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眯起了眼睛,这丫头嘴巴倒是伶俐,可惜嘴巴再能说,她心里真的能这么想吗?她太了解阮云禾了。
“罢了,想来太子时日无多,知道你拒绝,也就伤心个一两日,早些去了,他也少受些苦。”
阮云禾浑身一抖,心里颤颤擂起鼓来。她不信什么冲喜,但若是太后已经向太子允诺,结果却……他的病势可能真的会加重。
“你究竟怎么想?哀家现在就要一个答复。”
太后的声音落在空旷的大殿里,十分清晰,也重重敲响在阮云禾心里。
阮云禾一手捏在裙角,心愈跳愈快,明明只停顿了一息,却觉得已过了许久。
“她不愿。”
殿门忽地被人推开,泻入一大片沉沉的碎金光影,紧接着是男子的声音,语速不快,却极其清楚,掷地有声。
阮云禾惊疑抬眸看去,只见秦如轲一袭牙白色锦衣,立于殿门外。一张俊美的脸庞隐匿在碎光的阴影中,只露出薄唇轻抿,不卑不亢地平视着太后。
太后见他来,似乎并不惊讶,反而状似嘲讽地笑了笑:“你凭什么能代她说不愿?凭你退了婚?还是凭你这些日子流传在外,和许多女人纠缠不休的花名?”
秦如轲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淡声道:“太医已经为太子诊过,太子是中了毒,且要好好静养。您早先也说过,宫中不许吵闹,而所谓冲喜,难免惊扰了太子。想来,方才您所说,是玩笑话。”
阮云禾猛然抬头看向太后,见对方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原来根本没有冲喜这回事。
阮云禾这会子冷静下来才想明白,她好歹是阮太傅的女儿,阮家满门清贵,就算父亲不在了,就算那是太子,也不会让她这样正经的贵门小姐去冲喜的。
太后并不恼怒于被他顶撞,反而心情显得更好些,从容地坐到窗边执了茶盏送到嘴边:“玩笑又如何,她还不是被吓得信了,你还不是沉不住气冲进来了?”
秦如轲眸色微沉,索性上前牵了阮云禾:“我与云禾,本就无需隐瞒。”
“如果您真心对待云禾,我自然也会万事站在您这边,可惜,您似乎对您的外孙女颇为无情。”
太后听到“外孙女”三个字,便眯起眼睛盯着他:“看来你忙忙碌碌几个月,不仅办好了六寺案,还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秦如轲面色不耐,故意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无意多言,拱手行了礼就拉着阮云禾走。
“站住。云禾留下。”
秦如轲头也不回:“陛下有口谕,阮家小姐这几日安置在崇华宫。”
“崇华宫?”太后发出一阵冷笑,“也好,也好。”
——
阮云禾拉着秦如轲的手,一路跟着他走到崇华宫附近。
“如轲,”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太子究竟怎么样了?能不能带我去清延宫看看?”
秦如轲停下脚步,握紧了她的手,垂着眸子沉默了片刻:“去了也没用,已经,看不见人,听不见话了。”
阮云禾浑身发冷,鼻子泛酸,眼睛也发涨,声音带上了颤抖的哭腔:“什么时候病倒的?太医都没办法吗?”
秦如轲转身紧紧拥住她,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在她背后安抚着轻拍,眸子里翻涌着沉痛:“早先都好好的,从前日发烧到今日不省人事,都太快了,叫人反应不来。”
“昨日请了白浔来,他也解不了,只知道是十几日前中的毒,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毒发。”
秦如轲已经发信去南疆,前些日子他的人刚救下南疆药老,正是有人要灭口。其实不必猜,能将手伸到东宫下毒,只能是皇帝。
皇帝要废太子是必然的,可是千防万防,怎料堂堂一国之君,竟要毒杀亲子。
阮云禾的眼泪洇在秦如轲胸口衣襟上:“从南疆到这里,起码也要十日……”
秦如轲也紧紧闭了眼睛:“会没事的,白浔医术也不差,这两日太子喝了他的药已经好转了些。一定可以撑到南疆药老来。”
“擦擦泪好不好,该去崇华宫了。”秦如轲抬着她的脸,轻轻为她拭泪。
“为什么,陛下让我去崇华宫?那不是,皇后娘娘和十皇子住的地方吗?”
秦如轲眼神晦暗:“住在崇华宫未必不是件好事,陛下偏爱十皇子,崇华宫的守卫必然也是最严密的。我会让贺子安暗中保护你,我请了旨留在清延宫,若是有事吩咐他就好。”
阮云禾任着他给自己擦干了泪痕,哽咽道:“这几日,要生变?”
若是好好的,秦如轲何必提什么守卫?
秦如轲叹了口气,也不打算瞒她:“大皇子和三皇子这几天异动频频,贤王被软禁却也不老实。”
“太子病重,他们却都当他死了,个个都要动作。”
阮云禾不解:“可是陛下还好好的,他们怎么敢?”
秦如轲的声音越压越低:“都是被逼到绝处了,搏一搏才有生路。”
贤王确实是被逼入绝路了,他犯了大案,等三司流程走完,他轻则被废,重则性命不保。可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他们也未犯何事,怎么也急了?
“阮姐姐!”
阮云禾吓了一跳,赶紧从秦如轲怀里钻出来,整理仪容。
紫衣赤冠的十皇子一路小跑过来,小脸还红扑扑的。他跑得飞快,跑到面前却羞涩起来,放慢步子走到阮云禾面前,轻轻拉了她的衣角。
“我听父皇说,阮姐姐会来崇华宫小住,一直在宫门等着阮姐姐。左等右等等不到,才跑来想迎一迎阮姐姐。阮姐姐怎么和世子堂兄抱在一起啊?”
孩童天真发问,阮云禾也不好意思起来,秦如轲却面色不变道:“刚刚阮姐姐听说太子哥哥生病,吓着了,堂兄只是安慰她一番。”
十皇子像个小大人一样点点头,深以为然:“我被吓到的时候,嬷嬷也是这样抱着我安慰的。”
秦如轲摸了摸他的脑袋:“正是了,阮姐姐胆子小,住到崇华宫后,玄淇要保护她,好不好?”
十皇子用力点头:“我一定会保护阮姐姐的!”
几人正说话间,又有宫人的叫喊声传来:“十殿下!十殿下!”
十皇子厌恶地看向乌泱泱一群来人:“他们以为我又跑了。这几天看着我的人更多了,崇华宫里到处都是人。我很讨厌他们。”
秦如轲看着那些宫人,除了太监宫女,还跟有一队侍卫,可见崇华宫确实守卫森严。
他拍了拍小殿下的肩膀:“他们不来烦你,别理他们就是。堂兄先走,玄淇和阮姐姐一起回崇华宫吧。”
十皇子认真地点了头,目送着秦如轲走远,又抬头看到阮姐姐怔楞的目光。
得了堂兄嘱托的小殿下难得觉得自己可以保护人,便郑重地拉了阮姐姐的手:“阮姐姐,你别怕。”
阮云禾低头看他,其实十皇子也很敏锐,这几日宫中气氛不同往日,他感觉得出来。
她弯着眼睛笑了笑:“阮姐姐不怕。殿下,咱们一起回去吧,我想拜见皇后娘娘。”
第54章 大雨
阮云禾本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得知皇后愿意一见。
她也不免惊诧,回忆起上回在宫中皇后的召见,她只求见了两回,连宫中妃嫔都没怎么见过的皇后却两回都见了自己。
皇后对自己这样特殊对待,又是为何?
上次,皇后对十皇子受惊一事不闻不问,阮云禾本对她并无好感,然而临行前她的一番劝告之言却让她莫名有些动容,即便是在心里,也不太能相信她会苛待十皇子。
此次自己住到崇华宫,阮云禾总觉得是她的意思。
阮云禾走进殿中内室,床上依然是隐隐绰绰的纱帐,一点暖黄的烛光映照着纱帐里纤弱单薄的影子。
阮云禾落座后,下人们都被遣了下去,室内只留了皇后贴身的侍女。她端着汤药,轻轻掀开纱帐,服侍着皇后进药。
内室安静非常,只听见碗勺清脆的碰撞声和几息清浅呼吸声。侍女挡住了阮云禾的视线,她只能看见皇后垂在床侧的一只枯瘦苍白的手,没有一丝血色。
阮云禾等着她喝完药,才轻声开口:“臣女冒犯,扰了皇后娘娘清静。”
侍女散下纱帐,皇后侧倚在床头,看上去并不打算下床。
纱帐里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轻飘飘的不落实地:“无妨。听说阮小姐的伤已经治好了,倒要贺喜。”
阮云禾闪了闪眼眸,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娘娘关怀,也是凑巧,听说了一位神医,权且请他看看,未想真的治好了。”
皇后清淡的声音里含了丝缕柔和:“多少名医治不好的却能有人可治,你是有福之人。”
“这神医还在京中吗?本宫可以举荐他去清延宫为太子诊治。”
阮云禾有些摸不准皇后的意思,是客套话吧?她不想十皇子登基吗?怎么还要举荐人治好太子?
她的声音低下来:“本来是在京郊的,只怪臣女急着回府,未能多留他几天,他几天前已经离京了。”
如果她一直待在客栈,江老为了照看她恢复,便会待得久些……
“不是你的错,莫要自责。”皇后突然出声。
阮云禾一愣,心头一暖,她本以为皇后为人淡漠,原来她也会宽慰人。
她屈膝盈盈一拜:“多谢娘娘宽慰,娘娘的恩情臣女也会记得。”
如果皇后不准,阮云禾不大可能住到崇华宫,即便是特殊时候,这也不合规矩。
帐中传来幽幽一声叹:“崇华宫就不是虎狼之地了吗?这种时候,到底只能听天命……本宫有些累了。”
阮云禾低着头,慎重地行了礼,便恭敬退下。
及至走到屏风边,正要转出去时,听得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声。阮云禾心中一动,蓦然回头,就见十步以外的凤床上,帘幔轻撩一角,露出一侧松松挽发的玉簪。
虽然距离不远,却只是匆匆一瞥,只窥见苍玉般的侧脸和一只清澈圆润的杏眼,还不甚真切,下一刻帷幔就飘忽着垂下,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撩开过,方才所见又是否只是幻觉。
阮云禾心里没来由得跳起来,匆匆屈身告罪就转出屏风,一直沿着走廊走出很远,那只杏眼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十分眼熟。她从前见过皇后吗?
走出廊檐,忽而有冰凉的水滴滴在她脸上,阮云禾抬头看去,天色昏暗,布满厚重的云团,一道银白的闪电在天际一闪而过,紧接着,雷鸣轰响,豆粒般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点点泥尘。
宫墙外有宫人奔走,尖利的声音划破浓厚的夜色。
“太子殿下薨了!”
阮云禾怔怔站在庭院中间,任凭雨点敲击着她的衣衫鬓发,脑海中嗡的一声,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朵也嗡嗡作响,仿佛失聪了一般。
“小姐!”荷霖的声音响在身后,将阮云禾的神智唤醒。
阮云禾楞楞转身,只看见荷霖撑伞向这边跑来。她看着荷霖跑到自己跟前,用袖子替她擦去额头和头顶的雨水。
荷霖看她失神的样子,声音中就带了哭腔:“小姐,如今正是要紧时候,若是淋雨病倒了,那就真的坏事了。”
冰凉的衣衫湿湿贴在皮肤上,阮云禾打了个寒战,紧贴着荷霖缩在伞下,口中喃喃:“你说得对,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我们快走,去,去沐浴更衣。”
——
阮府。
阮鸿站在窗边,瞧着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便怀疑着大皇子今日不会来。
他任性惯了,偶有爽约,阮鸿也不当回事。只是如今形势紧张,大皇子还这么不慎重,阮鸿心里不由得又添了几分焦躁。
良禽择木而栖,阮鸿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否站错了队,毕竟大皇子实在轻狂愚蠢。可是他只能选择大皇子。
他一早就知道,陛下偏宠十皇子,还并非是寻常疼宠,太子只是十皇子登基前的挡箭牌,等到太子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废是必然的。
他也不能中立或者拥护十皇子,如果十皇子登基……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大皇子和三皇子,阮鸿最终还是选了大皇子,三皇子说好听点叫不争不抢韬光养晦,说难听些就是毫无登基的实力。
阮鸿越想越烦躁,快步走出房门,望向垂天的雨帘,又是叹气又是皱眉。
忽而大雨中一人戴着个斗笠飞快跑来,箭矢一般冲到阮鸿面前,大口喘着气,一把摘下斗笠,溅了阮鸿一身的雨点子。
阮鸿也没责骂他,只拧着眉问:“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老爷。太子薨了。”
阮鸿眉头一舒,淡淡道:“这毒倒是厉害,竟然这么快就去了。这不是迟早的事吗?何必这样惊慌。”
那人摇摇头:“这是奴才顺便听到的。您让奴才去请大皇子,奴才没见大皇子在府上,却打听到另一桩事。”
他喘了口气,接着道:“先前逃出府的四小姐,被大皇子找到了。大皇子不仅瞒着不告诉您,还私下里审问了四小姐。”
“什么!”阮鸿眼睛大睁,怒火翻涌,“狗种!他当我阮鸿的女儿是什么?他怎么敢私自审问玉瑛!”
那人听得老爷骂人,咽了口唾沫:“奴才见到了四小姐,没受什么苦,只是招了与人私奔,带的盘缠是堂小姐给的。”
阮鸿气得发昏,翻着白眼就要晕过去,那人吓得赶紧扶住他,又伸手掐他人中。
阮鸿浑身发抖,恨声道:“你接着说。”
“堂小姐给的盘缠不是小数目,四小姐就告诉了大皇子,旧阮府里埋着十几个装满银钱的大箱子,大皇子就,就很高兴地要去找贤王。”
“谁!”阮鸿的声音陡然升高,“这个蠢货!”
这银钱当然是意外之喜,且阮云禾现在在宫中,阮府无人,守卫松散。如果真如玉瑛所说有十几箱金银珠宝,拿来募兵,也是大大利于眼前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