,不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阮小姐全心全意相信他,他凭什么自作主张瞒着人不告诉?
秦如轲不是良人,大半年过去了,白浔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这一想法。
白浔将地上草药一根根捡干净,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懒得和秦如轲说话。
他心里自有一番盘算。他当然不会勉强师父,师父也用不着入他厌恶的京城。到时候,他会带阮小姐走,去北疆找到师父,治好阮小姐。
——
阮云禾和秦如轲在浮光阁住了几日,外头风言风语一直不断,除了议论安平侯的案子丢了个嫌犯外,还有对世子从前各种风流韵事的清点。
什么在自家堂妹生辰宴上找叔父要侍女啦,什么拜访周家时和一位女冠纠缠不清啦,还有些大聪明把他在宫里英雄救美的事迹都翻出来。
阮云禾在后院待得骨头都懒了,偶尔听听前堂的动静,往往都是一片夫人小姐的唏嘘。
“虽说世子行事一向放肆,但这回为了美人连贤王的脸面也不顾,公然带着人跑了,可见是个情种。”
“这样的情种给你你要不要?”那女子声音听起来挺泼辣,“若是换了我,我自然希望我的夫君只对我一个人好,这样四处留情的算什么?”
“是啊。说起那个阮小姐,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好早先退了婚,不然自己未婚夫君做出这样的事,她又无父无母不敢反抗,那才叫一个惨。”
“竟然还是他先退的婚,说不定就是嫌弃阮小姐容貌坏了。什么人啊!要我说,该是阮小姐去退他的婚,再给他两巴掌才解气!气死我了,看我回去不把我小妹收藏的世子画像全烧了!”
“诶,那倒不必,别坏了姐妹情分……”
接着那两个女子就聊起了各自家里烦人的弟妹。
阮云禾听得又是好笑又是心虚,没想到她才换了几个身份,秦如轲的名声就坏成了这样,连他颇具迷惑性的脸都救不了的那种。
她侧头去看了眼秦如轲,他就坐在她身边不远处,在白浔养的狐狸里随便捞了一只,挠挠它的下巴又捏捏它的脖颈,对外头的议论仿佛完全没听到似的,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秦如轲想通了,他在阮云禾面前怎么表忠心都是无用,外头什么都传遍了,哪里还容得了他辩解。
于是在阮云禾凑近问他,那些人所言是否属实之时,他默然点了点头,准备着迎接阮云禾的怒火,就像在宫里那一回。
阮云禾却好像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甚至反过来安慰他,还一口一个理解。
秦如轲睁大眼睛看她:“你理解?难道你觉得,我这样做都是对的?见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就献殷勤,也没问题吗?”
阮云禾笑得温柔:“世子帮了惠娘呀,你对惠娘这么好,惠娘怎么会怪你?至于以前的事,那都过去了,惠娘不会计较。”
秦如轲彻底被她震惊到沉默了。
或许有些男子喜欢爱人这样的大度,好方便他们在外沾花惹草。但是,秦如轲是受过专业书籍洗礼的。
《夺取卿心一百零八式》有云,若是她会为了你吃醋生气,便是牵念你心中有你,此时应当珍而重之,给她定心安神,表明自己的心意,便离两心相通不远了。
那反之,阮云禾这么看得开,对他与“其他女子”的事情毫不介意,岂非是,不在乎他了?
就连谢钧的红粉知己也会为他移情别恋杀去将军府大闹,阮云禾与他这么多年的情谊,不应该这么轻描淡写吧!
秦如轲心神一颤:“你怎么会不生气呢?就算是以前,做过就是做过,不痛骂一顿怎么解气?”
“啊?”阮云禾一呆,他是傻了不成,这是什么意思,讨骂?
阮云禾回忆了在宫中自己叱骂他感情随便那回,他百口莫辩可怜巴巴的样子,便当他是被冤枉得难受了说起胡话。
她轻握了他的手,柔情款款地看着他:“世子不必理会风言风语,惠娘不会在意这些事的。”
秦如轲心底绷紧的弦,断了。
她说什么?不在意?
他呼吸一窒,反手捉住了阮云禾的手,拉着她的手就往自己喉间摸。
他不明白,明明前几天阮云禾还一副依赖他非他不可的样子,现在怎么突然说不在意就不在意了。
喉间的牙印已经消了,阮云禾的玉指空空按着,惊讶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那一晚吗?”
阮云禾易容下的脸滚烫起来,慌慌张张地就要抽出手:“不……提这个做什么……”
秦如轲紧紧扣着她的手,口不择言起来:“我以为,你这样咬了,是想要我独属于你一人,你不希望我眼里只有你吗?你怎么会不在意那些事呢?”
阮云禾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白,羞得几乎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你再咬一回?”
天杀的,他在浑说什么啊!
“干什么!”白浔刚进院子就瞧见这一幕,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
住着他的院子,抱着他的狐狸,轻薄他心尖上的姑娘,秦如轲真是不要脸到了家!
他几步上前,一把挥开秦如轲抓着阮云禾的手,夺走此人怀里的狐狸,也不管他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推搡着把他关在了杂物间里。
白浔咬牙切齿地想着,要把他关上一天一夜才好。
不过关了一个多时辰,贺子安就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颇有礼节地朝着白浔抱了拳。
“沈大人传话了,他那边已经安排妥当,陛下刚刚下旨召世子进宫。”
——
秦如轲强打起精神入了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丧气,倒叫皇帝看得心里舒畅了。
这小子一定是因为最终没保住自己喜欢的美人,所以垂头丧气的。
不过那女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皇帝觉得并不重要,秦如轲这样就是服了软,意味着这事彻底封存,不再提起。
皇帝没有多提安平侯的事,只留着他随便说了说话,又照例教训两句要守规矩云云,做着样子罚了罚也就过去了。
秦如轲很快就又准备着出宫去,路过御花园时碰上了等在那里的太子。
秦自年屏退下人。
“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那女子真的死了?”
秦如轲声音恹恹的:“是啊,正如陛下所愿,此事结了。”
秦自年嗤笑一声,看了看四周,压下声音:“父皇的丑事是掩饰住了,我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秦如轲抬眼看了他,是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安平侯那样的死法,分明是下药之人要将旧事抖出来,而这药显然来自南疆。父皇已经着人去调查,南疆药老那边的说法是,安平侯上个月亲自去买的药。”
“安平侯无妻无子无牵无挂,宁愿将自己毒死也要把这事推到所有人眼前,他只能为了一个人,那就是我,他唯一的外甥。”
第44章 春来
秦如轲终于收起心不在焉的神情,一双星眸若有所思地朝下一瞥,又倏忽抬眼:“安平侯自杀?明摆着会把火烧到你身上,他平白无故搭上自己的性命做这蠢事,图什么?”
秦自年攥紧了袖中手:“我不知道。若真是为了我,为何都不曾与我商量……就去寻死。”
安平侯不会害秦自年,这一点他确信无比。先皇后出身不高,一直与这个弟弟关系很好,先皇后去后,安平侯与秦自年依然常有往来,彼此之间的亲情十足真挚。
对于秦自年来说,从皇帝那里得来的一点点温情,甚至不如舅舅的十之一二。
两人静立无言,不远处传来宫人的呼喊声:“十殿下——您慢点跑,小心摔着了!”
秦自年朝着声音来处看了一眼,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在前面,后面跟了好几个宫人,一片人仰马翻的模样。
他漠然勾了勾唇角:“天天这么跑,没病也要活生生吓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