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的掌心娇——南间
时间:2022-09-23 05:30:21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登时冷了几分。
  江念珠适时收口,不再言语,挽着皇帝的手绕开高树走向长池时,仿佛初见一般抬眼望着那一对人影。
  远远望去,那二人身影落落,竟真生出了几分般配意味。
  皇帝视线陡然顿住,脸色也骤然难看起来。
  眼见着雷霆之怒就要发作,江念珠低头弯唇,等着瞧好戏了。
  正巧这时萧润开口了,语气殷切得很。
  “臣也知道公主对臣并非半分情意也无,臣愿一直陪伴公主,哪怕公主不肯选择臣。公主若因宫中流言蜚语不愿同臣亲近,臣愿默默等候公主,与公主私下联系,再不让别人瞧去。”
  这话说得实在露骨,暗处伴驾的高蕴都忍不住皱眉。这情意看着倒也是真真的,不过九公主日前才同陛下回禀要同萧知事划清界限,眼下就与他这般独处……
  高蕴暗叹一口气,恐怕这一次真的要龙颜大怒了。
  江念珠也瞧着皇帝的脸色,正幸灾乐祸之时,却忽然听见江念晚开口。
  “恐怕是萧知事有所误会了。半年前我患咳疾夜里高烧之时,正值惠妃娘娘产子,宫中太医皆被调去了延庆宫。我身边的人眼见请不着太医我又烧得人事不省,这才私自出了宫去求药。好在路上恰遇见了知事,知事亲自为我求了药才让我好转起来,不至有遗症。这一件事,我一直感念在心,所以半年来一直同知事往来,每每觉得逾矩之时,想着当日之恩,总是狠不下心。”
  “但归根结底,我对知事,终究无意。知事通透,当也明白这感情上的事不能勉强的道理。我虽是个默默无闻的公主,在宫中没有父皇的宠爱,母妃亦过了世,但还是希望,在这婚事能由自己做主。”
  江念晚这样说完,萧润愣了愣,忍不住道:“那前些时日……”
  “萧知事不是不知我在这宫中的处境,从前我也想过,若能嫁人出了宫去,便不会有人明里暗里欺凌我。可近来跟父皇厮闹了这些时日,我才知道父皇心里也是疼我的。我终究舍不得,所以,抱歉。”
  江念晚一直语气淡淡,萧润却渐渐有些恼怒。他为了江念晚付出了这样大的心力,却被她这样轻易就推拒开来,怎么可能就这样如她的愿?
  “公主既还记得当初臣是怎样深夜费心为公主取药的,应当也记得臣曾弃了比试只为了去给公主买油酥,臣为公主做了这样多,公主一句抱歉就算了?”
  “可曾是我让你做的?”江念晚倒抬了抬头,一双眼仁清澈无比,真诚发问。
  “你……”萧润顿了顿,而后面色露出失望,“臣原以为公主与京中那些人不同,不想如今公主也变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朕倒是头一回瞧见,还有人对公主挟恩图报的。萧子寒,你安的什么心?”
  忽然听见有人开口说话,萧润回头望去,恰对上皇帝凌厉的视线,当下身形便是一僵。
  他视线移到皇帝身旁的江念珠身上,登时便明白了皇帝为何会在此。如今被皇帝瞧见,可以说这半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他目光渐渐渡上沉冷意。
  被他这样一盯,江念珠骤然心虚低下头去,同样不知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江念晚前些时日为萧润寻死觅活的,这几日在她面前又一副争风吃醋的模样,怎么恰在这个时候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臣给陛下请安,”萧润很快敛了神色,直接跪道,“还请陛下恕罪,臣不敢。臣……臣只是私下里仰慕九公主,故而有此冲动之言,臣本意并非如此。”
  “还望九公主不计较臣今日之冒犯,方才是臣失言,请公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又朝向江念晚,神色很是恳切。
  他惯会拿态度哄人,方才眉眼间的那些戾气仿佛没存在过。
  江念晚垂眸不语。
  他前世既能谋逆,当知其在朝中势力并不止表面这样薄弱,还是不要被他过早记恨为好。
  “父皇,儿臣并不怪他,从前萧知事对儿臣确有救助之恩,儿臣一直记着。这毕竟是宫廷内的事,能大事化小,也不至折了皇家颜面。若有所处置,恐怕外间又要多加揣测。”江念晚亦跪,低声开口道。
  “父皇息怒,萧知事大约也是一时冲动了,若他真是挟恩图报之人,当初又怎么会亲自为九姐姐寻药呢?”江念珠亦在一旁求情。
  提起此事,皇帝倒稍稍抬目看向江念晚,开口耳边道:“你那时既病成那个样子,为何不来找朕?”
  “当时惠娘娘正值生产,儿臣实在不敢再让父皇烦心。”
  江念晚的声音还是有些发怯,皇帝瞧她一眼,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
  皇帝转向高蕴,声音冷了些道:“纵使惠妃生产,偌大太医院竟没有一个能调度之人,堂堂公主生病竟寻不见人来瞧,他们都是怎么当的差!”
  “陛下息怒!这……按理说太医院夜夜都有总值院判,非诏令是不可离院的啊。”高蕴跪回道。
  江念珠手心盈满了汗,那时正是母妃生产之时不假,而母妃从前就厌极了余嫔,故而那日知晓江念晚病重,硬是不准任何人去给她瞧,这才唤走了院判。
  “父皇……父皇也知道母妃那日产下七弟是何等艰难情形,自是满太医院倾尽全力,故而才没照料到九姐姐。”
  皇帝垂眸看向她,眸光似乎波动了瞬,然而终究没有说什么。
  “是院判的失职,既连公主都照料不好,那便不必做下去了。”皇帝冷声道。
  “是,奴才明白了。”高蕴连连点头。
  江念珠见父皇没有深究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江岑宁抚着她的手悄然安慰了番,也跟着放心了些,好在这江念晚不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她正想着,忽然瞧见对面人也正瞧着自己,平静的神色倒让她一怔。
  她忽而想到今日江念晚性情大转出言不逊,这才惹恼了江念珠,方牵来了陛下。既而引出她这一番话,既为自己剖白,又惹得陛下好一顿怜惜。不管陛下如今是否疑心惠妃,终究对她有了亏欠。此番这一箭双雕的结果,若说是巧合未免太过勉强。
  一阵凉风扫过,如今的天气已快大热,江岑宁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寒战。
  她忽然觉得,江念晚似乎什么都知道。
 
 
第7章 射柳
  庆宴在午时准时开始,众人依次入座。
  皇帝用过膳便去明湖看龙舟了,只令皇后和几位嫔妃陪着,席间气氛也因此松乏了不少。
  感受到身侧不远处江念珠不善的目光,江念晚咽了口牛乳茶,回身朝向她笑道:“夏日炎热,妹妹喝口茶压压火气。”
  江念珠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泼她脸上!
  她怎么就觉得这几日的江念晚分外可恨呢?
  “你除了不要脸以外,也是真够冷血无情,竟对萧知事说出那番话来,也不知前些时日和人家你侬我侬的是谁……”
  江念晚没太听江念珠在念叨什么,目光却凝在一处。
  陆执也来了。
  他坐的位置靠前,沉香木案旁不时有人与他交流。
  眼下坐在他身侧的应该是吏部的老尚书徐坤。
  江念晚衣袖下的手虚握了一把。她记得,徐坤家的嫡长女徐绮生得一副好相貌,明眸皓齿肤光胜雪,且是个才动满京的女子。
  她及笄那年,京中求娶者无数,都快把徐家的门槛踏破了。可她却尽然推拒,京中有传言称,她早有心上人,非他不嫁。
  而据江念晚所知,她那个心上人,就是陆执。
  前世在她等待成婚的日子,她也听说,父皇似乎有意为这二人指婚。
  今日徐坤和陆执交谈了这样久,恐怕也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试探他吧。
  “江念晚,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江念珠在一旁大喊道。
  “妹妹,你昨日功课做完没有?”江念晚转头问道。
  一时未防她问起功课,江念珠愣了愣,皱眉道:“你说什么?”
  “问大道之基那道题,你会不会?”
  江念珠盯着她看了一会,骂道:“你有病吧!”
  谁重五节出来做功课啊!
  况且她哪里知道,她所有功课都是江岑宁找人帮她写的。
  “我也不会,走,我们去问问。”江念晚一把拉起她,走向陆执那侧。
  “江念晚,我不问!你松开!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江念珠骂了一路,一直骂到陆执身前,瞧见陆执那张冰封脸,浑身气焰都灭了个干净。
  两个人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
  徐坤看见两位公主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他方才正千方百计地探口风,皆被陆执轻轻松松挡回来了,正苦思冥想着怎么再开口,就瞧见两个气势汹汹的公主走过去。
  瞧着比他怨气还大。
  “徐尚书勿怪,我们就是有些课业上的问题想请教帝师,是不是打扰了徐尚书的要紧事啊?”江念晚小心翼翼地开口。
  徐坤尴尬一笑,道:“哪里哪里,老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自不如公主求学问要紧。”
  “那就好那就好。”江念晚微笑着将礼数做足,目送着徐坤坐回原位。
  待到徐坤离开,陆执抬眸瞧了她二人一眼。
  江念晚有些心虚,自不去迎他的目光,只一碰江念珠,催促道:“问啊,刚才不说要带我来问问题吗,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
  江念珠牙根都咬紧了,心想以后定在每日背诵的篇目后面加上五个字。
  誓杀江念晚!
  她不仅是个无耻之徒,还是个无赖!
  见陆执瞧着她,江念珠磕磕巴巴道:“帝师,昨日的策论,不知大道至简何解……”
  江念晚嗤笑一声。
  陆执顿了片刻,而后缓声道:“昨日策论,留的是大道之基,指的是道法之源,意在修心而后修身,读史而后明理,寻道而后知道。”
  江念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听错了题目,脸色红了个透,觉得自己又被羞辱了三分,恨不得将江念晚千刀万剐。
  “……谢帝师教诲。”
  见徐坤仍关注着这边的情况,江念晚正思索着该如何继续拖延时间,却听那边侍从一声通传——
  “请选手入场,一炷香之后射柳比试开始。”
  射柳是重五节举办的趣味比试,是在场上插长柳枝,使人骑马射之,同时接住断柳,不让柳枝落地,射者骑射的距离最远者为胜。
  开朝武将地位不如文官,有此活动举办,也是要让众人强健体魄。
  “老爷,咱们家公子上场了。”徐府的侍从跟徐坤汇报道。
  徐坤是个爱子如命的,听闻此事立即坐起来,也顾不得去探口风,只朝着射柳场走去。
  江念晚这颗心终于落了地,和陆执告辞后,拉着江念珠离开了。
  没走出多久,江念珠就一把甩开她的手,怒道:“你是不是在长云殿把脑子关出毛病了,连我都敢戏弄?”
  “好妹妹,回头给你买糖吃。”江念晚大事已成,不介意多哄她两句。
  “滚啊!”
  江念晚笑着受了她这句骂。
  其实她这个妹妹本性是不坏的,她心里是清楚的。
  香兰瞧着自家公主挨了骂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话都小心了几分:“公主,咱们回座位去吗?”
  江念晚瞧那边热闹,道:“去瞧瞧射柳吧。”
  *
  “走啊大帝师,那边狩猎要开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下了马,朝陆执这边走来。
  他行路姿势颇为随性,眉眼里也藏着恣肆和意气,是刚随父将平定南岭战事归来的沈小将军沈野。
  他身上自带一股子沙场之上的杀伐气,到陆执面前倒消了个干净。
  见陆执瞧了眼射柳场,他嗤了一声道:“射柳有什么意思,都是些拿不动弓的人在比划。”
  陆执不理他,他也不恼,抬头时正瞧见一个女子的背影。
  他蹲下身来,用肩膀撞了撞陆执,问道:“方才那是谁啊?”
  陆执闻此,终于有了些反应,转过来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
  被他凉飕飕的眼神一瞥,沈野连连摆手,道:“别别别,别误会,谁敢惦记你们家小九啊。我说的是另一个、另一个。”
  陆执冷笑了下,反道:“另一个?另一个瞧上萧子寒了,看不上你。”
  沈野笑意敛了敛,讽道:“他可真是个人物,又招惹你们家小九又不忘了霍霍旁人,真不嫌忙啊。”
  陆执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你瞧上十公主了?”
  “哪敢,就是觉得……”沈野目光定在江念珠繁琐华贵的雍容礼服上,声音顿了片刻道,“她穿得真多。”
  她那庄严刻意的衣服与这草场格格不入,甚至显出几分俗气。
  这个十公主,就差把蠢字写脸上去了。
  沈野轻笑一声,将视线移开,弯身端走陆执面前的茶,道:“快走吧,那边没你陆大帝师连场都不敢开,你就别在这惦记九公主了,又丢不了——”
  陆执终于起身,却上了他的马。
  沈野傻眼了,道:“哪有你这样的啊,我骑什么?”
  “素闻小将军体质好,在沙场上跑得过骏马,今日且让我瞧瞧你这本事。”陆执回眸睨他一眼,手中缰绳一松。
  马匹急驰,如利刃出鞘。
  沈野急了,拉过随从的马,翻身而上。
  “有本事就别让我追上你!”
  二人的马扬起一路尘土,齐齐向狩猎的草场奔去。
  *
  射柳场这边也是气氛紧张。
  文臣参加射柳,武将参加狩猎,这是重五节约定俗成的规矩。
  像是沈小将军之流若是来参加射柳,那便连看都不必看,半分趣味和悬念也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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