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与傅氏对视一眼,而后淡声道:“三嫂,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明明是梁氏先挑事,最后她倒成了那个委屈的人了。
姜窈无甚表情地看着梁氏,她虽然不在意旁人说姜家无官无品,但梁氏明显带有恶意,她若不反击,只怕梁氏往后就会变本加厉。
梁氏若真明白事理,那往后便少找这种不自在,大家都省心。
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梁氏被姜窈那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看向周氏。
周氏与她是亲妯娌,周氏的侄女又要给她做儿媳,两人的关系亲近,她盼着周氏能帮衬她一二。
可周氏这般圆滑的人,又怎么会帮梁氏?她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梁氏这个蠢货。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欣赏裴阙,在中间牵线搭桥,把自个儿嫡亲的侄女许给了裴阙。
有梁氏这么个拎不清的亲娘,裴阙的脑子真的能清醒吗?
见周氏不语,梁氏又皱着眉道:“长嫂,您给评评理。”
姜窈与傅氏也看向周氏,而四房的俞氏则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得自个儿的存在感再低些,别让其他人注意到她。
周氏恼极了,怨梁氏非得把她拖进这趟浑水。
她张了张嘴,原想说些什么,姜窈便笑着道:“三嫂这又是何必呢?您要断公道是吧?那不如请母亲来断一断?”
周氏遂向姜窈投去感激的眼神,接着便闭口不言了。
傅氏也跟着起哄:“若三嫂觉得母亲评理还不够,那等父亲他们回来了,再请父亲来评评理?”
梁氏被她们左一个断公道右一个评理的闹得头疼,但她再蠢,也知道这事儿不能闹到镇国公夫妇跟前去。
她颇为气馁,坐在一旁不吭声了。
既然梁氏偃旗息鼓了,姜窈也没再逮着不放。况且经了今日的闹剧,梁氏短时间内是没什么心思找她麻烦了。
直到晚上一大家子用完饭,各自回房,姜窈都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得意极了。
因昨夜又下了整夜的雪,这会儿路面还是湿滑的,裴珏牵着姜窈的手,与她漫步在小道上。
见她得意洋洋的,裴珏遂问她今日有什么有趣的事。
姜窈便把今日梁氏是如何挑衅她,她又是如何还击的事一一说了。
言罢,她双眸亮亮地看着裴珏,那意思很明显——
快夸我!
裴珏却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欢喜。
他握紧了她的手,带着歉意地道:“让你受委屈了。”
梁氏那人拎不清,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梁氏在家中也要给姜窈找茬。
姜窈没觉得自个儿受了什么委屈,毕竟她可是当场把梁氏给驳斥了一顿。
但既然裴珏愧疚了,姜窈便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如此,那我得罚你。”
她脸颊红扑扑的、双眸亮晶晶的,任谁见了也会心生欢喜。
裴珏的欢喜只会在众人之上。
他轻轻捏了捏姜窈的手,极为配合地问:“窈窈想怎么罚我?”
姜窈看了眼长长的小道,估摸着还有一刻钟才能到陶然居,便道:“郎君背我回去好不好?”
裴珏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他在姜窈身前半蹲下,让她趴在他的背上。姜窈笑得开怀,往他背上扑了过去。
裴珏把住她的腿弯,稳稳当当地把她背了起来。
跟在两人后面的丫鬟见他俩如此恩爱,皆相视一笑,而后又尽职尽责地提着灯盏,替主子们照路。
姜窈偏头挨着裴珏的发顶,轻声道:“郎君,其实我没觉得自个儿受了委屈,你是没看到三嫂那脸色,只要一想到她脸色那般难看,我便觉得畅快。”
裴珏轻笑,往上颠了颠姜窈。
他道:“你虽替自己找回了场子,可于我而言,让你受辱便是我的无能。她是嫂嫂,我不好与她理论什么,但总有人能管住她。窈窈放心,往后她必不敢再寻你的晦气。”
姜窈想了想,问他:“郎君是要去找三兄?”
裴珏颔首,又道:“此事我会去解决的。”
姜窈没说话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裴珏的话给填得满满的,她知道裴珏是真的心疼她受了委屈,但事情到底已经过去了,她没想到裴珏还要为了此事去找裴珻。
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可见他的真心。
因她久久不语,裴珏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
姜窈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郎君太好了。”
裴珏笑了起来,又故作不满地道:“这会儿才知道我的好?”
姜窈连忙摇头,“不是,我一早便知道郎君待我好。若是有来世,有人告诉我,我前面那十六年会受很多的苦,但那都是为了能嫁你为妻,那我肯定会坦然接受的。”
只要能嫁与他为妻,受那些苦根本不算什么。
裴珏闻言,沉默的人变成了他。
快到陶然居时,他才道:“如果真的有来世,那我肯定会先找到你,让你能留住你的母亲,让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然后欢欢喜喜地嫁给我。”
人有没有来世,裴珏不知道。但既然是假设,那他便希望他的窈窈能把这一世的缺憾全都弥补上,半点遗憾也不要有。
第99章 夜话
进得屋里, 裴珏把姜窈稳稳当当地放在软榻上,亲手给她解下大氅、脱了沾了风雪的羊皮靴。
姜窈掩唇打了个呵欠,问他:“背了我一路, 郎君累不累?”
裴珏摇头,戏谑地道:“就你这体格, 还累不到我。”
他捏了捏姜窈的脸颊, 直言要把她养胖些才是,“等赵王的事了了, 我每晚都回来陪你用饭,盯着你多吃些。”
姜窈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前, 半阖着双眸道:“往日还好些, 这两日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不仅没什么胃口, 还觉得倦怠得紧。但裴珏这些时日忙着赵王的事, 姜窈不想让他担心,便没再多说。
裴珏却因她说没什么胃口而心焦,“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陶然居是有小厨房的, 裴珏对吃食要求高,陶然居小厨房的厨子手艺算得上是一流, 连点心师傅的手艺都是一绝。
自姜窈嫁过来后, 裴珏便叮嘱了小厨房,每日按着姜窈的喜好准备饭菜。
姜窈摇摇头, “可能是我自小在南边儿长大, 还是适应不了京城的天寒地冻, 这几日又跟着长嫂一道准备年节还有明年阿玥出嫁的事, 有些累着了。”
裴珏道:“你本也不掌管中馈, 这些事不必要上心。”
姜窈倏地睁开双眸, 没好气地瞪着裴珏, 道:“年节的事也就罢了,阿玥的事怎能不上心?”
裴珏知她与裴华玥向来关系好,见不得他对裴华玥的事不上心。
但其实他并非是不关心亲妹妹,只是于他而言,姜窈才是放在首位的。
裴华玥有父母疼爱,打小娇养着长大,兄长们待她也好,往后又有太子,她不缺人疼爱。
而裴珏以为,他与姜窈是夫妻,才应该是最亲密的人。
他道:“阿玥的事自然要操心,可如果让你受累,饭也吃不好,那非我所愿。明日请个女医过来替你诊脉吧,若身子虚,便调理调理。”
两人在夜里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别有一番意境。
没过一会儿,耳房的热水准备好了,裴珏又抱着姜窈过去沐浴。
她嫁过来前,裴珏便已命人把耳房修葺了一番,不再是用浴桶沐浴,而是改成了一个小池子,厨房烧好的热水从竹管道流进池子里,而池子底部又有地龙,能保证池子里的热水半个时辰不凉。
如果姜窈想要多泡一会儿,那也可以打开池子底部的塞口,放掉凉了的水、重新进热水,很是方便。
当然,裴珏当初改这么个泡澡的池子,一方面是想让姜窈洗得舒服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满足自个儿那点私心。
成婚两月以来,这耳房也是他的主要“战场”之一。
但今日姜窈乏了,裴珏便没再动她,而是正儿八经地替她擦洗起来。
他这么规规矩矩的,姜窈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靠在池边,享受着裴珏的服侍,又随口说道:“今日五嫂与我一道奚落了三嫂一番,倒是没想到五嫂还挺会讥讽人的。”
裴珏遂道:“五嫂是将门虎女,性子本就刚烈,她既喜欢你,自然不会让你受了欺负。”
姜窈也知道傅氏是将门虎女,不是那种只知道瞎咋呼的,是实实在在上过战场的,且手刃过敌人,若不是大齐女子不能为官,傅氏高低也能做个将军。
其实若论起功勋来,傅氏未必比一些男子差,却不能得一官半职的,也着实是不太公平。
姜窈很羡慕她,“五嫂横刀立马,可真叫人艳羡。如今她困于这后宅,想必不太快活。”
往日裴玧驻守在北境,他与傅氏贤伉俪纵马漠北,何等快哉?可如今裴玧回京为官,傅氏便再不能如从前那般恣意,这心里只怕是不痛快的。
如姜窈这般的女子,从未经历过那般炽热的生活,艳羡一二也就罢了。可傅氏是经历过的,这种心境自然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女子总是更能与女子共情,姜窈想的这些,裴珏可没想过,当然他也并不关心。
他道:“兄长年长我一岁,如今已二十有六,五嫂应是二十有四,两人成亲七年未有子嗣,母亲嘴上不说,可心里着急。如今兄长回京,母亲只怕是欢喜得很,盼着早日抱孙子。”
镇国公的孙子孙女固然不少,长孙裴阅都娶妻了,长乐县主如今有了身孕,裴家很快就要四世同堂了。
可于乔氏而言,真正与她血脉相连的孙辈,只有裴珏兄妹三人的孩子。
可裴玧多年无子,裴珏久不成亲,裴华玥年纪还小,乔氏着急也是情理之中的。
姜窈也还记得,出嫁之前,余氏就曾与她说过,裴珏年纪不小了,两人还是得尽快有个孩子才是。
她想着余氏的话,便默默地看了眼自个儿的肚子。而裴珏的手掌,也在这时候覆了上去。
他轻笑起来,道:“这两月我算得上是日耕不辍,也不知这里是不是已经有个小东西了。”
姜窈:……
小东西?亏他说得出口。
她瞥了眼垂眸低笑的裴珏,问他:“郎君很着急要个孩子么?”
姜窈猜想,裴珏应该是着急的,毕竟以他的年纪,早就该儿女绕膝了。
但两人成亲以来,裴珏并未说起过此事。
她盯着裴珏,却见他摇了摇头。
他道:“不着急。”
姜窈还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最看重的是她、孩子只看缘分之类的话,可谁知裴珏下一句话竟然是——
“若这里真有了个小东西,那不是逼着我这才开荤的人重新吃素么?”
姜窈被气笑了,她可没想到他的不着急,竟然是这个原因。
虽然孩子还是没影儿的事,可姜窈却心疼起他来,这是被他亲爹给□□裸地嫌弃了啊。
姜窈没好气地拍开裴珏的手,道:“郎君,打今儿起,连着三日你都吃素吧。”
裴珏语塞,“为何?”
姜窈很是理直气壮地道:“让你再提前习惯习惯呀,省得以后真有了孩子,还把这事儿赖他头上。”
裴珏委屈,这还没孩子呢,姜窈的心都偏得没边儿了,若真有了孩子,那还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姜窈睨着裴珏的神色,便知道他在跟将来的孩子吃醋,也懒得理会他这个大醋缸子。
她打了个呵欠,道:“今儿吃晚饭时,母亲说今年的宫宴在腊月二十,我从未进过宫赴宴,你说用不用请母亲身边的嬷嬷给我讲讲宫宴的规矩?”
她唯一一次进宫,还是上次段贤妃召见她,而那次的经历实在不怎么好,她是一点也不想回忆的。
裴珏替她捏着腰,闻言便凑到她耳边低语:“宫宴么,无非就是听曲观舞,饭食也用不上两口。不过今年的宫宴,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如期举办了。”
姜窈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猛地回头看他,以眼神相询,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裴珏颔首。
今儿是腊月初八,距宫宴还有不到半个月,好戏就要开锣了。
但可惜的是,这场戏看不了多久。
姜窈有些不解:“他为何会如此着急?”
裴珏但笑不语。
赵王本没有如此着急,可他如今对皇帝将要禅位于太子这事深信不疑,那可不就着急了?
至于皇帝要禅位这事,自然也不是真的,这其中有裴珏与萧恒的手笔。
但事后皇帝真追究起来,也只能查到段贤妃那里,会以为赵王是听信了段贤妃的话,这才铤而走险。
一步棋,把赵王母子俩皆拢于其中,听起来并不难,但这中间耗费了多少心血,只怕只有裴珏与萧恒知晓。
而与萧恒这次的配合行事,裴珏才知道在萧恒被“冷落”那些年,他到底暗中培植了多少势力。
而裴珏所看到的,兴许也并非是全部。
萧恒的城府,着实不一般。
裴珏钦佩这样的储君,也欣赏这样的储君,可同时也为裴华玥的将来忧心。
论心眼,十个裴华玥也比不上半个萧恒,若往后萧恒真顾忌着裴家这个外戚,想要制衡前朝后宫,那他牺牲的只会是裴华玥。
裴珏蹙眉,前些时日他父亲曾与他说过想要辞官隐退,想来也是想到了以后。
裴家如今确实是花团锦簇,但往往隐患也是在这时候埋下的。
见他久久不语,姜窈戳了戳他的肩,问他:“你在想什么呢?赵王到底为何会如此着急?”
此事涉及的人太多,裴珏并不打算与姜窈细说,至少现在不会细说。
他道:“等此事过了,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姜窈点点头,没再追问。她实在是困极了,又与裴珏说了两句话后,便靠在池边睡着了。
裴珏失笑,先上去穿好了衣裳,然后把姜窈抱出来,给她擦干、穿上中衣中裤后,再抱着她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