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人家——朽月十五
时间:2022-09-20 06:24:17

  面全盛到一样大小的青瓷碗里,鱼糍面是用鲜鱼刮片加淀粉敲成的,薄而有韧劲的一片煮熟,层叠卧在浓汤里。
  做这是有诀窍的,最好在开春时划船去湾口,那里靠海,买上一条大鲅鱼,旁的鱼做起来味道没它好。
  要王家庄本地出来的红薯磨成的淀粉,煮的油最好用自己熬出来白花花的猪油。
  这样吃起来味才鲜,不过很是麻烦,也只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会做这道面。
  上面还有一勺浇头,黄芽菜、细长条肉丝、春笋丝、自家发的绿豆芽,再洒把香葱。
  “快来拿,小心烫,生冬两个吃小碗,叫你爹拿过去。”
  “来来,阿夏,这碗给你。你爱吃这面,多吃些。”
  大舅母忙端了一碗冒尖的鱼糍面给阿夏,她自个儿生了霜花后,看见小小一团的阿夏,更是爱得不成,叫她说是得了两个女儿。
  “好,大舅母我自己能端,你也吃。”
  阿夏小心捧过,和霜花一起坐在饭间角落的小桌吃,头顶正对着天窗。
  她都没功夫说话,夹起一块淡黄的面,鼓起脸呼呼吹气。在筷子上卷吧卷吧,卷成一团。
  鱼面很烫,又颇为滑嫩,她吃得仔细,咬一小口嚼咽,满口生香,一点腥气也没有。
  绿豆芽爽口,春笋丝脆嫩,再喝一口用好些料熬起来的汤头,猪油爆葱香。这已经不好说鲜了,阿夏对它的感受只有像走在大雪里,冻得浑身发僵,喝了一盏暖茶时那样的舒坦。
  作者有话说:
  梅干菜烧饼我们这边做的是真好吃,和的馅里头一定要加点肥肉,瘦肉可不加。做好后用铁炉子烤,里面放炭,烤到两面金黄,却一点也不硬,面皮吃起来是软的,里头冒油的最好吃。
  还有用晒干的白萝卜丝做馅,味道也很不错。糖饼也好吃,里头抹白糖或是红糖,烤到里头的糖融化,却一点也不腻人。
  晚点还有一更。
  文中的美食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感谢在2022-06-13 00:00:16~2022-06-15 13:0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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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清炖狮子头
  吃了碗热面后叫人昏昏欲睡,外祖母让她去屋子里睡,可阿夏不想没换衣裳去睡床上。
  外祖家也有个很大的晒台,她便从她屋里搬了张扶手式躺春椅出来,那下头垫了一层褥子。她躺在上面,霜花还递给她一床小被子,叫她盖着。
  晌午后日头是暖和的。阿夏卧在躺春椅上,拿被子蒙住自己的眼。耳朵听远处山林里清脆的鸟鸣声入眠。
  不久后起风了,一阵阵的,阿夏被惊醒。醒来后她立起靠背,有点懵懵的感觉,拢着软被,眺望远处。
  海蓝的天上是大块大块象牙白的云,翻涌着,奇形怪状。底下耸起一座座高矮不一的山头,深绿浅绿错落。大群的飞鸟倾巢而出,咕哚咕哚的叫声落下来。
  阿夏以前住在外祖家时,最喜欢夏日傍晚躺在晒台上看云。那时云不单单是白的,或橙黄,或豆红,或岚灰,或泛着金光。有的云害羞,只占据一小块地方,舒展不开。可有的云豪爽,一铺就是目能所及的天,颜色极其辉煌。
  还能靠在木栏杆上听风吹过稻浪沙沙作响,蜻蜓从屋檐底下穿行而过。
  她把被子卷起放到椅上,起身低头看下面的稻田,秧苗细短,风过只能摆摆叶子。
  生冬正趴在那里看稻田里的小鱼,回头瞅到晒台上的阿夏,急溜溜起身招手,“小表姐,你睡醒了呀。那快些下来,去放纸鸢,我们等你好久啦。”
  “我这就下来。”
  阿夏喊道,把被子摊好晒在躺椅上,自己着紧跑下楼去,从自己屋里扒拉出一只纸鸢,两只风筝。
  小温和生冬蹲在楼梯口等她,脸上都是蠢蠢欲动。她赶紧把自己拿下来的风筝给两人,一只花色斑驳的蝴蝶,一只大头小眼胖锦鲤。
  她自己的是最常见的燕形纸鸢,布满繁复又暗沉的花纹。
  “去松岭底下放,”阿夏说,“再叫我大哥带着年糕一起去。”
  霜花今日不能出门,其余的表哥表姐年纪都大了些。有娃后更是稳重不少,不跟他们一道嬉戏,还变得爱管着他们,就更不能一起了。
  方觉虽然岁数也大,不过他已经定亲了。大概明年成婚,定的是书院另一个先生的次女。阿夏顶喜欢这个嫂子。
  如是想着,靠在那里和大表哥正说话的方觉被她拍了下,“大哥,你跟我们一起去放纸鸢。”
  大表哥笑她,“我看我们阿夏是一点都没长大哦。”
  “孩子气呢,没有一日不闹腾的,”方觉站起来整整衣衫,“我跟他们去一趟,不然跑到哪里去都不晓得。晚上再聊。”
  “ 成。”
  阿夏兴冲冲迈出门去,浅绿的衣衫飘扬,后头跟着两个蹦得很高的小孩,方觉脚边紧随着年糕,几人一起走出篱笆。
  午后的乡间小道上,插秧的都收工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影和屋檐底下筑巢的燕子吱吱声。
  山林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是风过竹林。
  松岭山脚底下有一块空旷的平地,两旁的树木稀疏,嫩草刚冒芽。
  阿夏把悬在纸鸢后面的绳线给拆解开,握在自己的手里。方觉将她的纸鸢给拖住,山间正好有风。
  她一边放绳一边往前跑,衣衫也随风晃荡。紧接着纸鸢从方觉的手上脱离,缓缓飞起来,像刚学步的孩童,磕磕绊绊。
  小温和生冬连大气都不敢喘,双眼牢牢凝视着起步飞升的纸鸢。
  看它划过树梢,从树顶飞过,最后悬挂在半空中,年糕咪呜咪呜直叫,边仰头看边在地上追。
  “飞起来了,小表姐的纸鸢飞得好高啊!”
  “表哥你帮我一把,我也要飞起来。”
  两个小孩喊着,过不久,他们手头上的风筝也缓缓飞了起来,见风筝飞起,越跑越起劲。风筝翱翔在云层之下,发出一阵悦耳的哨子声。
  无声的为纸鸢,有声为筝鸣谓风筝。
  哨声引得山林里栖息的鸟纷纷发出叫声。
  咕——咕咕咕——布谷
  哗——咴儿——啾啾——哜
  此起彼伏,是山林的曲调。
  玩到额头出了不少细密的汗水,阿夏收回自己的纸鸢,坐在石头上,看两个小孩满场打转放风筝,哨声悠扬。
  好像吹诵春的脚步,万物枯黄到葱青。
  她摸摸窝在旁边的年糕,哼道:“燕子燕,飞上天,天门关,飞过山…”
  生冬喘着气接上,“山头白,飞过麦,”
  “麦头摇,飞过桥,”小温摇头晃脑。
  方觉冷不丁唱了句,“该回家了。”
  “表哥,不是这么唱的。”
  “回家回家啦。”
  阿夏拽着纸鸢慢慢走在回去的阡陌小道上,此时天边卷起橙粉的云。炊烟升起,鹭鸶低低从稻田飞过,年糕踏着猫步,晃荡长尾巴。
  而生冬和小温要让自己的风筝飞得很高,跑在最前面,哨声一会儿扬一会儿落,最后全都兜进风里。
  到了小院门口,太公坐在那跟大伙喝茶,瞧见阿夏几个满脸通红进来,哎了声,“我的好阿夏呦,你这又跑哪去了?”
  “太公,我去山头放纸鸢了。”
  阿夏晃晃自己的纸鸢,跟旁边坐的几个老丈一一问好,而后跑进屋子里。
  方母没好气地瞧了她一眼,“又去哪野了,你瞧瞧你们几个身上的汗。阿觉你也不晓得拦着点,快去给我擦擦,换身衣裳,可以吃饭了。”
  往回走语气还在数落,“你这样的呦,我都不晓得让你自个儿待在这几天,会疯成什么样。”
  方觉不吭声,阿夏偷偷拿眼觑她,一句话都不敢说,而后跑到楼上自己的屋子里换了件衣衫下来。
  与午时只有自家人吃饭不同,饭间摆了两张大花桌,上头都坐满了人,基本上都是之前来帮忙的邻舍。
  桌子上放了好几罐开坛的黄酒,一摞白瓷碗和一叠小盏,有穿着围布的人端着方盘来回穿梭,边吆喝,“上菜喽,小心烫。”
  阿夏还在找霜花姐的身影,正碰上大舅母过来,见她站在这里不动,用手指指边上的小间。“你姐在那呢,阿夏你也去坐那间,等会儿我叫你大表哥把菜给端上来。”
  “好,那大舅母我先过去了。”
  她也不用在自家人面前客套,说完后直接从侧道推小门进去。
  屋子里生了个暖炉,山里晚上那邪风吹来是冷到骨子里的。阿夏在外头手都拢到袖子里,却还是指尖发凉。忙伸手去烤火,就听生冬在那里比划,“小表姐放的纸鸢有那么高 ,都要飘到云上去了。”
  十分夸张,小温在旁边也附和,“很高很高的,可惜姐姐你没去。”
  见霜花真有些信了,阿夏搓搓手掌过去坐下,晃晃头,“没有这样的事,我跑的都快跌倒了,这纸鸢才放起来。”
  “你们下午还能一道出门去玩。可我生生被拘在屋子里,”霜花努嘴,“你们几个小没良心的,还要拿这些趣事来激我。”
  三个人你看看你我,我看看你,嘿嘿一笑。阿夏拿过茶壶,给她倒了盏茶,“来,喝茶。”
  “少给我来这一套。”
  霜花装作板着脸,不过一会儿又笑了出来,抿了两口茶水,就不再谈起此事。
  “上菜啦,快瞧瞧今日吃什么。”
  大表哥端着好几碟子的菜过来,进门声调就拉高不少。
  “什么菜,哇,今日有,有…”
  生冬会吃,也能认得,可嘴上却叫不出名字来。
  “有毛豆腐,定是二舅母的手艺。”
  阿夏很笃定,大表哥哈哈一笑,“可不是,二叔母也就做这个最拿手。那你再猜猜这两道?”
  他把两碟子菜放到小桌上,语气促狭。
  “香糟田螺,大舅母做的,韭黄蛏肉,”阿夏有些犹疑,“小舅的手艺?”
  “怪道,说你在吃的上头就没有输过别人。”
  阿夏得意,“我也是吃过不少东西的。”
  又拌了几句嘴,大表哥才把菜全都端到桌子上,掩上门出去了。
  桌上摆了六碟菜,除了上头说的三道,还有焖水蛋和炒笋丝,阿夏见着最后一道菜,有点兴奋,“你们赶紧尝尝这道狮子头,我闻着味就知道我爹的手艺。他在家都不做这菜的。”
  她话才刚落,三只小勺齐齐往中间滚圆的狮子头伸去,各挖了一块肉。
  这样嫩的狮子头,用筷子是夹不起来的,顶多夹点碎屑,抹到嘴里尝个味。
  用勺子挖着吃,连滚下来的汤都全落到勺里,一股扑鼻香。吃到后更香,肉本来就细嫩,煨好后的汤头一浇,葱再搁一点,美得阿夏想一人独占一个。
  眼见点碎末和汤底都叫两小孩拿去吃光了,她只能把筷子转向,夹起一个香糟田螺来,田螺在稻田里养的肥大肉多,吐沙后煮熟后,倒上王家庄自个儿酿的香糟煨着煮,酒香气浓郁。
  阿夏吃田螺不用挑出肉来,对着剪口一嗦,肥嫩的肉滑进嘴里,嚼几下,汁水爆出来,咸香可口。紧忙再夹第二颗,这味真够好的。
  吃了几粒后,她又舀起一勺松嫩的焖水蛋,尝着好了,吃了不少,肚里全叫这些填的满满当当的。
  作者有话说:
  “燕、燕,飞上天,天门关,飞过山,
  “山头白,飞过麦,”
  “麦头摇,飞过桥,”——来自知乎一网友感谢在2022-06-15 13:08:29~2022-06-15 21:5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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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烤红薯
  山里的晚上是没什么趣味的。
  既没有画舫丝竹,也没有夜市,更没有热闹可言。
  到了时辰天便黑下来,黑黢黢地像泼了墨汁。
  阿夏却觉得很有意思,和霜花坐在晒台上,竹竿上挂一只竹灯笼。再打一盆热腾的水,两个人把脚泡在里头,手上捂着袖笼,足以对付初春的寒。
  这时月倾倒在山怀里,星辰漫天,别枝惊鹊。
  “阿姐,我想听你哼月亮。”
  阿夏靠在霜花肩上,半合着眼很小声地说。
  霜花有把温柔的嗓子,她揽着阿夏,轻轻地哼,“月亮堂堂,照见星光。月河长,漫过稻塘,风吹稻花香。”
  风漫漫,稻田里泊着月河的水,秧苗始长。
  楼底下有柴火“刺”的一声蹦开,紧接是衣衫窸窣。方觉走出来喊:“阿夏,霜花,烤红薯你们要不?”
  阿夏闻言坐直身子,打个哈欠,回道:“要的,大哥你给我们拿两个小的。”
  “行。”
  此时木桶里的水也渐冷,阿夏踩了一脚水,溅到霜花的腿上,她也回踩了一脚,衣衫都沾上一些水渍。两个人靠在一起笑,惊得宿眠的水鸟也扑扑翅膀。
  山野从此时雀跃起来。
  她们姐妹俩穿好鞋袜,收拾好东西下去。外面的院子里生了好几个大暖炉,山里的枯枝是随便捡的,所以才能在烧柴上显得这般阔绰。
  数十人围坐在那里烤火说嘴,生冬和小温另有其他几个表弟妹在晃秋千,方觉和大表哥从地窖里抬了一小筐的红薯出来。
  秋日时掘出来的红薯,晒了几日储藏到地窖里,不会发芽也不会发烂。
  方父好这口,他立马起身招手,“阿觉,拿到我这里来,我来烤。”
  他前面的暖炉里柴火烧进了,只余火红的炭时不时蹿出一小束的火光,四处蹦跶。
  用树枝在中间挖一个洞,再把小红薯给放下,盖上炭火煨在里头,等着吃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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