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的掌心娇——南间
时间:2022-09-23 05:30:21

  陆执垂下眼,道:“我要去司礼监,与公主同路。”
  江念晚眨了眨眼睛,半晌后应下:“好。”
  正值早夏,御花园中葱蔚洇润,幽长小路两旁有浮白的茉莉肆意开着,被暖风吹动着香意许许。
  江念晚一直低着头,和他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这样并肩走过了,从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开始算起,就再也没有过了。
  想起那个冬夜,江念晚不自觉地握了握手,眸子更低垂了些。
  他惯常是不近人的模样,纵使同他走在一起,也是一路沉默,江念晚本想寻些话来闲扯,却忽然听得他先开了口。
  “公主可是真心喜欢萧知事?”
  江念晚愣了一下,脚步忽然就顿住了。
  前世她这个时候急着去昭和殿见父皇,自然没能和他一起走,也从未听过他这般问过。
  “你什么意思啊。”江念晚将唇抿了又抿,轻声问道。
  “婚姻乃人生大事,我希望公主好好思虑。”他仍是那无波无澜的语气,好像她做出什么决定与他并无关系。
  江念晚盯着他挺立的背影,透过灿烂的天光似乎瞧见前世燃上萧府檐顶的焰。那个时候她执意嫁给萧润,他什么话都不曾说,在殿下碰见她时也只是点头致礼——“贺九公主不日大婚之喜。”
  可他明明甘愿罔顾自己的性命冲进火海,为她抗下坍塌的横梁。
  这个人真的是……
  江念晚心口一时酸麻,眼眶也不受控制地红起来。
  见江念晚驻足良久,陆执也回过头来,深眸恰好对上江念晚的视线。
  瞧见其中蕴的几分委屈和没由来的恼怒,陆执目光一滞。
  “我才不喜欢他!萧润长得矮脾气差又不会挽弓,我不嫁!”江念晚擦了擦眼睛,凶巴巴地开口。
  陆执的目光停在她身上,薄唇轻动。
  “萧知事七尺有余,不算矮。”
  “比你矮。”
  四周似乎静了静,良久又听他开口。
  “朝中皆赞他性情温和,脾气亦不算差。”
  “比你差。”
  江念晚紧紧盯着他,声音低却坚定。
  “前些时日只当我是昏了头,如今想明白了,我绝不嫁给萧润!”江念晚攥着自己的衣角,咬着唇鼓起勇气道,“陆执,两年前我生辰前夕你答应过我,我若是有什么愿望,你会帮我实现。如今我有想嫁旁人的愿望,不知你这许诺还算不算数。”
  陆执无言望着她,片刻后稍移开视线。
  一片寂静里,他声音如戛玉敲冰,似乎带了些暗哑,还有江念晚听不懂的叹息。
  “那么,公主想要嫁谁?”
  江念晚手指攥得骨节发白,心口如鼓点越跳动令人越发心慌。
  夏日里的风暖意明显,此时天光作陪,似乎将他身上的冷和沉洗去一二。借着这点漫光散射,她仿佛又瞧见了三年前那个刚进入镜玄司的那个渊清玉絜的人,终于为她添上一点勇气。
  她没有说话,只是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拉上他的衣袖。
  他身子似乎微顿,被她牵住衣袖的手没有动,只目光垂下望着她,半张脸隐在光暗处,让人看不清神色。
  就在这寂静让江念晚觉得有些难堪的时候,却忽然被陆执拉住了手腕,将她向旁边一带。
  再回过神,二人已经隐在石壁之后。石壁之后的空隙虽不算狭窄,但二人挤在一起仍不免身形相贴,江念晚只觉得一抬头前额就要触到他的下颌,一时间连呼吸都快忘了,浑身僵硬。
  “有人。”他声音很低。
  江念晚这才回过神来,面色微红。
  原是有人经过,这宫中人若是瞧见方才那一幕,定不会有人敢说陆执什么,却要骂她不知礼数和礼义廉耻的。
  还未来得及道谢,就听有女子的声音响起来。
  “奇了怪,我方才明明瞧见有人在这边,那女子身形极像九公主。”
  江念晚手心沁出薄汗,听出说话之人是长宁郡主江岑宁。这位郡主是十四爷慎王的女儿,因皇祖母喜欢从小就唤进宫中养着,不过虽明面上虽说是看重,实际却因为慎王常年在外领兵手握重权,是皇家为以防万一,在关键时刻挟制慎王的手段罢了。
  但长宁郡主在宫中的确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一直在懿宁宫教导着,父皇和皇祖母为表皇恩厚重,也是给了和公主一样的礼遇,有时甚至比公主风头更盛。故而她向来也是跟着宫中的风向走的,对江念晚向来不多瞧上一眼。
  “江念晚?你确定你没看错?这可是皇宫之中,她怎么敢和萧知事私会!”江念珠有几分不信服。
  江岑宁也有些犹疑,道:“倒没看清那男子是谁。”
  江念珠瞧着左右无人,方才课前的怒意还没全然消尽,忍不住攥紧帕子讽刺道:“若真是如此,她当真好不要脸面,我只以为大闹求父皇赐婚已是她最泼荡的做派,不想她竟还敢与人私会,宫中公主的名声都要让她丢尽了。”
  “我应当是没瞧错的,方才确实有个男子身形……”江岑宁皱了皱眉,有些拿不准地猜测道,“外男向来不准入宫闱,会不会、会不会是帝师恰好同九公主走到一路?”
  “帝师?”江念珠眉心微拧。
  “姐姐不知道么?前两年宫中传言江念晚曾心悦帝师,仿佛在大雪夜里等了帝师好久呢,最后都站成雪人了帝师也没来……后来她母妃余嫔因余家的事病死,她心中悲痛,好像就断了这份心思。不过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都是听宫人们说的。”江岑宁轻捻着手中的锦帕,眉眼之间的神色闪过一丝不明意味。
  江念晚躲在石壁后,听见这话将身子紧紧贴着石壁站着,长睫微颤,面色也白了些。
  两年前,外祖从外关归来,带着赤赫族的边防图得了大封赏,可就在父皇出兵剿灭赤赫之后,外祖却暴毙而死。她母妃本就常年身染重病,听此噩耗再没能熬过那个冬天,这世上唯一一个疼爱她的人,也不在人世了。
  世人皆传,是她外祖有谋逆之心惹了父皇忌惮。可她不信!一个能从外关拼死带回边防图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谋逆之心?
  所以就算外祖被人陷害,就算父皇因此而冷落她,外祖也是余家全族的骄傲,是她的骄傲。
  那时候她以为遇见陆执是暗室逢灯,不管世人如何言说,他定能相信她外祖的清白。
  可他自此却再也没应约见过她。
  陆执垂下眼,在半昏暗的光影里,只能瞧见她的发顶。
  他深眸漆黑,似乎藏着暗涌的情绪,可终归是被他压了下去,只袖中的手虚拢了下。
  江念珠那边却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话,牵唇道:“就她还敢肖想帝师?怎么,她当真有见一个爱一个的本事不成?”
  “那就不知道了。帝师这么多年不曾成婚,也不知到底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子。”江岑宁有意无意道。
  “喜欢什么样的都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前日里我还听帝师在殿前道,这萧知事是个人品端正的人,可与九公主成婚。”江念珠冷笑道。
  “啊,竟是这样,那大约对她也只是怜悯吧。”江岑宁若有所思道。
  “是啊,不过萧知事是品行端正,也不知江念晚配不配得上。”江念珠攥紧了手,眼眸中带上些许戾色。
  “好姐姐,”江岑宁瞧出她情绪不佳,忙道,“那萧知事不过是个七品小郎,不知能不能配九公主,却是断断配不上姐姐的。”
  江念珠到底还是有自己的高傲在,不至于真的想嫁给一个侍郎的儿子,抿唇道:“那是自然。”
  “既然寻不见人,咱们就回去吧,谅她也不敢真的在宫中与外男私会,”江念珠扬了扬下颌,抬起帕子遮了遮光,“这天实在是热……”
  “是呢,长清殿里早就供好冰果,姐姐同我一起回吧。”
  在江岑宁的劝哄下,江念珠终于肯露出些笑脸,应下随她向长清殿走去。
  二人渐行渐远,江念晚察觉他退开一步,似要与她拉开距离。
  她却仍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用了十足的力气。他官服袖口的绣纹明明精细,此刻却磨得她手指生疼。
  江念晚抬眼去看他,漫长的沉默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道:“陆执,两年前你说过会陪我过生辰,可你没有来。”
  陆执低头看她,见她虽眼眶微红,仍然倔强抬头不肯让眼泪落下来,似乎生怕让他瞧见软弱模样。
  他薄唇微动,轻声应:“是。”
  “为什么?”
  陆执袖内的手收了又收,想起两年前那个雪夜,却只记得诏狱里满地的血。
  “不为什么。”
  “那你答应我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他眸光就一点点转暗,握住江念晚的手腕。
  她一怔,手指下意识松了松。
  他将她的手生拽下来,江念晚愣愣看着他云袖锦缎摇晃,却再也握不住。
  陆执垂眼看她,神色如坠月收光,周身冷意一如既往,没有半分动容。
  “公主。”他声音平静。
  江念晚缓慢抬头,眸光晃晃悠悠,有藏不住的脆弱溢出眼底。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声音淡得残忍,仿佛过往的一切都是空花阳焰。
  “陆执不值得。”
  作者有话说:
  小九:你这个大骗子TAT
 
 
第3章 讨教
  他还是这样。
  江念晚眼眶一瞬间红透,却还是咬着牙不肯露出脆弱来。
  她抿紧了唇,忍住喉间发紧的酸涩,别过头道:“你这人好自作多情,不值得什么不值得,好像我想嫁给你一样。”
  对面是良久的沉默,仿佛能将她所有心思都看穿一般。
  江念晚深吸了口气,声音之中恼意更甚,愤愤补了句:“谁会想嫁给你!”
  陆执没看她,只轻声应道:“嗯。”
  “本来就没有,你比我大八岁好不好,我还嫌你老呢!”江念晚咬着唇瓣道。
  “那公主想嫁何人,我为公主谋划。”陆执淡声道。
  江念晚将唇咬得更狠,没答他的话,而是一把推开他跑开。
  “陆执,你就是个大骗子。”
  她声音里带着哽咽,陆执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未动。
  她走得太急,连发上流苏悬着的长带掉落都未曾注意,陆执垂眸看了一眼,弯身将那纹绣精致的彩带捡起,小心地握在了手中。
  *
  长云殿里,香兰小心地瞧着自打回来就将自己埋进锦被的人,不敢上前。
  好像是红着眼睛跑回来了,还不准人安慰。
  “公主……”
  “我没事,你出去!”
  “是。”香兰叹一口气,将门关上了。
  江念晚紧紧攥着锦被,唇瓣抿得死死。
  陆执这个大骗子!他明明愿意舍命救她,却不肯娶她。
  难道前世他对她也只是怜悯不成?怜悯她这个因母妃不受宠出生起就不受重视的公主吗?
  谁想要他的怜悯啊!
  陆执向来心思沉,又比她大那么多岁,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两年前她的生辰,他明明认真答应了,为何还是没有来见她,甚至连一句解释都不曾有。
  她在大雪里等了一夜不见其人,甚至几日后母妃离世他亦没有只言片语递过来。原本对他也彻底死了心,想着或许人家堂堂帝师,根本瞧不上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
  可偏偏,前世那个跨越火海,她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还是陆执。
  这一切就像一场流绪微梦,又像是她的错觉。
  “公主,您今日不是要去见陛下吗,现在陛下午歇大约已经醒了,您若是今日不去,恐怕就要明日了。”门外的香兰见殿内久久没有动静,小心地提醒道。
  “知道了。”
  江念晚擦了擦眼睛,从榻上站起来。
  如今要紧的确实不是和陆执置气,而是要让父皇知道她半分也不想嫁给萧润,以免日后再生出波澜来。
  江念晚没再耽搁,起身就朝昭和殿走去。
  不日就是重五节,昭和殿旁两侧早早就用菖蒲和艾草装饰起来了。
  她去的时候父皇还在午歇,没顾内侍的劝阻,她径直跪下,在外等了好久。
  午后光辣,皇帝醒来知她在外面跪候,前日里积攒的怒气也消了大半,见她的时候神色也没有之前凶厉。
  “你既然心意已决,只瞧得中萧小知事,朕允了你便是,日后不必来烦朕了。”
  有侍女跪在一旁服侍他穿鞋,皇帝神情略有疲态,语气之中带着些不耐,不愿意多看江念晚一眼。
  “请父皇恕罪,”江念晚向前一叩,手指收紧了些,恳声道,“儿臣今日来,不是为了求父皇允准,而是为了和父皇请罪的。儿臣在长云殿里反思了这些日子,也想通了萧知事并非良配。儿臣前些日子里糊涂,还望父皇不和儿臣计较。”
  头上静了一静,半晌才听得男人出言,语气中带着些冷。
  “你到底在闹什么?前些时日朕不允此事你就在你大殿之中胡闹,如今朕准了你,你又说他并非良配?看看你如今这般样子,哪有一国公主应有的心性!”
  江念晚又请了罪,拿出原本想好的那套说辞,抿着唇道:“回父皇……儿臣原见他待儿臣之心切切,故而受了蛊惑,可前些时日儿臣听闻,他也并不是个安分之人,儿臣……儿臣便不想嫁他了。”
  她模样原本就生得娇弱,如今微红的眼眶演出三分情切,带着原本就积攒的委屈,求也似地瞧着皇帝。
  皇帝这才抬了抬眼,眉心拧着。
  “他不安分?你从哪里听来的话?”
  一旁的老内侍高蕴脸上挂笑,亦柔声道:“九公主莫不是听了旁人胡说来的,前些日子里公主一心想嫁萧小知事,陛下虽面上不准,暗地里却也关切着,特意让帝师去查此人心性。连帝师都点头的人,怎么会有差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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