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有太多复杂的回忆在脑海里闪现,最终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路西加也没有再问,只是不住地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等着她平静下来。
付河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乎非常理所当然——平静的路西加,和站在她面前为了她而哭泣的人。
几人一狗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菜菜实在忍不住了,叼着贺岩的衣角哼哼着要出门。贺岩从来都拗不过这只狗,只得取来牵引绳,带着菜菜出去了。
路西加又带着一行人回了屋里,还把屋子里的灯打开,迎接逐渐下沉的暮色。
纪子炎打从见到她开始就一直盯着她,像是生怕她再跑掉一样。路西加被这可怜的眼神盯得有些想笑,随即低下头,从托盘里拿了个橘子,递给纪子炎。
“你们是来做衣服的么?”路西加轻声问。
“嗯,”纪子炎剥着橘子点头,“我想找这里的设计师做一件演出服。”
“演出服?”路西加似乎很快明白了什么,她走到柜台前,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画册,快速撩了几页,取出一张夹在画册里的卡片,“是这件么?”
卡片上正是那件被纪子炎一眼看上的衣服,她飞速点点头,说:“对,我一看到就特别喜欢,西加姐姐,你记不记得,这件衣服很有刘念老师的风格,以前我们都很喜欢老师的作品。但刘念老师已经不再做演出服了,我……”
说到这,纪子炎看着面前的路西加,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可能性很大的猜测。
刘念老师当年只做过几件舞蹈服,其中有两件,都是专门做给路西加的。
“西……西加姐姐,你不会……”
她说了一半,忽然记起“唐家”设计师不露名的规矩,便立刻停住话语。
“嗯,是我做的。”
“西加姐姐。” 纪子炎唤了她一声,随后转头看了看还坐在一旁的谢其瑞和付河
。
谢其瑞瞥到纪子炎的目光,心想,得,一见着西加姐姐他们都成了外人了。
“没关系,”路西加看懂了纪子炎的提醒,解释说,“其实‘唐家’也没有那么严格的规矩,最初的设计师是怕麻烦,所以才隐姓埋名,后来大家也都按照这个习惯走了下来。和朋友,当然不需要隐瞒姓名。至于演出服,我本来是说过了不会再做,但如果是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一件。”
听到这话,纪子炎的第一反应便是欣喜,只是还没等喜悦沾上眉梢,她便又想到了刚才贺岩说过的话。
“西加姐姐,如果你很忙的话就算了,其实……”
她想说,其实再见到路西加,已经比她得到一件自己心仪的演出服要让人高兴太多了。但旁边有人,这些话纪子炎没好意思说出口。
“没关系,”路西加轻轻弯了唇,显出两个小酒窝,“还是有时间的。”
简单聊过几句,门口进来了一个小姑娘,脚步匆匆的样子,大概是临时被叫过来的。她进屋后对路西加笑了笑,说这里交给她就好。路西加于是起身,和他们告别。
纪子炎跟着站起来,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把话忍在了嘴边。路西加看了她一眼,又到柜台上拿了一张白色的卡片。
方才开门关门间涌进了冷气,一盏茶被递到付河手里时,带了些驱走寒意的效果。付河捧着茶杯,静静地看着站在柜台后的人。他听到笔盖启开的声音,随后见路西加微微低着头,不知在写着什么。
过了片刻,路西加捏着卡片递到纪子炎手里,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今天有些晚了,演出服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联系吧。”
纪子炎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年,在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的情况下,她就这样轻易地又和路西加恢复了联系。
路西加离开后,她还攥着那张小卡片和半个没吃完的橘子,呆呆地坐在凳子上。谢其瑞见她一动不动,探身,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子炎。”
纪子炎动了动,看他,但依旧没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举起手里的小卡片,问谢其瑞:“我不是在做梦吧?”
怀疑自己在做梦的,当然不只是纪子炎一个人。
三个人各怀心思,喝了两杯茶才离开。负责招待他们的姑娘在几人起身后忽然拿出一个礼品袋,走到付河身前。
“有人吩咐把这个给您带回去。”
付河眨眨眼,犹疑地问:“我?”
对面的姑娘肯定地点点头,又将袋子朝他递了递。
付河在其余两人狐疑的目光中接过了袋子,略微颠了颠,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车子一路驶下山,谢其瑞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说道:“也是奇怪,我去过‘唐家’的其他几家店,他们专门喜欢挑那种车开不上去的山里开店,好像生怕别人发现他们一样。这家店……虽说也是在山上,怎么大大方方开在商业区了?”
坐在后座的付河看了谢其瑞的后脑勺一眼,没说话,一只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被端端正
正放在腿上的纸袋。倒是纪子炎的眼睛动了动,很快说:“那当然是因为……”
她话说了个开头就没了下文,谢其瑞奇怪地问:“因为什么?”
纪子炎脸上的表情黯淡了下去,沉默半天,闷声说:“没什么。”
她猜到了其中的原因,可是并不想跟谢其瑞说。
看着付河一直用两个胳膊圈着那个纸袋,纪子炎再一次试图说服他拆开看看。
“不,”付河看了她一眼,拒绝得果断,“我回去再拆。”
“你怎么突然这么小气?看都不给看,”纪子炎对他这种反常的行为颇为不满,“到底是谁给你的嘛?”
想来他们一共也没见到几个人,纪子炎很自然地猜测是不是路西加给付河的。这么一想,心里酸得不行。
“不会真的是西加姐姐给你的吧?”纪子炎小声嘟囔,“可是你们又不认识,她怎么会给你礼物,要给也应该给我啊。”
谢其瑞很少见到这位大小姐对什么事这么耿耿于怀,要知道,从小在糖罐里泡大的孩子,可是什么都不缺,更不会在意谁送了什么礼物。
付河没回她,自己努力压着嘴角,故作冷静,看着窗外。
直到到了家,他才将袋子里的盒子取出来。
深蓝色的盒子上扎着一朵白色的蝴蝶结,付河研究了半天,确定如果不把蝴蝶结取掉,是没办打开盒子的。他叹了口气,只好小心翼翼地扯开蝴蝶结。
蝴蝶结是用柔软的丝带做的,付河只不过轻轻扯了一下,蝴蝶结便像一朵花一般一下子绽开。丝带从盒子上滑落,垂到浅灰色的地毯上,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像是能拨动空气,划出声音一般。
付河将盖子打开,果然,里面是一个烟青色的烟灰缸。和在花园内,路西加递给他的那个一样。
纪子炎到最后也没问出来付河收到的礼物是什么,只从付河这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礼物确实是路西加送的。
大概是一周后,付河帮纪子炎录制一首电影宣传曲时,纪子炎举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炫耀表情。
“西加姐姐哦。”
付河瞟了一眼屏幕上的聊天界面,没说话。
他知道纪子炎与路西加认识了很多年,而且纪子炎一直把路西加当偶像。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那么多新人歌手,他偏偏同意了给纪子炎制作专辑。
临近年末,各种颁奖典礼都扎了堆。录音快结束的时候,谢其瑞跑到录音室跟纪子炎确认相关行程。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话就转到了付河身上。
“怎么样,你也去参加一下?你可是提名了两个最佳作曲人。”
这几年付河没少在各种颁奖典礼上被提名,但他不想露面,所以每次都是谢其瑞这个老板去替他领奖。付河的粉丝不少,虽然比不上镜头前的明星,但作为一个幕后的制作人来说,已很火了。谢其瑞从来没有放弃要说服付河走到幕前去,无论是作为一个制作人,还是作为一位歌手。只可惜,付河在“绝不上镜”这件事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固执,每次在谢其瑞提到这事时,都不发一言地摇摇头,或是坚定地丢出一句“不去”。付河惜字如金,谢其瑞既问不出来为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也不是不可以。”
“我说你这个想法真的该变变了……”谢其瑞刚要开始他的“习惯性操作”,忽然发现不太对,他揉了揉耳朵,问,“你说什么?”
付河没抬头,低声道:“今年不参加,明年吧。”
他的话说得随意,似乎只是在赞同谢其瑞提出的某一个晚饭地点。可淡淡两句话,却使得旁边的两个人都见了鬼似地看着他,连本来在看热闹的录音师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纪子炎盯着付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要露脸了?”
“嗯,”付河把挂在脖子里的耳机戴上,状似不经意地说,“不过我没什么合适的衣服,得准备准备。”
第3章 “我是来做衣服的”
谢其瑞不知道付河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无论如何,他对付河这个决定是喜闻乐见的。
“衣服还不好解决,我给你安排,就你这条件,我让你当晚艳压一众男明星。而且你这衣服早就该换换了,天天套件卫衣,灰头土脸的。”
作为一个常年窝在录音室里的人,付河对穿着可以说是丝毫不讲究,几件卫衣、T恤轮着穿,顶多天冷了,在外面套件外套。甚至,谢其瑞以前还开玩笑问付河,是不是以后结婚也要穿件都快要磨破了袖口的卫衣上台,用他多年艰苦朴素的精神去迎娶他的新娘子。
“也别等明年了,”谢其瑞达成目的,心情好得不得了,“等有空我带你去商场,我出钱,带你改头换面。”
谢其瑞自认对时尚和服装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悟的,他挑了个两人都有空的日子,带着付河去了自己常去的几家店,给他从头到脚搭配了几套。付河每换完一套出来,谢其瑞和其他几个店员都要换一番夸赞的说辞。
皮囊好看的人谢其瑞见得多了,但付河不一样。谢其瑞第一次见到付河的时候,他穿了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黑色牛仔衣,谢其瑞请他喝啤酒,两个人在江边坐了一会儿。江边没什么光,只有几户农家留着的昏黄灯盏,晃在安静的夜风中。但就是在那样的光线下,静坐的那一小会儿,谢其瑞愣是没能从付河身上挪开眼。
付河身上的气质太特别了,这是谢其瑞对他的第一印象。
谢其瑞有一段时间一直在琢磨,付河的气质到底特别在哪里。慢慢地对比下来才发现,付河和那些看上去就是长在温室的男孩子不一样,他不胖,甚至可以说是偏瘦,穿上衣服,好像还能看出骨骼的痕迹。可他身上的肌肉很结实,形体透着一股力量感。这种力量感和在健身房里锻炼出来的那种大块肌肉不同,那是完完全全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迹。
这些痕迹铸就了付河身上鲜明的色彩,仿佛他坐在那里,不是坐在夜色中,而是他在静静地看着夜色。在他的面前,夜色不是无边的,灯光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谢其瑞大概知晓付河以前过得并不如意,凭他当初遇到付河时的情况推测,他能猜到付河一定吃过很多苦,可具体吃的什么苦,付河从没主动和他聊过,有时他有意问起,付河也总是用轻描淡写的一句“没什么”,带过那无人知晓的年岁。
“还是不满意?”
谢其瑞看付河左右转着身子,一个劲儿端详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很奇怪。明明平时是个连麻袋都敢往身上套的人,怎么现在突然这么挑剔了?这都已经试了几套,竟然没有一套能让付河夸上一句。
付河摇了摇头。
谢其瑞吸了口气:“那要不这样吧,先把刚才倒数第二套买了,我觉得那套最简单,最适合你,然后咱们再去别处挑挑。”
付河还是在摇头。
“不太行。”
付河把衣服西装脱下来,还给销售员,低声说了句“谢谢”,便招呼谢其瑞往外走。
这下,轮到谢其瑞头疼了。他寻思着自己看好的几个牌子也都领付河试过了,既然付河都不满意,那就只能了去定制了。他正在通讯录里寻找自己熟悉的服装师的名字,一旁的付河突然说了话。
“要不,去‘唐家’吧?”
“唐家?”谢其瑞立马予以否决,“‘唐家’很慢的,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去。”
“反正也还早。”付河插着兜,推开商场的大门。冷风倏地侵袭过来,也使得被商场的暖风烘了好半天的人一下子变得清醒。
临近节日,商场门前的空地上增加了许多节日的布置。傍晚已至,暗下来的天色下,所有的灯光都已亮起,许多人都驻足拍照。付河的视线环视一圈,最后停在两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孩儿身上。
插在兜里的手微微动了动,碰到烟盒。
“走啊,站在那干嘛呢?”已经走下台阶的谢其瑞转身,叫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忽然停下脚步的人,“快快快,去吃饭,冷死了。”
付河一步跨下台阶,掠过流动热闹的光影,行至谢其瑞身侧。
“就‘唐家’吧,定制的合适一些,穿得久。”
“哟呵?”谢其瑞吃了一惊,侧头看他,“你这还打算经常出镜?”
付河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即便是谢其瑞,如果想要订衣服,也是要跟贺岩约时间的。本来预定了两天以后的下午,但临出发,谢其瑞接了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谢其瑞拍拍付河的肩,说:“你得自己去了,纪子炎这丫头录节目在后台和别人吵起来了,我找司机送你。”
付河听了,却说:“不用,我自己开车,借我一下你的车就行。”
“你开?你不是不爱开?”
付河有驾照,但谢其瑞和他认识这么多年,除了有两次谢其瑞喝醉了,付河不得不当司机外,其他时间再没见他碰过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