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加是在临睡前收到了付河的消息,歌单的名字为“2018年冬”。伴随歌单而来的,还有付河的两条消息。
“今日歌单。”
“晚安。”
路西加点开,设置顺序播放,然后回复:“谢谢,晚安。”
付河看着屏幕上在普通不过的四个字,将手机甩在胸口,向后仰躺在了椅子上。他呆呆地望了天花板好一会儿,突然起身,从一旁柜子的抽屉里取出路西加送他的那个烟灰缸。
付河是有烟瘾的,尽管这两年已经在尽量克制自己,但始终戒不掉。他点了一支烟,烟草完全燃尽之前,将烟蒂摁在烟灰缸里,旋灭。
又窝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他才拿起烟灰缸,想要将里面的东西清理掉。但将灰烬倒进垃圾桶,反复将烟灰缸擦拭几次后才发现,被方才那支烟烫出的痕迹,竟然是清理不掉的。
而另一边的路西加已经将歌单循环听了几遍,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又在某一句深情的副歌里迷迷糊糊地醒来。
摸到枕边的手机确认时间,那张已经用了许多年的烟花屏保上,显示的歌曲是那首她也很喜欢的《漂洋过海来看你》。
她习惯性地用拇指摸了摸那朵烟花,然后忍着困意,将这首歌听完,才摘下耳机,沉沉睡去。
付河在这晚失了眠,他在床上躺了半天,脑海里那张烟花的照片却一直挥不去。天已接近破晓,原本寂静的窗外起了鸟叫声、街道清扫声,付河又翻了个身。他睁眼望着透进迷蒙光线的窗户,迷迷糊糊地想,得买辆车了。
第5章 “我试试慢慢戒了吧”
虽然一晚上几乎没睡,但早上听到开门的声音,付河还是很快清醒了过来。他简单洗了漱,随便套了件长袖便出了卧室。
“哥。”普天林正在厨房忙活,回头见着他,指了指餐桌,“给你带了包子。”
“嗯。”的确饿了,付河抬手,压了压有些肿的眼睛,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他看了眼时间,问:“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上课?”
“研二没课了。这不是刚拿了一笔奖学金,赶紧过来给你买点包子吃。”
付河正拆着塑料袋,听见这话,挤出一声轻笑:“拿了奖学金就给我买袋包子?”
普天林利落地弄了锅鸡蛋汤,盛了两碗端到桌上。他往付河对面一坐,两只手臂叠到桌上,笑着问:“那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听着这不小的口气,付河咬着半个包子,含含糊糊地道:“买辆车吧。”
“那我可得再攒攒,哥你再给我两年时间。”
“逗你,赶紧吃饭。”
普天林带的包子是付河最爱吃的那家灌汤包,皮薄馅大,还兜着烫舌的汤汁,趁着热一口咬下去,只觉得一直到舌根都是香的。付河一口气吃了五个,肚子里不那么空了以后,他拿过原本放在一旁的手机,点了两下,进入一个直播间。
熟悉的音乐从蓝牙音箱里淌出来,普天林早就在付河这把这首歌听了千万遍,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句。
“哥,你直播间现在有人听吗?”
付河低头看了看,回道:“八十三个。”
“不少啊,这大上午的,还是工作日。”
这直播间是很久以前开的了,说是直播,其实付河既不出镜,也不说话,就是在直播间里放一些平时听的音乐。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人,就付河自己随便放着玩,后来偶尔会有人点进来,许是因为直播间的音乐好听,几年下来,竟然也积累了不少听众。有人说这个直播间像个品味不错的小电台,平时无聊的时候听一听,做事情的时候当当背景乐都挺好。
付河听曲子的口味很杂,直播间里各种风格的曲子都会放,但有那么几首曲目似乎得到了主播明显的偏爱,比如,现在这首《明天会更好》,就是每天开始和结束直播时必放的曲目。
“哦对了,”普天林瞄了瞄付河眼色,觉得他哥现在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于是试探性地开口,“哥,我找了个实习。”
“实习?你有空?”
“有,也跟老师说了,不耽误学习。我也是为了锻炼一下,提前积累点工作经验。”
“嗯。”这些付河不大懂,也就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
“实习有工资,加上现在在实验室干活老师也会给点工资,哥,你就别往我家里打钱了,我爸说家里钱也够用。”
又是这老生常谈的话题。有时候付河拿普天林这股韧劲也是没办法,这孩子打从上了大学开始,就一直没停过打工,饶是付河说让他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钱可以以后再挣,普天林也根本不听。他们为这事争过几次,后来付河退了一步,答应只要普天林不要影响学习、不影响健康,怎么折腾都行。
“行了,别天天操心那么多。我现在又不缺钱,你那点钱,给自己买点吃的穿的,别天天凑合。”
“哥……”
普天林还要再说,付河却已经抬了抬手,示意他赶紧闭嘴吃饭。
吃完早餐,身体里晚睡的疲惫感却像是还没褪去,付河于是起身,到客厅拿了烟和打火机。普天林瞧见他又开了窗,点了烟,朝后倚着椅子嚷道:“哥,你怎么又抽烟?别抽了,对你身体不好。”
“没事,”付河靠着墙,淡淡说道,“现在抽得不多。”
不知是因为烟气还是冷风的刺激,尽管已经极力克制,付河还是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躯体震动间,甩下去的视线刚好落到那个安静卧在手上的创口贴上。
“你看你看,你看你又咳嗽了吧?我还是建议你赶紧戒了,”普天林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哪有你这样的,医生都让你戒了,你还抽。”
捏着烟的手转了转,使得那个创口贴正向上。
付河的手并不好看,其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老茧,丑陋的痕迹太多,有的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那块创口贴掩着小小的新伤,混在一片过往的泥泞中,看上去就像是给站在冬夜大雪中的人裹了条围巾——看似是螳臂当车,根本不足以抵御风寒,但只有雪中的人知道,围巾裹住了一处最柔软的要害。
目光在创口贴上停了半晌,付河回身,低头,将烟摁在了烟灰缸里。
他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一转头,瞧见普天林夹着半个包子,正直直地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吃饭。”
普天林眨眨眼:“哥,你这是怎么了?”
付河瞥他一眼,没说话,拿起手机,翻看微信上的工作消息。
这么多年,普天林早就习惯了付河不搭理他,自顾自接着说:“你竟然真的把烟掐了?”
付河抽烟这个事,普天林没少说过,可他也知道,他哥太累,特别是以前,不抽根烟真的很难坚持下来。所以尽管普天林一直锲而不舍地唠叨,但也没指望过自己的话能让付河真的把烟戒掉,只不过是想着这样时常提个醒,付河好歹能少抽一点。
付河正给谢其瑞回着微信,屏幕上方忽然弹出来一条新消息——“这两天有空来量一下尺寸吗?”
想都没想,付河第一时间点开和路西加的对话框,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回复:“随时可以。”
回完这条,付河迟迟没有退出聊天界面,又开始盯着路西加的头像发呆。路西加的头像依旧是那日看到的那张壁纸,简简单单的一朵烟花,甚至,若是点开大图,会发现那张图片并不清晰。它不是高端相机拍下的艺术照,而更像是匆忙之下,用手机留下的一个抓拍。
“哥?”一旁,普天林又唤了付河一声。
“嗯?”付河猛地抬头,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竟然真的把烟掐了,以前可是我怎么说你都不听。”
“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后,付河看回手机屏幕。发出去的消息得到了一声轻轻的应答,一个“好”字,却好像能一下子扫清所有的疲惫,比烟还好用。
静了片刻,付河说:“我试试慢慢戒了吧。”
“啊?”
因为纪子炎的演出服要得还比较急,路西加决定先把手上的加急订单处理一下,之后便可以着手开始设计。
路西加的小助理叫田柚,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还处在对追星较为狂热的时候。在接待过纪子炎两次后,她终于忍不住问路西加,她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
在田柚的印象里,在纪子炎出现之前,路西加从来没有过除了同事之外的朋友。她倒是看到路西加买了许多纪子炎的唱片,但她那时只是单纯地以为,路西加同她一样,是纪子炎的粉丝罢了。
路西加正低头,给一束蝴蝶扣做最后的修边。小小的盘扣看似不起眼,却是精致非常。真丝布斜裁,然后刮浆、阴干数遍、缝线……这样一个小点缀,却经历了许多道工序,沉淀了许多昼夜。路西加从做第一件旗袍开始,就坚持要自己做每一束盘扣,她享受这个锻造美丽的过程,每次都做得认真。
“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她小我几岁,小时候……”她没抬头,轻声说,“我们一起学过跳舞。”
“对啊,”田柚恍然大悟,“子炎也学舞蹈,虽然……”
贺岩就坐在一旁看着路西加干活,听了这话,立马瞪了田柚一眼。
被冲昏了头的田柚也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赶紧停住话语,轻轻用牙齿咬了下舌尖,懊恼自己的失言——在成为路西加助理的第一天,她就已经被贺岩告诫过,千万不可以在路西加面前提和舞蹈相关的字眼。
路西加埋着头,田柚和贺岩都看不清她的脸,也无从猜测她现在的心情如何。但她一直没再继续说话,屋子里只有很轻的剪刀合拢声,使得两个人心里都有点发毛。
田柚想补救,可在脑子里将各种词汇拎出来看了个遍也没能组织出一句有效的话语来,只好呲牙咧嘴地朝贺岩使眼色求助。
贺岩白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眼睛瞟到桌上那个装着各式各样小扣子的烟灰缸,贺岩笑着伸手:“西加,你这又是研究了个什么颜色出来啊?”
他想办法叉开话题,路西加也很配合,抬头望了一眼。
“不好看么?”路西加说,“我新做的,这个颜色我觉得调得挺好看的呀。”
“倒是还行,比你上回做的那几个好看,”贺岩将托在手里转了个圈,“就是当烟灰缸不大合适吧,有点太粉了。”
路西加撇撇嘴:“怪不得老师说你只能算半个设计师。”
前一天晚上她给付河发这个烟灰缸的图片,付河可不是这么说的。
都是男人,但有的人的审美天生就要好一些。
想到这,路西加不自觉地笑了笑,跟田柚说:“柚柚,帮我打包一个这个烟灰缸吧,有机会送给客人。”
贺岩听了,好奇,探头问:“哪位客人?”
“当然是懂得欣赏我的作品的客人。”
第6章 “你们都怎么追女生啊?
见面的时间约在第二天下午,付河先到公司做了会儿编曲,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去找谢其瑞借车。却没想,走到谢其瑞办公室门口,被谢其瑞的助理拦住了。
“纪先生在里面,”助理走到付河身边,低声问,“付哥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进去转达一下吧。”
没待付河开口,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纪怀则站在门口,笑着朝付河招手:“我刚从窗户看着好像是你,好久不见,进来聊聊吧。”
这话听得付河头疼。要知道,他和纪子炎合作以来,最不喜欢应付的,就是这位十分疼爱纪子炎的纪爸爸,纪怀则。
金一娱乐成立五年,中途扩张最为明显的一次,是得益于纪怀则的注资。所以,纪怀则一方面是自己合作歌手的父亲,另一方面,又是连谢其瑞都要礼让三分的大股东。
付河迈进办公室,和谢其瑞对视一眼,清晰地看明白了谢其瑞脸上无可奈何的神色。
“关于子炎这次的巡回演唱会,我觉得歌单倒是没什么问题,而且我相信付河的能力,现场版的编曲一定会带给歌迷不一样的感受。但是舞美和服装这块,我有点想法。”纪怀则亲自拉出一个椅子,示意付河坐下,“我听子炎说,她找到了一位很喜欢的设计师,也很期待那位设计师为她设计的演出服。既然这样,不妨让这位子炎喜欢的设计师,来做巡演的服装总设计师。她可以多设计几套,子炎一定会非常开心。”
这一下午的聊天,让谢其瑞有无数个绝望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带着纪子炎第一次去“唐家”的那一天。只不过如今是他变成了当初的贺岩,面对一个姓“纪”的人提出的要求,怎么挡也挡不回去。
真是自作孽。
谢其瑞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纪先生,我可以安排人去和那位设计师聊一下,但目前看可能性不大,因为对方主要还是为‘唐家’做设计,子炎的那件演出服,也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才向对方争取到的。恐怕……”
“先试试吧,”纪怀则语气柔和地打断了谢其瑞的话,他看着谢其瑞,含笑点头,“我相信,总有办法的。”
又是这样。
谢其瑞和付河不愿意应付纪怀则,并不是因为他不讲道理,而是因为他实在太讲道理,又太执着。你说做不了,他会说先做做试试,你说已经试了,但是真的做不了,他会说遇到了什么问题,说出来,他来想想有什么解决办法。纪怀则永远不会发怒,但也永远不懂得什么叫放弃。
“哦,还有,这件事就先不要和子炎说了,如果可以的话,刚好给她一个惊喜。”
纪怀则走后,谢其瑞朝后一仰,瘫到椅背上,感叹:“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我这个老板当得也太憋屈了。”
“是,”付河点了点头,对他的最后半句话表示认同,并补充,“这就是经济不独立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