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刚刚收了赐婚圣旨,侧妃之位会引来不少争议,他怕她多想,又思及她上次离开围猎场时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她喜欢在不受拘束的地方待着,那就带她去吧。
马车笃笃出城,一路行向京郊的那处梅林,未及上前,空气中已闻得阵阵梅香,探头去看,可见不远处雪色压着枝头,隐隐可见金黄色的腊梅花探出枝头。
外面比马车内要冷上许多,空气凌冽,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云棠还未走上几步,头顶一重,一顶白狐毛的帽子戴到她头上,两个绵软的绒球坠在她耳边,将她的耳朵也一并包了进去。
她身上裹着斗篷,脚上戴着护具,现在连头上都戴着帽子,整个人像是一个胖乎乎的圆绒团子,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这片梅林的热情。
她踩在尚未的融化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串串脚印留在雪地上,蜿蜒进这片梅林。
这里的雪无人清理,也尚未融化完,雪落梅林,阵阵幽香袭来。
虽然冷,但是一切很新鲜,她不需要顾忌别人的目光,可以在这里肆意奔跑,后来兴起之时趁着某人不注意,她悄悄捏起一个雪团子,扬声唤道:“殿下。”
话音一落,李琰转头看向她,脚步并未挪动半分,一个成型的雪团倏忽飞过来,砸在他脚边,在他衣摆上溅起些雪粒。
小姑娘胆子不大,不敢真的朝他身上砸,砸完还要仔细瞧着他的神色,怕他生气。
又怂又爱玩。
李琰不笑也不怒,云棠有些怕他这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思索着要不要上前道歉,就见他随手一掷,她身后的腊梅树一个震颤,压在枝头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砸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头顶和肩头堆起小小的雪堆,连帽檐都凝着些碎雪,看起来有些滑稽。
李琰走到她身前,伸手拍了拍她脑袋上的雪:“你还是第一个敢朝孤身上扔雪团的人,可惜砸偏了。”
他毫发无伤,她却落得个新雪人的造型。
云棠鼓起脸颊有些不开心,她小声嘟囔:“您欺负我。”
李琰觉得好笑:“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云棠:“您才是州官。”
“所以你是弱小可怜的百姓?”
小姑娘不说话了,但满眼都是这个意思。
李琰看着她帽檐上一颤一颤的雪粒,伸手拂去,接着沾染雪粒的微凉指尖抬起小姑娘的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你刚刚如此大逆不道,州官是不是该将你关起来,好好惩罚你?”
云棠微微瞪大眼睛,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到惩罚上面了?
惩罚,他还想罚自己!
小姑娘委屈了,眼睛里漫上雾气,正要可怜巴巴地讨饶几句,男子修长的食指抵在她的唇间,笑道:“州官跋扈无礼,不听解释。”
他如此坦然地说自己跋扈无礼,在小姑娘雾气蒙蒙的目光中,他弯下腰,双唇轻若无物地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下,在她耳边低沉出声:“跋扈无礼的州官只会欺负弱小可怜的少女。”
一字字吐出的气息旋绕进耳蜗,小姑娘掩在帽子下的耳廓迅速通红,她掩饰般地捂住耳朵,却遮不住脸上的红晕,迷离的桃花眼角染着浅浅薄红,显得妖娆惑人。
她退开两步,佯装镇静地道:“我听不懂,我要去折梅花了。”说完,匆匆转身去寻梅。
李琰脚步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见她踮起脚尖也无法折下枝头的腊梅,他上前两步伸手去帮她,手心刚刚碰到她的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就迅速滑走,生怕多留几息。
他折下那枝腊梅,正要低头递给小姑娘,耳边听得远处传来些动静。
有人走过来了。
这处梅林他没派人看管,今日也没特意让人封住这里,所以有人过来并不奇怪。
李琰也不在意旁人是否看见他们,他将腊梅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捧着金黄色的花朵,喜笑颜开。
他们靠得近,从背后看就像是男子将女子拢在怀中,衣角都重合在一起,关系近密。
这种亲密的相处看在来人眼中,像是盛暑天的烈阳,刺得她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云棠再不警醒,此刻也听见身后有动静,她转身望去,先是注意到熟人,然后才看向顾晴儿身侧着海棠红夹袄的女子,她面容与顾晴儿有几分相似,但又比顾晴儿样貌更加明艳些。
她不在看自己。
云棠不用思索,就知道那位姑娘在看谁。
太子这么多年不娶正妃不纳妾,宫中甚至侍寝婢女都没有,他如此洁身自好,又德才兼备,身份贵重,自有许多人倾慕他。
那般直白又浓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并没有什么异样,更无从说生气嫉妒。
她本就是寻一个庇护之所,不可能去要求他只对她一个人好,东宫也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侧妃,将来会有正妃,也会有其他的侍妾,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无从说失落。
她见那姑娘想要上前又犹豫,便指着远处道:“殿下,我想去那边走走。”
“好。”
李琰说着就要随她一起,云棠脚步一顿,补充道:“我想一个人过去走走,殿下不如也去别处逛逛?”
李琰一开始还没听出她的意思,这下回过味来,他微眯双眸:“你在赶孤走?”
云棠:……
“不是,我只是觉得您可能需要一些单独的空间。”
“不需要,你若觉得无趣了,回去便是。”
云棠:……好吧,她还不想回去。
但那位姑娘视线实在太过灼人,见他们要走远,那姑娘也终于按捺不住心思,扬声唤道:“太子表哥。”
表哥,看来也是顾家的姑娘了,只是不知是哪位?表哥表妹倒是很容易衍生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云棠一边想着,一边看见顾晴儿随着那位姑娘一道走近,那姑娘看也不看她,目光楚楚地望向太子:“我刚刚回京,本以为要等到千岁宴那日才能见到太子表哥,不想今日这么有缘,太子表哥也是来赏梅的吗?”
这番明知故问,云棠决定不掺和他们的事,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还没行动起来,男子掌心扣住她的手,淡淡看了她一眼。
云棠乖乖站着不动了,接着就听见他说:“踏雪寻梅是雅事,孤不打扰你们雅兴。”
这话说得,看似在说不打扰她们,实则在暗指顾晴儿她们来得不是时候。
顾嫣儿不甘心这样离开,她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双手上,然后看向云棠怀中的那枝腊梅:“这位姑娘,花开虽美,但你折了它的生机,它又能再开上多少日呢?岂不可惜?”
云棠没想到她这么快把火力集中到她身上,但是……
“这是孤帮她折的,这片梅林是孤让人种下的,她便是要砍了所有的梅树也无妨。”太子轻描淡写地道。
顾嫣儿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年她穿梭在红梅林中,折了几枝红梅兴冲冲地跑过去送给他,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花开虽美,但莫要轻易折之。”
明明是他说过的话,为什么换了一个人态度就变了?
“表哥说得是,是嫣儿唐突了。”顾嫣儿能忍,一瞬间的难堪后又恢复正常。
李琰不欲与她们多说,牵着云棠的手往别处走,顾嫣儿再想跟上去,却被突然出现的内侍拦住了。
她怔怔望着人走远,许久未曾回神。
顾晴儿轻叹一声:“大姐,放下吧,太子他对你并无情意,你何必为他继续蹉跎?”
顾嫣儿是顾家二房长女,按理说早该议亲,她却为了太子一拖再拖,她兄长见不得她这副样子,硬是拖着她出京远游,想要消除她的心思,如今看来并未成功。
“放弃?就算我放弃了,难道齐诗颜能放弃吗?”
不,还没到最后一刻,她不想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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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牵着云棠一直走远,云棠瞧着他,觉得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好,是因为什么呢?
她猜不出来,李琰也无意再提刚刚的事,他垂眸道:“过几日皇后举办千岁宴,你会在受邀之列,不过那日孤要去梅苑,你记得不要落单,有什么事让蓁儿帮你。”
他提及梅苑,云棠不免想到之前的事。
她先前听蓁儿说过,他每个月末都会去梅苑小住几日,是为先皇后祈福,这么多年除了不在京中,他从未忘记这件事。
如今看来,就连皇后的千岁宴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三章合一,感谢订阅。
①注释:此处太子妃妾位份人数是私设,参考引用百度百科,有部分字词重合。
第25章
谢礼
回到侯府已近酉时, 天色暮暗,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侯府门前。
云棠赶紧吃完口中剩下的糕点,看到空空的盘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一路又吃又喝,期间还让他倒了几杯茶, 感觉就像他在伺候自己一样。
哪能让太子殿下照顾她?下次不能这么松懈了。
小姑娘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正要起身告辞, 李琰按住她的肩膀, 在她困惑的目光中,勾起一旁的白狐帽,规规整整地戴到她头上, 顺便还轻轻拍了一下:“冒失鬼。”
云棠笑着弯起眉眼:“多谢殿下今日带我出门, 我很开心。”
说完想走, 李琰随手勾住她帽子上坠着的毛球, 先不让她走:“现在还担心侧妃的事吗?”
云棠闻言一愣,她觉得自己情绪隐藏得很好,也以为他会看不出来,可现在他这么直白地点出这件事, 她反倒不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略微思索一下, 斟酌开口:“一开始其实有些高兴的, 但是后来有些担心,您毕竟还没有娶正妃, 先娶侧妃是不是不合礼数?或者,您有什么心仪之人吗?我可以在她之后入东宫。”
若是旁人听见这番识大体的话自该高兴,但很明显面前这位尊贵的殿下并不满意她的话。
他掌心一合,毛球在他手中变了形:“你觉得孤会在有心仪之人的情况下, 再来招惹你?”
云棠:……也不能这么说吧, 好像是她先招惹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如果您想娶……”
“不说这个了。”
李琰直接打断她的劝说,他莫名有些烦躁,其实小姑娘说得也没错,他本身也是带着目的靠近她,她如今这么识大体,他应该高兴,但偏偏很不爽。
明知她把自己当成救命稻草,但发现真的只当成救命稻草时还是会不悦。
云棠不敢说话了,这已经不是隐隐的不高兴了,这是超级明显的不悦了。
她心想早知不说了,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心里煎熬着怎么下车,现在她直接离开他应该不会阻拦了吧?
小姑娘刚刚挪动一下,李琰又肃着脸看向她,目光随意扫过她腰间坠着的香囊,想起一直没提的那件事:“还记得你先前骑在马上对孤说了什么吗?”
云棠被他问得一懵,见他板着脸不说话,想来是不打算给自己提示,于是在心里将骑马的那段记忆挖出来理了理,最终定格在那一幕——她骑在马上垂眸笑着对他说:“殿下,谢谢您。”
“我对您道谢那件事?”
太子见她还记得,面色稍缓:“还记得孤说了什么吗?”
云棠不肖多想,记了起来。
“云姑娘,道谢可不是简单的三个字就行。”李琰慢悠悠地重复这句话。
记忆中的情形和此刻重合,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
她刚刚也对他道谢了,又是口头道谢。
所以,他是想要谢礼?
云棠没有先前那次慌乱无措,她试探着道:“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知您喜欢什么?若我能做到,一定送您。”
“不需贵重,你送旁人什么,孤亦可。”
旁人……云棠觉得他说话实在有些绕弯子,她开始想先前给何人送过谢礼,好在她朋友不多,很快想起之前送给公主的一个香囊。
所以,他是在暗示自己给他做一个香囊吗?
一个香囊而已,为什么要拐着弯让她主动说出来呢?难道他自己提出来会很丢脸吗?
云棠心里觉得困惑又好笑,面上装出认真思考的模样,一会儿才道:“我之前只给蓁儿送过香囊,不如给您做个荷包?您可有喜欢的图案和颜色?”
“你决定就好。”
太子满意了,临走前还塞给小姑娘一盒糕点,等到她安稳进府,才让车夫驾车离开。
云棠路上回去就开始思考荷包的样式,一路上遇见不少下人,从前这些下人只会当做瞧不见她,如今个个恭敬有余。
他们都意识到一件事,府上这位二姑娘不同往昔了。
对此事有深刻认知的又何止这些下人?
晚间请安时,韩氏将云棠单独留了下来。
韩氏看着淡然坐于下首的少女,藏在袖中的指尖捏得泛出青白色,面上却没有先前遮不住的愤恨与嫌弃,撑着当家主母的贤惠。
昨夜云易丰与她说了许多,话里话外觉得她不应该苛待庶女,可他也不想想,她之前那么做,他可有说过什么?现在才来放马后炮,当真及时得很。
但云易丰的话也让她终于清醒过来——她不能再轻视这个庶女了,更不可以轻举妄动。
以她的身份,本不可能拿下太子侧妃的位置,如今既得到了,说明她在太子心中有分量。
储君乃是未来帝王,她如今是侧妃,谁知她日后会有什么造化?哪怕为着儿子着想,她也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待她。
“过几日宫中嬷嬷前来,你记得和嬷嬷好好学,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还有,你如今也该学着管理中馈,若你愿意,这些时日你可以跟在我身边学习。”韩氏声音有些生硬的温和。
先前有那么多的龃龉,韩氏也只是做出态度,她觉得云棠并不会答应跟在她身边学习。
谁知坐在下首的少女不曾犹豫半分,颔首道谢:“那女儿先谢谢母亲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