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帝召见,姜窈惊讶之余,下意识看向了裴珏。
裴珏先起了身,而后朝姜窈伸出了手,“无事,我随你一道去。”
姜窈点点头,把手放在裴珏手心上,由着他把自己牵了起来。
有裴珏在,她便安心许多。
两人出了屋,便松开了彼此的手,随着那小内侍往行宫去。
两处离得近,两人不一会儿便到了咸阳殿。
李中官正候在殿外,见他们来了便迎了上去,先是粗略地打量了下姜窈,然后又客气地与裴珏道:“陛下有事要与姜姑娘说,请左都御史在外稍候。”
李中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裴珏素日对他也是客气,可今日却没想听他这话。
裴珏:“有劳李中官在此相候,我带她一道进去。”
李中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允了。
裴珏与姜窈对视一眼,给她使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便带着她入了殿。
这是姜窈第一次见大齐最尊贵的人,可兴许是行宫不如皇宫庄严肃穆、叫人喘不过气,又或许是有裴珏在,姜窈竟然没有过于紧张。
来之前,裴珏已经教了她该如何见礼,她中规中矩地行了礼后,便低着头与裴珏站在一处。
皇帝只略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眼神,而后没好气地对裴珏道:“朕不是让李中官告诉你在殿外等吗?裴慎之,你这是抗旨啊,就这么担心朕会对你的心尖尖不利。”
裴珏知道皇帝并非真的生气,便道:“陛下恕罪,臣并非担心陛下对她不利,而是担心她无意中冒犯了陛下,是以跟着进来了。”
皇帝哼了哼,倒是没再提让裴珏出去的话。
他复又看向姜窈,淡声道:“你就是陶荣谦的外孙女?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姜窈落落大方地抬了头,毫不露怯地看向皇帝,声音清脆地回他:“禀陛下,正是臣女。”
皇帝那双已经有些混浊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姜窈,暗道了一句惊艳。
姜窈方才进殿时皇帝没看清她的模样,只注意到她身姿窈窕,但能让裴珏倾心,那必然是个美人。
可他没想到竟然如此出众。
皇帝倒是没什么旖旎心思,多看了两眼后,便没再看。
他道:“见了朕也不怕,倒是个有胆色的。朕且问你,朕当年如此处置你外祖一家,你对朕可有怨?”
姜窈毫不犹豫地点头,“有怨的。”
此言一出,皇帝并李中官等人皆愣了会儿,唯有裴珏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就知道,姜窈会如此答话的。
皇帝愣了会儿后又笑了起来,“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一般的小娘子哪有这么与皇帝说话的?便是心中真的有怨,只怕也要说没有。
谁也不愿意触怒皇帝。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姜窈,这小丫头倒是有些意思,裴慎之眼光真不赖。
听了皇帝那话,姜窈也是不怵,道:“陛下天威之下,臣女不敢欺瞒陛下。”
皇帝也不气,又让她继续说下去。
姜窈道:“陛下将外祖一家流放,先母与我父亲一道去了建宁府,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病逝。臣女没了人庇佑,日子也过得艰难。陛下您说,臣女不该怨您吗?”
皇帝收起了笑意。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流放陶荣谦一家,虽说不至于伏尸百万,可却也造成了不少恶果。
更何况,当年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有人蓄意害陶家。
皇帝自认不是暴戾之人,登基时也曾任人唯贤,想要做一代被后人颂德的明君。除了陶荣谦这事,他所做也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应该算一个合格的君主。
既然如此,哪怕抛却皇后之故,他也不能让受了冤屈的人继续蒙冤。
他睨着姜窈,问她:“你方才说你无人庇佑,朕记得你父官位虽低,却也是个主事,你应是衣食无忧才是。”
姜窈正想细数姜庆先的不是,裴珏便抢先开了口——
本朝重孝道,姜庆先纵再有不是,若姜窈在皇帝面前揭露了这些,也难免为人诟病。
裴珏对姜家的事清楚得很,三言两语便把姜庆先对姜窈做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皇帝听后久久不语。
姜庆先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恼怒,可他自己不也是如此?
甭管真假,之前外头的人都认为他宠爱赵王、冷待太子。
也难怪太子恨他。
皇帝心中郁结,倒是又想起了另外一事。
赵王前些时日曾说他府中有一侍妾,甚得他的宠爱。但因其父官职不高,是以他不好提那侍妾的位份,便想求个恩典,先提一提那侍妾父亲的官职。
皇帝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可方才听了裴珏的话,倒是猜到那侍妾之父就是姜窈的父亲姜庆先。
这个姜庆先……
实在是可恶,又好钻营,那便让陶荣谦这个做岳丈的去收拾他吧。
皇帝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并未将此事说与裴珏、姜窈,只道:“姜家的家事,以后再说。现下有一事,朕需得让你们知晓。”
皇帝遂把大理寺十六年前失火、烧毁了陶荣谦案卷宗的事告诉了他们。
姜窈蹙眉:“事情不会这么巧的。”
这更证实了她外祖是冤枉的。
皇帝挑眉,慢悠悠地道:“此事是否是巧合暂且不论,但现下没有当年的卷宗,朕无法替你外祖翻案啊。”
姜窈心道,谁说翻案一定要当年的卷宗的?
她道:“陛下容禀,臣女倒有一法子。臣女听郎、听左都御史说,当年一事与兵部尚书有莫大的关系,陛下不如诈诈他?”
皇帝:……
亏他方才还觉得这丫头是个聪慧的,怎么转眼就犯糊涂?朝廷大员,是想诈就诈的?况且那段长青难不成是个傻的?诈他就能知道当年真相?
裴珏却道:“陛下,臣以为此法可行。陶公与人和善,被人陷害必定事出有因。臣想,若能查出十七年前段家与陶家是否因事生过龃龉,便可对症下药。”
虽说十七年前的事与段长青有直接关系,但那时段长青刚入仕,凭他一己之力怎能害了陶家?
这背后,肯定有段家的手笔。
皇帝意味不明地道:“当年之事还没水落石出,你倒是一口一个陷害。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裴珏还能不了解皇帝?他能找他们过来,便是已经认定了当年之事,陶荣谦是冤枉的。
既然皇帝把此事交给了他,他便也应下了。
只是——
“陛下,段尚书是贤妃娘娘的叔父,臣恐行事有所不便。”
皇帝沉吟了会儿,便让李中官给了裴珏一块令牌,准他便宜行事。
作者有话说:
皇帝:我要搞事了,不咋样的女婿要留给老泰山收拾。
已经入土的老护国公:小子,我也等你很久了
皇帝:……
第65章 查清
既得了皇帝的旨意, 裴珏回京后便开始着手调查十七年前的事。
只是如今段家势大,又时隔久远,查起来并不容易, 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查出了他想要的东西。
而回京后, 姜窈照例日日与裴华玥一道承欢在乔氏膝下。
因裴珏总是不见人影, 乔氏也免不了开始抱怨。
姜窈倒是知道他在为了陶家的事奔波,心里不大好意思, 便帮着他说话:“他在行宫伴驾一月,想来衙门里堆了不少事, 忙些也是常有的。”
这语气里的亲昵是藏也藏不住了。
乔氏好笑地看着姜窈, 眼含几分打趣。
她虽不知在围场发生了何事, 但这孩子自回京后便不大一样了, 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乔氏搂了姜窈在怀里,意味深长地道:“也就你受得了慎之那性子,处处体谅他。”
姜窈迎上乔氏那打趣的眼神, 心虚地低下了头,不自然地道:“我才不是体谅他呢, 我明明是为了宽慰您的。”
乔氏与裴华玥对视一眼, 顺着姜窈的话说:“是是是,窈窈最孝顺了。”
言罢, 她又提起京中绣坊明日便要来镇国公府替府中女眷量体裁衣的事, 遣了裴华玥去大房一趟, 与周氏一道商议用什么料子。
打发走了裴华玥, 乔氏便笑吟吟地看着姜窈, 直言问她:“窈窈, 你实话与我说, 你与慎之可是已经互通心意了?”
姜窈没想到乔氏会问得这般直白。
她从小与陶氏不亲近,后来的方氏又是那个样子,可以说她对母亲的眷恋全来自乔氏。
可她不习惯与长辈说这些事。
但乔氏目光灼灼的,大有她不说便去问旁人的架势,姜窈只得点了头。
姜窈羞红着脸,小声道:“郎君待我好,我,我也心悦他的。”
乔氏听了便更乐了。
“好孩子,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慎之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以往他不愿娶妻,我与他父亲虽然从未催促过,却总为他悬着心。如今他对你动了心,咱们也可放心了。若他往后让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与我说。”
姜窈点点头,又含羞带怯地道:“郎君说,他不会委屈我的。”
乔氏不由笑了起来,没想到她那闷葫芦似的儿子,说起情话来倒是一套又一套的。
乔氏真是越看姜窈越觉得满意。
这孩子与慎之都长得好,两人的孩子该多好看,往后她带着漂亮的孙子孙女出门,想想都乐呵。
只是陶家尚未回京,他俩没那么快能成亲。
真是遗憾。
但陶氏不知道,陶家虽然没那么快回京,可姜庆先却快到了。
在距京城还有两日路程的的驿馆里,姜庆先拖家带口住在里头,只待明日再启程。
皇帝前些日子下了旨,任了姜庆先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
官职虽是不高,但总算是京官了。
接到圣旨后,姜庆先喜不自胜,皇帝给了他半月交接之前的差事,他愣是三日就交接完毕了,马不停蹄地带着一家子赶来京城。
他真是没想到,十几年了,他还能有再踏足京城的一日。
姜庆先在满腔感怀之际,方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姜庆先知道他此番能回京,全倚仗了在赵王妃得宠的姜娇,便低声下气去了方家,求着方氏与他回姜家。
两人如今,又做了夫妻。
只是方氏从前要靠姜庆先而活,对姜庆先自是哄着捧着的,如今自觉姜娇出息了,岂会如往常那般对他?
她见姜庆先在此处感怀,不由讽刺了他两句。
姜庆先如今是半句不敢还嘴的,只讪笑着道:“大娘子,从前是为夫让你受委屈了,往后绝不会了,咱们一道享娇儿的福。”
方氏冷笑,心底涌起一阵快意。
她的女儿入了赵王府,得了赵王的宠,连带着娘家也能鸡犬升天。
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方氏:“难为夫君记得咱们家能有今日,是得了娇儿的福。但夫君也别忘了,当初欺辱咱们的是谁。”
姜庆先神色一僵。
当初欺辱他们的,是裴珏。可他敢找裴珏算账吗?他不敢,他只能把这笔账算在姜窈头上。
姜庆先赔笑着道:“大娘子放心,姜窈那丫头忘恩负义,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此番回了京,我必不会放过她。”
方氏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个,“若没有那裴珏,姜窈能那么猖狂?”
言下之意就是,裴珏也不能放过。
姜庆先抽了抽嘴角,他自己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他怎么可能动得了裴珏。
他试图与方氏讲道理:“大娘子,那裴珏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员,又是镇国公的嫡幼子,岂是咱们能动的?”
方氏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咱们还是赵王殿下的岳父岳母、皇帝的亲家呢,裴家再厉害,能厉害得过皇家去?”
姜庆先有些一言难尽。
裴家是厉害不过皇家的,可姜娇不过是赵王的侍妾,他们哪来的脸自称是赵王岳父岳母,又岂敢与皇帝称亲家?
姜庆先不由感慨,方氏出身乡野,没有见识,是以才会说出这般贻笑大方的话。
但这些话在他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到了京城还在旁人面前说,那就不妙了。
想到此处,姜庆先不由劝了方氏两句。
方氏横了他一眼,不悦地道:“这道理我能不懂?不过就是在此处随口说说罢了。但是,娇儿入了赵王府,镇国公府总是要给咱们些面子吧?若是他们不识相,便让娇儿去与赵王殿下说。”
姜娇都能劝得赵王给她父亲调任回京,难不成会让镇国公府委屈了他们家?
姜庆先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镇国公府再是高门大户,皇子的脸面,他们也是得看的。
*
夫妻两个在畅想着进京后的好日子,姜窈这边也得了他们快要进京的消息。
此事裴珏早就知道,但一直拖到姜家快到京城了才告诉她,以免她过早忧心此事。
姜窈却没有过多的惊讶。
她只是好奇,姜娇在赵王府到底有多受宠,赵王竟然肯为了她去求皇帝调姜庆先回京任职。
裴珏坐在她对面,见她神情轻松,便问她:“就一点也不担心?姜家或许会让你回去。”
姜窈撑着下巴,满眼笑意地看着裴珏,反问他:“那郎君会让他们把我带走吗?”
裴珏浅笑,“自然不会。”
姜窈:“这不就行了,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裴珏喜她全心全意信赖他,心中升起欢愉。
姜窈不想理会姜家那些人和事,转而问起裴珏所查之事来。
她问:“郎君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十七年前的事可有眉目了?”
他们回京已有半月,只匆匆见过几面,话也说不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