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既然来了, 又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来瞧裴华玥的, 裴珏便让人去后院把裴华玥叫了出来。
若换作几日前, 裴华玥听闻萧恒来了,只怕是要精心梳妆打扮一番。
但如今,她却并未特意梳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裴华玥便过来了。
她规规矩矩地朝萧恒行礼,目不斜视。
这姑娘的态度变得太明显, 萧恒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本是没什么耐心哄一个姑娘家, 但这姑娘刚助他让赵王吃了瘪,萧恒心情甚好, 对她也生出了些耐性。
萧恒指着刚抬进院子的几个箱子, 道:“裴姑娘, 这些都是父皇赏赐给你的。裴姑娘那日受了委屈、受了惊, 父皇已让大皇兄与齐公一道去按律例惩治李家姑娘了。裴姑娘可去看看那些赏赐。”
裴华玥对赏赐什么兴趣。
宫里出来的赏赐, 她打小见得多了。
她在意的是李玉茹, 听闻她要被按照律例惩治, 裴华玥便兴奋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
大齐的刑律,大概可分为笞杖徒流死五种。李玉茹蓄意害人,但没酿成大祸,大概会被处杖刑。
但她到底是个女郎,被打了不好看,也伤及平昌侯府的颜面。
因此裴华玥估摸着,齐大理寺卿大概会对她处以白粲。
所谓白粲,便是挑选精米用于祭祀。
这样的惩罚,正好磨磨李玉茹的性子,也挺好的。
萧恒倒是没想到她如此情绪外露,半点也不遮掩的。
他愣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与裴华玥道:“裴姑娘既如此高兴,那孤再送你一物可好?让你更高兴些。”
裴华玥止住了笑,拒绝了:“多谢太子殿下。不过不用了,陛下赏赐的已经够多了。”
那日在马场,她知道萧恒对她什么印象都没有后,那些旖旎的心思便收了许多。
她本就绝无嫁给萧恒的可能,且他也从未留意过她,那她才不要继续把他放在心上。
裴华玥觉得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姑娘,再不想与萧恒有过多的来往。
被一个小娘子拒绝了自己的好意,萧恒倒是没恼,只道:“这些都是死物,孤送你一活物。那日你的马没了,孤再送你一匹,如何?”
送她一匹马啊……
裴华玥刚才还坚定的心忽然有些意动。
她向裴珏投去询问的眼神,征求他的意见:“六哥,可以吗?”
裴珏同意了,“既然是太子殿下的一番好意,你谢恩便是。”
既然裴珏都同意了,裴华玥便也应下了。
萧恒遂让裴华玥与他一道去马场选马。
裴华玥便猜到萧恒来之前并没有想过要送她马,大概是临时起意。
两人一块儿去了马场,裴珏自去了后院寻姜窈。
姜窈知道裴珏把裴华玥叫了出去,见他一人回来,不由往他身后看了看,疑惑地问:“阿玥呢?”
裴珏示意听琴等人退下,随后在姜窈旁边坐下,不疾不徐地道:“她知道自己碍事,便没有跟来。”
姜窈:……
今早裴珏被皇帝召去后,姜窈便来寻了裴华玥。
裴华玥知道是因为她,姜窈才被人算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姜窈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把人劝好。
但姜窈在前院歇了一夜的事,瞒得过外头的人,却瞒不住春来晚的裴家人。
只是众人皆心照不宣,哪怕裴珏不说,他们也会把此事烂在肚子里。
伺候的人闭口不言,裴华玥却少了顾忌。
她生怕裴珏让姜窈吃了亏,哭完后又骂了裴珏许久,真是半分不给亲兄长留面子的。
姜窈不好意思跟她说,昨日是她缠着裴珏的,只得让裴珏把这个锅给背了。
姜窈心道,裴华玥如今防备裴珏得紧,怎么会觉得自己碍事,让裴珏一人来寻她?
姜窈:“她到底去哪儿了?”
她就是这么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裴珏本也不会瞒她,便与她说了裴华玥和萧恒一道去马场的事。
姜窈不解:“郎君就这么让阿玥跟去了,就不怕陛下知道了,以为镇国公府是太子这边的人?”
裴家以前可是对皇子们避如蛇蝎的,怎的如今他竟让裴华玥单独与太子出去?就算太子想送马,也不是非得裴华玥亲自去挑。
裴珏便道:“太子此番前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而赵王,则是领了旨去惩治李家那姑娘了。”
裴珏点到即止,姜窈略想了会儿,不由笑了起来,“有趣,当真是有趣极了。”
裴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她:“窈窈觉得什么有趣?”
姜窈不信裴珏看不出来皇帝的用意,却仍回答他:“陛下让赵王去惩治李家姑娘,这可是得罪人的活儿,更可能让赵王与平昌侯离心。而遣太子来春来晚,这是给太子机会与裴家示好。我不信郎君没看出来,你是故意考我呢。”
她说得条条在理,分析得也很透彻。
裴珏赞许地道:“窈窈说得是。”
姜窈便有些疑惑了。
不是都说皇帝偏爱赵王、冷待太子么?可从今日的事来看,皇帝偏心的明明是太子才对。
裴珏徐徐道:“从前,我也以为陛下宠爱赵王,欲废太子改立赵王。然此不合礼法,陛下便冷待太子,暗中支持赵王、扶植赵王势力,让他与太子相争。可自太子表姐嫁于李尉后,我便知只怕并非如此。”
赵王年长于太子,故而先一步娶了正妃。如今的赵王妃是皇帝亲自指的婚,中军左都督嫡女,出身不可谓不显赫。
但汤家实则就是个空架子,晚辈也是不成器的。这桩婚事,稍一深想便知是表面光鲜。
而萧恒虽然一直没有娶妻,可沈家郎君所娶妻室,出身都不低,而沈纤禾更是嫁进了满门煊赫的梁国公府。
相较之下,裴珏便看出,皇帝偏心的是太子萧恒。
至于旁人有没有看出来,他便不知了,毕竟这些年,皇帝明面上对赵王的恩宠也是有目共睹的。
姜窈蹙眉:“那陛下为何要如此?太子又是否明白他所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皇帝也不能免俗。
裴珏道:“太子年幼丧母,兴许陛下觉得,他对太子表现得过于恩宠,会招致后妃的谋害,也担心太子不求上进吧。至于太子是否明白陛下所想,不重要了,他对陛下是多年积怨,解不了的。”
天家父子之间,本就暗流涌动。
姜窈凑了过去,神秘兮兮地问:“郎君那日说若太子能在阿玥出嫁前践祚,那阿玥兴许能如愿,太子是不是……”
她指了指天,暗示了未尽之言。
裴珏不欲与她多说这些。
这些阴秽之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裴珏道:“不说这些了。今早我走后,窈窈有没有乖乖喝药?”
姜窈昨日中了那药,裴珏也不确定对她的身体有没有不利之处。
但他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让人来瞧她,便只请太医开了些滋补的药。
这么想着,裴珏便觉得昨日他一开始让人来给她解毒不大妥当,幸好后面是他给“解”的。
姜窈有些心虚地躲闪了下眼神,支支吾吾地道:“没,没喝。”
裴珏不悦皱眉,如往日那般教训她:“为何不喝?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他语气里全是严厉。
虽说从前不是没听过他这般说过话,可如今的姜小娘子可会“恃宠而骄”了。
她娇娇地转过身,不想理会他。
裴珏兴许也是反应过来方才太过严厉了,遂过去蹲在姜窈面前,哄她:“我也是担心你的身体,所以语气急了些。”
姜窈“哼”了声,还是不理他。
裴珏失笑,浅叹一声后站起来抱起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继续哄她:“还生气?那你再咬我一口?”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放到了她面前。
今早姜窈咬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浅浅的牙印。
姜窈眼神动了动,把他的手按了下去。
她正色道:“郎君往后别动了动就教训我。”
裴珏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了头,“知道了,对夫人确实不能这样,应是要哄着的,更何况窈窈小我八岁,更得宠着。”
老夫少妻么,小娇娇是得宠着的。
姜窈红了脸,“谁是你夫人?”
“你啊,”裴珏理所当然地道:“窈窈早上可已经答应我了,还想反悔么?”
姜窈没想反悔,可两人不是没成亲么?
她芙蓉面通红,看得人心痒痒,裴珏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亲,一直从脸颊亲到那粉嘟嘟的娇唇。
姜窈搂着他的脖颈,承受着他的热情。
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后,裴珏便又柔声问:“窈窈为何不喝药,嗯?”
姜窈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事儿,却也只能实话实说:“太苦啦,闻着味儿便觉得苦。”
裴珏蹙眉,“我不是让人准备蜜饯了吗?若还有余毒可怎么办?”
姜窈如今是一想到他怎么给她“解毒”的便脸热,娇气地让他别说了,她身体已经没有异样了。
担心裴珏还要提,她连忙转了话题——
“我依稀记得,早上郎君说要去陶家提亲,可我外祖一家还在流放呢。”
早上她晕乎乎的,听得不真切,等裴珏去了行宫后,她才反应过来。
本想等裴珏回来后便问他,可又被太子那事岔开了。
裴珏沉默了会儿,把方才在行宫时发生的事对姜窈说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早就胜券在握一般,可姜窈知道不是的。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会惹了皇帝的厌弃。
裴珏对皇帝直言旧事,是冒了风险的。
“郎君。”
姜窈靠在裴珏身上,再多感激的话,这会儿都显得苍白。
裴珏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也宽慰她,“此事无妨的,我也是有把握陛下会答应重查当年之事,才会在他跟前提起。”
当然,这不过是哄她的话,他实则是没有把握的。
姜窈抿唇,问他:“若陛下不答应呢?”
裴珏:“那就想旁的法子。”
莫说如今有了姜窈,就算没有她,裴珏也不会对陶家坐视不管的。
只是——
裴珏叹道:“若恩师回京,知道你我之事,只怕没我的好日子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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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面圣
裴珏在这边担心陶荣谦回京后会因为他拐走了外孙女而拎着拐杖揍他, 皇帝那边对当年的事也查出了些眉目。
陶荣谦学识渊博、为人刚正,他不仅仅是裴珏的授业恩师,也曾与先帝朝太子萧权一道谈古论今, 两人素来交情匪浅。
先帝废黜太子萧权后,不少人上奏求情, 其中就包括陶荣谦在内。
但先帝并没有因此动摇, 反而因为萧权得百官拥戴而愈加恼怒。
萧权最后被圈禁至死。
而自萧权被圈禁后,陶荣谦也没有对他避如蛇蝎, 反而时不时送些吃食、物件儿过去,就怕旁人见萧权失势, 欺辱于他。
两人过从甚密是事实。
萧权在先帝驾崩的同一年病逝。
当今皇帝即位后, 对从前那些萧权的拥趸也照用不误。
只是后来生出了旁的事, 皇帝不乐意再看到与萧权有关的人和事。
偏生这时有人告发陶荣谦在萧权忌日时作诗缅怀, 诗里行间多有对当今皇帝不敬之意。
皇帝看了那诗后大怒,认为陶荣谦就是在暗讽他不如萧权,命人将陶荣谦锁拿下狱。
陶荣谦曾于狱中陈情, 言他确实作了诗缅怀先太子,但绝无对当今陛下不敬之意。
可皇帝不听, 在陶荣谦下狱后不久, 皇帝命人搜捡了陶家,找出了不少陶荣谦从前与萧权过从甚密的证据。
皇帝怒不可遏, 当即下令将陶家罢官免爵、阖家流放。
当年那首诗是整件事的导火索, 皇帝记得这类证据都在大理寺存放, 便着人回京调出当年的卷宗, 尤其是要把那首诗带来行宫。
可他遣去的暗卫却回来禀告, 大理寺的记事录载明, 十六年前大理寺失火, 一些卷宗也付之一炬了。
而陶荣谦案的卷宗便在其中。
皇帝不是傻子,很快便理清了其中的关窍。
大理寺失火是在十六年前,正是在陶荣谦一家被流放后不久。
事情不可能这么巧,那只能说明这中间确实有猫腻,所以才会有人这么急着毁灭证据。
皇帝冷笑,他竟不知,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李中官见他脸色难看,唯恐殃及池鱼,不免又劝解了几句:“陛下,此事未必就是有人欺瞒您,您是天子,谁敢呢?”
这不劝还好,一劝皇帝更生气了。
皇帝怒道:“不敢?朕看他们敢得很!都把朕当傻子糊弄不成?”
李中官忙道:“陛下息怒。”
皇帝独自气了半晌,当年的卷宗全付之一炬了,他便是想替陶荣谦翻案,那也是不成了。
他静坐了会儿,又唤来李中官,吩咐他:“你遣人去一趟春来晚,让裴慎之把陶荣谦那外孙女带来。”
李中官领命,去殿外叫来了自己的小徒弟,命他走一趟。
小内侍匆匆赶去春来晚时,裴珏正在与姜窈对弈。
姜窈当年被姜庆先送去了寺里一阵,没事便自己与自己下棋,棋艺还算不错,与裴珏对弈,竟也没有太过落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