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昨日显然是拾掇过的, 装点得很是精致。
姜窈点点头, 对余氏屈膝道谢:“大舅母费心了。”
既定下了住在这院子里, 裴家跟过来的人, 便帮着把姜窈的箱笼归置过来。
余氏又哄着裴闲去院子里玩,只留了姜窈与她说话。
姜窈正纳闷余氏为何要单独留下她时,余氏就拿了银票出来。
“窈窈, 这是置办这宅子的银钱,你收下。”
姜窈置这宅子用了六千余两, 余氏这里共有七千两, 还有富余。
姜窈没要,“大舅母这是何意?我怎能要您的银钱?”
她很清楚, 余氏不可能自作主张给她这些银钱, 这应该是外祖父的意思。
但正因为如此, 她更不能要。当年陶家不仅被罢官免爵, 还抄了家, 能有什么家底?
姜窈的顾虑余氏是明白的, 她笑着道:“窈窈, 这银钱你就收下。你外祖父说了,这宅子往后也是你的产业。至于旁的,你无需多担心。”
陶家当年是被抄了家,但是狡兔三窟,谁都知道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陶家,自然也是如此,置座宅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姜窈再三推辞不过,只得先收下了,又道:“既然我收了这银钱,这宅子就不能归我了。”
她神色认真,余氏忍俊不禁,“此事往后再说。今日你父亲和那方氏过来,也是自取其辱,你别怪你外祖父。”
姜窈微怔,随后摇头,“大舅母多虑了,我父亲与方氏,落得个什么下场,我都是乐见其成的。”
余氏听了,倒也没觉得姜窈心肠硬——
谁摊上这么一个爹,也是忍不下去的。
余氏又道:“就是不知道那方氏究竟与你父亲说了什么,竟然能劝得他即刻就改了主意。”
余氏这般说着,对姜窈就更加心疼了。有这么个会吹枕头风的继母,姜窈的日子不知有多艰难。
姜窈对方氏再了解不过了,不用多想便知道方氏是拿姜娇说事了。
“方氏的长女姜娇,做了赵王的侍妾,听说极为得宠,方氏与我父亲,想来是在她身上抱有极大的希望的。”
余氏蹙眉,一个亲王的侍妾罢了,能有多大的出息?
姜窈遂靠近余氏,与她低声说道:“他们是盼着赵王能把太子殿下取而代之呢。”
她话音刚落,余氏便嗤之以鼻起来,颇为不屑地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姜窈一愣。
余氏在北境十几年,竟然能如此肯定地说出这句话,想来是胸有成竹的。
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姜窈对这中间的事可太有兴趣了,况且裴珏还说皇帝有意聘裴华玥为太子妃,那此事也算是涉及裴华玥和裴家,姜窈就更想知道了。
她遂压低了声音,问:“大舅母可是知道什么?”
此事涉及皇室隐秘,按理说余氏不能跟姜窈说太多,但姜窈往后要嫁进镇国公府,多知道些也没什么坏处。
余氏遂徐徐与姜窈说起往事来。
“仁孝皇后比当今略年长些,她与先帝朝太子萧权青梅竹马,谁都知道待她及笄,便会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可她及笄那年,废太子就惹了先帝厌弃,太子不是太子了,她也做不了太子妃。后来,因着她与废太子的关系,迟迟未能出嫁。之后先帝驾崩,皇位落在了当今身上,他竟不顾众人反对,迎了她入宫为后。”
仁孝皇后入宫后,称得上是后宫独宠。段贤妃的两个儿子,都是在潜邸时生的,在仁孝皇后进宫后,便再无妃嫔诞下过一儿半女。
帝后和谐,算是大齐之幸,却是后妃的不幸。
没有人愿意看到仁孝皇后独宠后宫。
好景不长,帝后之间终究是出现了裂痕。
余氏叹气:“陛下不知为何,误解皇后对废太子旧情未了,两人发生多次争吵,皇后也因郁结在心,不久便薨逝了。”
姜窈听完,也是唏嘘不已。
“可是这样的隐秘,大舅母为何会知道?”
余氏接着道:“在仁孝皇后薨逝后不久,你外祖父便也出事了。你外祖母与护国公府太夫人是堂姐妹,因着这层关系,太夫人与你外祖母交了底,将此事说了,又去陛下跟前为你外祖父求情,可陛下正在气头上,连太夫人的脸面也没给,把咱们一家子都流放了。”
说到底,陶家是受了仁孝皇后那事的连累。
姜窈拧眉,她忽然想起她外祖父被人诬陷的那首诗,是出自段家,那仁孝皇后的事,会不会与段家有关?
要知道在仁孝皇后进宫前,段贤妃已经育有两子,而皇后薨逝后,受益最多的,也是段贤妃和段家。
“大舅母,若仁孝皇后的事,真与段家或者段贤妃有关,那陛下必不会放过他们的。”
余氏颔首,“我不知此事是否与段家有关,也不知陛下知不知道此事,但不论如何,他不会有改立赵王之意,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稳如泰山。”
既然萧恒的储君之位是稳当的,姜窈便也放了心。
但此事说来也是讽刺,赵王蹦哒了这么久,在皇帝那里,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无论赵王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
余氏说完这些往事,又叮嘱姜窈,万不能说与他人知晓。
姜窈点头,“大舅母放心。”
这事儿可涉及到皇室的隐秘,她有几个胆子敢往外说?
她想了想,又笑了起来:“看来我父亲这如意算盘是打错了,他得给我阿娘守一辈子的墓了。”
余氏附和着笑了笑,没接这茬。
毕竟依着陶荣谦的想法,姜庆先是不配给陶氏守墓的。
等姜窈嫁人了,收拾起姜庆先来就更无顾虑了。
说完了此事,余氏便把话题转到了姜窈的婚事上。
陶荣谦不方便多说的话,便由她这个做大舅母的来说。
“窈窈也看到了,咱们家里算是阳盛阴衰,你前头还有两个表姐,都嫁在北境了,如今咱们家中也就你一个小表妹,你虽是姓姜,但于咱们而言,就是嫡亲的晚辈。你的婚事如今是重中之重,今日那裴家的郎君,虽说太过出人意料,可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舅母想问问你,如若他正式来提亲,你可愿意?”
余氏当然知道姜窈与裴珏是两情相悦,姜窈不可能不愿意,但问还是要问的。
姜窈羞红了脸,“我愿意的。”
余氏便又笑了起来,打趣她:“我早就看出你们有猫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依着我看啊,这裴家郎君倒是极好的,就是不知你外祖父这会儿在与他说什么。你外祖父疼你,想多留你两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姜窈心道,她再留两年就十九了,裴珏便是二十七,镇国公府怎么可能同意?
再说了,她也想早些嫁给裴珏。
姜窈在此事上是丝毫不扭捏的,等到陶荣谦遣人来唤她去书房时,她也打定了主意,要对外祖父直言此事。
她本以为在书房能见到裴珏,可没想到他已经走了。
姜窈顿时有些失望。
“见过外祖父。”
陶荣谦见她不自觉地嘟着嘴,既觉好笑,又有些气闷。
他好好的外孙女,还没来得及多稀罕稀罕,这心呐,就已经跟着旁人跑了。
陶荣谦靠在太师椅上,故意逗姜窈:“窈窈,裴慎之年长你太多,恐不是良配,外祖父另给你寻门亲事,如何?”
陶荣谦说这话时,神色过于认真,姜窈信以为真。
她当即便急了,语气迫切地道:“外祖父,我不要另外寻门亲事。”
裴珏是年长她八岁,可这差距也并不算太大。况且裴珏没一处不好的,大八岁又如何?
陶荣谦看了会儿姜窈,又道:“窈窈,你身陷困境时,是裴慎之救了你,你对他心生感激,外祖父都知道。可心生感激,未必就要答应他的求亲的。”
姜窈摇头,同样认真地道:“外祖父,我并非因着感激他,所以才想与他成亲。我是心悦于他,若往后所嫁之人不是他,那我这一生便也无甚生趣了。”
姜窈这话说完,陶荣谦久久没有说话。
她顿时急了,正想再为自己正名,就见陶荣谦爽朗地笑了起来。
姜窈疑惑地开口:“外祖父?”
她说的话有这么好笑么?
陶荣谦却笑得欢,直到姜窈又追问了两句,他才说道:“要说你与裴慎之倒是心有灵犀,他方才在我这里,也说了这样一番话。”
陶荣谦说完,就又笑了起来。
他刚才也假意拒了裴珏,可裴珏在他跟前剖白对姜窈心意那番话,倒真的让陶荣谦动容了。
他本就愿意把姜窈嫁进镇国公府,与裴珏谈过之后,就更没有什么顾虑了。
陶荣谦不由感叹,“窈窈,你比你母亲幸运。裴慎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这门亲事,外祖父同意了。”
姜窈先是一怔,继而欢喜地过去抱住了陶荣谦的胳膊,“外祖父最好了。”
陶荣谦故作不满地道:“如果外祖父不同意这门亲事,那就是不好了?”
姜窈摇头,很是熟练地拍马屁:“当然不是,不论如何,外祖父在我心里都很好。当然,您能同意这亲事,就更好啦。”
陶荣谦看着这样的外孙女,便又想起了他苦命的女儿。
这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但往事不可追,过于纠缠于前事,并不是明智之举。
陶荣谦便又笑了起来,慈爱地看着姜窈,道:“你是外祖父唯一的外孙女,外祖父自然要事事为你考虑妥当。”
亲人的疼爱,是独一无二的。听了陶荣谦这话,姜窈眼角一酸,差点落泪。
她默默垂下了头,不想让陶荣谦看到她已经红了的眼眶。
陶荣谦又道:“过两日,镇国公府就会请昭华长公主来咱们家里提亲,兴许年底,咱们窈窈就要嫁为人妇了。”
不过好在裴珏是嫡幼子,他的夫人不需要掌一府中馈。
姜窈嫁过去,日子同样会很轻松。
姜窈闻言,更是不好意思了。
她嘟囔着道:“大舅母方才还说,您会多留我两年,没想到您这么爽快。”
陶荣谦知道她言不由衷,便打趣她:“我倒是想多留你两年,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呐。”
第77章 提亲
裴家的动作很快, 姜窈回陶家才仅仅三日,昭华长公主便上门了。
与她一道来的,还有沈纤禾。
因姜窈的外祖母已逝, 便由余氏领着两个妯娌待客。
余氏和郭氏从前都是大家贵女,待人接物皆有章法, 即便是面对尊贵的长公主, 也是不卑不亢的。
唯有姜窈的三舅母李氏,出身极低, 在贵客面前特别不自在。
好在昭华长公主与沈纤禾都不是踩高捧低、见人下菜碟的人,并没有给李氏难堪。
昭华长公主从前与余氏、郭氏也都是相熟的, 叙起旧来也是自然。
叙完了旧, 昭华长公主又真心实意地道:“听闻皇兄已对府上诸君委以了重任, 真是可喜可贺。往后的清远侯府, 必然是代有人才出的。”
昨日皇帝已下了旨,陶守诫兄弟三人皆入朝为官。
皇帝本对陶荣谦也有安排,奈何陶荣谦在皇帝下旨前就进宫拜见了皇帝, 坚决推辞了再次入仕。
皇帝劝说无果,最终遂了陶荣谦的意。
但不论如何, 陶守诫兄弟三人已入仕, 陶家还有出众的小郎君,往后也能起来了。
余氏闻得昭华长公主此言, 也是万分感慨。
如今的陶家虽与从前的烈火烹油没法比, 但往后的锦绣前程也不会少的。
她道:“借长公主殿下吉言, 家中的儿郎们往后能为大齐效力, 也是陶家之福。”
就皇帝之前干的那事儿, 让陶家受苦受难十余年, 陶家人不可能一点怨怼都没有。
余氏这话多少掺了点虚情假意, 众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拆穿罢了。
一旁静坐着的沈纤禾,这会儿适时开口:“可惜姨祖母没能等到回京的一日。那日家中祖母得知姨祖母已逝的事,心中也是悲痛难当。”
沈纤禾的祖母,护国公府的太夫人陆氏,与陶荣谦的夫人是自小一道长大的嫡亲堂姐妹,情分极好。
姐妹俩分离十余年,没想到再听到消息,却是阴阳两隔。
余氏妯娌三个听得此言,皆抬手拭泪。
郭氏道:“姨母身子骨可还硬朗?按理说咱们回京后便该去拜见姨母的,可家中杂务繁多,一直没能抽开身,说起来也是愧疚。”
沈纤禾回:“祖母身子骨还算不错,表叔母们不必自愧,待家中之事处理妥当了,咱们再叙也不迟。”
她说话进退得宜、叫人喜欢,郭氏便奉承了昭华长公主一二:“还得是长公主殿下眼光独到,这挑的儿媳都是个顶个的好。”
一席话夸了昭华长公主和沈纤禾两个,昭华长公主听了也是舒坦。
她又笑着道:“要说眼光独到,本宫自是不错,可有一人,那也是与本宫不相上下的。”
众人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这话头总算转到正事上来了。
余氏与郭氏对视一眼,便知道昭华长公主这是要提镇国公府的事了。
此事她们虽然早就知道,却还是装作不明所以,问:“不知长公主殿下所指的,是何人?”
昭华长公主抚着鬓发,端的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她浅笑着道:“本宫说的是镇国公夫人,想必你们还记得她。”
余氏颔首,毫不避讳地道:“当然记得的,镇国公的嫡幼子裴六郎幼时曾在鄙府开蒙,与家翁算是有师徒之谊。我那外甥女,前些时日也在镇国公府小住,也是多亏了国公夫人照料。”
余氏三言两语,便把两家的渊源简单地说了。
昭华长公主自是知道余氏口中的外甥女,便是她曾在围场见过的姜窈。
她那会儿便觉得姜窈像极了陶氏,但乔氏对外宣称姜窈是她的娘家外甥女,昭华长公主便也没有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