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开,还是会开的。”
付河拎着钥匙上了车,坐定后,没急着打火,而是翻开头顶的镜子照了照。和上次的见面不同,这次的见面,其实他有很多准备的时间。前一天晚上他便在家将自认为好看的衣服都试了一遍,只不过换来换去,还是换回了自己最习惯穿的卫衣。
倒是没破洞,新的。
从公司到路西加的店有段距离,付河打开了音响,调到音乐电台,结果发现电台刚好在放着他早些年写的一首歌。
“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明明写的是普通的日常,歌词看上是很温馨的,但配上旋律,我每次听都好像能够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悲伤……”
主持人在念着观众的评论,付河静静地听完这段评价,换了台。
车子驶到半山腰,付河忽然瞥到空旷的道路上有一辆车,车前站了两个人,面上均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打了转向,将车缓慢停在路对面,下了车。
路西加在他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付河也回望她,大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付河走到她身边,问。
“车忽然坏了,不知道为什么。”
路西加的话说得有些急,连呵出的白气都透着一股紧迫感,一股脑从嘴边灌了出来。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轻轻咬了下嘴唇,对身边的司机说:“叫一辆车来吧,你先坐车去给客人把衣服送过去,不要误了事,我在这里等修车的人来。”
付河大概掌握了此时的状况,立刻说:“开我的车去送衣服吧,我帮你看看车。”
路西加看了一眼那辆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车,婉转地拒绝:“不行,太麻烦您了。”
算下来,这不过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路西加并不觉得他们已经熟悉到了能够让她坦然接受付河这样的帮助的程度,也断然不敢就这么用他的车。
“没关系,车是我朋友的,就是上次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叫谢其瑞,他和贺岩是朋友,帮你们也算帮贺岩了。况且……”付河顿了顿,说,“就当是谢谢你送我烟灰缸。”
话说完,付河已经将自己的车钥匙塞给和那位司机,自己开始前前后后检查车的状态。
付河平时话少,但并不是不会说话,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再耿直的性子也早已经懂得了“体面”的含义。
这番话让路西加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她便只好吩咐身边的人先开付河的车,将客人的衣服送过去。
“问题不大,但需要工具。”检查完毕,付河对路西加说。
路西加看着他,眨眨眼,没说话。
很显然,面前的女孩对这辆车的状态一无所知。征得同意后,付河打开后备箱,找到车上的备用工具箱,从中挑拣出两样,然后将车前盖打开。
路西加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觉得有些神奇。上次见面之后,她听贺岩提起过付河的身份,也立刻将他和总是出现在音乐播放界面的那个名字对上了号——SEA.G。所以此刻看着他如此熟练地修车,手指蹭上了黑色的污垢,她有些无法将眼前的人与那个人们眼中神秘的音乐制作人联系到一起。
一双弹钢琴的手,却在给她修车。
她还在沉思,付河已经干完活,将工具箱收好,动作麻利地合上了车盖。
“好了,打火试一下吧。”
“啊,好。”路西加对于付河解决问题的速度很是惊讶。她转身,却没到驾驶位,而是先到副驾驶拿了自己的包,掏出一张湿巾递给付河:“谢谢,先擦擦手吧。”
付河接过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着,将手擦干净,随后指了指驾驶座的位置:“需要我开车么?”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路西加立刻点了头。
车里的空间狭窄又安静,路上,路西加怕气氛变得尴尬,摁下了音乐播放的按键。
在那一瞬间,付河的心里其实起了个小心思,他想着会不会恰好放出一首他写的歌,之后说不定能得到两句夸赞的话语。然而很遗憾,偶像剧里的情节并没有在此时上演,音符流淌起来,组成的旋律很熟悉,却并不是出自他。
车辆行驶到十字路口,付河停下车,换到空挡。路西加瞄到付河放下来的手,发现应该是因为刚才那一番修车的操作,付河的手此刻仍旧是冻过之后微微红肿的样子。她伸手,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又调整了出风方向,让更多的暖风能够吹到付河身上。
“今天真的谢谢你,想不到你还会修车,”路西加抿抿唇,由衷地说,“好厉害。”
在未知的领域更容易对别人产生好感,路西加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会这样。
“以前刚好在汽修店工作过,所以会一些。”
付河这样说,让路西加更加惊讶。冒到她脑海里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付河怎么会在汽修店工作?这样的经历与他如今的状态并不算匹配,可路西加转念一想,又深觉人生这东西实在没什么规矩和道理可言。十年前的故事可能和如今格格不入,却就是那样真实而深刻地存在过。
“这样啊……好厉害。”
说这话的时候,像是为了增强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路西加还点了点头。因为刚好停着车,付河得以将她一系列的表情、动作看得真切。他一下子笑了:“这有什么厉害的?”
路西加笑着,微微耸了耸肩。她知道,付河一定是觉得自己在说客套话。但其实不是,只不过此时的她同付河还没有那么熟悉,所以也只是跟着笑了笑,没有解释很多。
路西加一直留意着付河的手,付河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没事,其实不冷,就是冬天风一吹太干了,手才会看着有点红。”付河说着,还将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试图让皮肤尽快恢复正常。但这一动不要紧,路西加忽然发现付河的左手掌外侧竟还有一点破皮。
“你……”
话没说完,指示灯已经转成绿色。付河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等待她开口。但后面的车显然没有这样的耐心,付河在鸣笛声中踩下了油门,还不忘问一句:“怎么了?”
“没事。”路西加摇摇头,说,“这两天还挺冷的,你应该多穿点。”
作为一个很怕冷的人,路西加实在是不认同付河这种冬天只在卫衣外面套件薄外套的行为。
不过付河的重点显然没有放在“路西加担心他冷”这几个字上,虽然他借助谢其瑞的帮忙,成功拿到了唐家工作室的预约,但找到路西加,还是需要他自己来。
“说到这个,其实,我是来做衣服的。”既然话题赶到了这,付河正好顺势交代了此行的目的。他顿了顿,笑着说:“我知道不能指定设计师,但如果路小姐有时间的话,我还是想要试试,请你帮我做一件。”
第4章 漂洋过海来看你
路西加显然有些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付河给他的感觉和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似乎有些偏差。那天在后花园,她觉得这个男人不善言辞,很帅,在同她说话时,整个人是紧张的。而此时他开着车,坐在没有调整得非常合适的座椅上,手臂曲起,同她说着想要找她做衣服。他的穿着打扮与那天无异,都不正式,看上去自由散漫,但与那时的仓促和慌乱相比,今天的付河显得从容了许多,甚至,还多了一些让人安心的感觉。
安心?
路西加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刚刚他很轻松地就解决了她眼前的困境,也或许只是因为外面寒冷,而车内的暖风烘得她放松了神经。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但没关系,我不急,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往后排个号?”
这话说出来,付河才发现自己的措辞竟然和纪子炎的差不多。他心中哑然,为自己的直接和鲁莽。
“那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要找我么?”
做衣服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路西加很好奇原因。
“就……感觉吧。”
歌曲刚好唱到付河最喜欢的部分,沧桑的男声在唱着在诉说一段深情,付河在歌声中撒了谎。
“那天在后花园遇到你,看到你拿着的烟灰缸,就觉得你做的衣服我应该会很喜欢。”
这样奇怪的理由,使得路西加在短暂的错愕后笑开,她偏头看向窗外,想了想,又忍不住转回头问:“做音乐的人,都这么感性么?”
付河也被她引得轻轻笑了一声,说:“可能吧。”
两人之间好似因这突然叠在一起的笑而亲近了不少,路西加无法判断这个原因是真是假,可她不得不承认,两次接触下来,她对付河的印象都很好。
“那好吧,‘唐家’确实不能指定设计师,不过如果是给朋友做的话,就另说了。”
付河被这句话里的那个字眼弄得一怔,等反应过来,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这是路西加在遇见付河以后,在他脸上看到的幅度最大的一个笑。那一瞬间,路西加忽然觉得付河这样一个轻抿着笑的侧脸有些熟悉,但这种感觉仅仅是存在了那么几乎察觉不到的一瞬间。她严谨而慎重地在记忆里搜寻,回忆自己是否曾经见过付河,又在回忆结束后,非常肯定自己并没有任何有关于这张脸的深刻记忆。
牙齿轻碰下唇,乐声仍在牵动心魂。
余下的路程已不远,不过两首歌的时间,便快要到达山顶。付河看了眼仪表盘,心知如果再把速度放慢就太刻意了。用余光瞄了眼旁边的人,确定路西加正看着窗外,付河才小心地转过头,放任视线在路西加身上停留。
今天的路西加没有扎头发,长发披在肩上,是付河从没见过的样子。她穿了一件高领的白色毛衣,衬得她的脸毛茸茸的。付河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忽然发现,她好像尤其爱穿这种样式的白色毛衣。
为乘客和自己的安全考虑,付河很快便把头转了回去。但他对着前方的空气点了点头,在心里肯定,白色确实是他所认为的最适合她的颜色。
而路西加此刻恰好往付河这边看,见他不住点头,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奇怪:“怎么了?”
“嗯?”被路西加突然的问话打断了思绪,付河自然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便只能从自己最擅长的歌曲里找原因,“没什么,就是很喜欢这首歌。”
这样说着,扣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还随着音乐的鼓点敲了敲。
到达“唐家”后,路西加先带付河去会客厅登记。贺岩惊讶于她返回的速度,在听完路西加的解释后,又连声向付河道谢。
“不用客气,车虽然修好了,但还是再开去检查一下比较好。”付河顿了顿,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路西加,“不然,不安全。”
“肯定的。”贺岩应下来,付河这才放心地跟着路西加去了她的工作室。
他们走的路还是上次付河乱走的那条路,不同的是,这次路西加带着他绕过了光秃的草坪,到了院子里的另一栋楼。
“屋子里比较热,外套可以挂在这边衣架上。”进屋后,路西加指了指靠墙的衣架,对付河说。
付河依言将外套脱下,挂好,随后注意到路西加已经取了一个发圈,将头发扎了起来。
路西加取了碘伏棉签和创口贴,示意付河伸出手。
那处伤口不大,要是从前的付河,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这样微不足道的疼痛。可此时,当他顺从地露出自己的伤口后,那处伤口被轻轻擦拭,覆上一块创口贴,稳妥地保护起来。
这是挺新鲜的体验。
付河不自觉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摸了摸那块创口贴。
“诶,”路西加瞧见,出声提醒,“别碰。”
付河微微一愣,听话地缩起了手指。
路西加的工作室和付河猜想中的差不多,满屋子的线稿、半成品,虽然数量很多,但整理的井井有条。付河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件成品或图片。角落里有一排CD架,很自然地吸引了付河的注意力。
架子上的CD种类很多,古典音乐也有,流行音乐也有。而流行音乐的唱片,似乎都属于几位老牌歌手。付河走过去,一张张看过来,直到看到两个熟悉的专辑名字,目光才停住。
纪子炎一共出过两张专辑,路西加竟然都买了好几张,付河一时间不知该羡慕纪子炎收获了路西加这么高的关注度,还是该高兴两张专辑都是出自他之手。
“刚刚在车上就发现,你好像很爱听老歌。”
路西加原本正低头整理准备给付河看的资料,听到付河的话,便循声望过去。这一望,却使得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付河半仰着头,老旧唱片反射了阳光,不大的一块,刚好落在付河脸上。
路西加缓了缓神,点点头:“贺岩经常说我,听的歌和外表不匹配。”
付河笑了:“那你应该看看我的歌单,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歌爱好者。”
“那……可以看么?”
这样的一句接话,是付河和路西加都没想到的。
事后路西加回想起来,也还是没搞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主动地要去和别人建立联系。她猜,或许是因为那时刚好有一束光透过窗纱照到付河的身上,付河抬头仰望着CD架的样子,像极了港风电影里的画面。
路西加从付河的身上看出了一种强烈的怀旧的感情。她不知道他在怀念什么,是那时的音乐,亦或是某一个人,但她在那一刻的确清晰地体会到了。那情感浓烈鲜活,缠绕周身,却被深藏于平静无波的湖水之下。或许只有伸手探至湖底之时,才能触碰到那滚烫的边角,然后被烧得彻底。
“当然可以。”像是感觉到了路西加的尴尬,付河很快说,“方便的话我们加个微信吧,我可以把歌单推给你,做衣服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联系也方便一些。”
两人都掏出了手机,因为距离很近,脑袋又凑在一起,所以,尽管付河并没有想要偷看路西加手机的意思,却也在低头间,瞥见了她的手机屏保。
漆黑的背景下,有一朵烟花绽放。
付河愣了愣,不自觉捏紧了手机,盯着路西加的头顶看了很久。
付河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会以年份和季节命名一份歌单,记录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喜欢的音乐。那天回家之后,他本想挑一个最经典的,但考虑再三,还是选定了自己最近的歌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