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拥簇上去扶她。
“九妹妹,你怎么这么倔?瞧瞧,到底还是伤着了!”江定肃皱眉道。
江念晚小腿剐蹭出长长一道血痕,胳膊上也擦破了皮,香兰声音都变了,连声唤着太医。
她自己却只握着那柳条,目光迎向那旁目瞪口呆的江念珠,微白的唇勾出了极轻的笑,道:“妹妹可别忘了给我抄言策啊。”
江岑宁也怔怔的,拉上江效的衣袖,急道:“哥哥不是说不会输吗?”
江效若有所思,最后唇边绽出笑意:“这个九公主也没有传闻中那样窝囊,倒是真豁得出去。一件漆器而已,妹妹你若是想要,哥哥再去外面给你寻就是,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江岑宁还要再说什么,江效却已经走到那彩头旁,伸手捧了那孔雀金沙漆器过去。
“九公主,我输了,这彩头归你了,”他将漆器递给江念晚,目光扫过她受伤的部位,道,“你没事吧?”
江念晚接过那漆器,眉眼骤然柔和起来,难得朝他笑了下:“我没事。”
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江念晚立刻起身,想要朝外走去。
“九公主,你还有伤在身,这是要去哪啊?”江效问。
江念晚见那位置仍空着,回过头对江效道:“方才我还有问题没请教完帝师……世子可知道帝师去哪了吗?”
江效想了片刻道:“方才瞧见沈小将军找帝师,往西场那边走了。”
“多谢。”江念晚应了声就捧着漆器欢欢喜喜地走了。
江效瞧着她这模样,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受伤的疼痛,一时有些发愣。
身后那些侍从也完全拦不住她,只听她撂下句不要紧就朝西场跑了过去。
江岑宁将她的神色收进眼底,葱段样的指节无意识地扣在指节上,留下不浅的白印。
*
“大帝师,你瞧我这狩猎技术是不是进步了?”
高树林立的西场内,小将军弯弓如月,箭星遥遥对准几十丈草丛外的羚羊。
他手微松,那羚羊应声倒地。
陆执不语,由着他招摇显摆。
“哎,”沈野转过身时发觉陆执身侧那草丛动了动,笑言,“又是哪只小兔子不知死活?大帝师,承让了。”
这箭刚要离弦,陆执却听见一声欢喜的呼喊。
“帝师!”
瞧见是江念晚露头,沈野吓了一跳,忙将弓箭向上一挑。
可箭已发,江念晚又站起身来,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了。
陆执骤然翻身下马,一手极快地揽过小姑娘的肩。
他手大力压得她低头,偏生她身下是一处尖石,陆执只得拥得她避开。
江念晚被他护住头,再度抬起眼时,已经倒在他身上。
他手臂环在她身上,鼻间气息距她只有须臾。
周围被他身上的松木香意包绕住,眼眸中瞧见的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江念晚脸一瞬间烧起来,身子僵得连动都不会了。
沈野吓出一身冷汗,跑过来瞧见这幅情形,虽说松了口气但却也不太敢看。
最后只得把眼睛捂上道:“九公主啊,祖宗喂!你闲着没事跑狩猎场干嘛啊?我们沈家差点因为我这一箭诛九族了!”
“我……”江念晚不敢抬头看陆执,嘴唇嗫嚅了会,握紧了怀里的漆器。
陆执起了身,将她带起来,站在她面前不说话。
沈野懂事得很,瞧见这神色,连忙驾着马朝北侧走去:“我去北边看看,你们先聊。”
沈野走远以后,江念晚把怀里藏着的漆器拿出来,瞧见没受损后放心了些。
她慢吞吞地将手移出去,把这漆器推到他面前,语无伦次道:“我记得你喜欢,所以我……也不是,就是我正好拿下了这彩头,所以想着顺便送给你……对了,我、我刚才射柳拿了第一名呢,是不是很厉害?”
她眸光闪亮,语气小心暗藏着些讨好。
眼前人不说话。
江念晚大着胆子抬起眸子来,没瞧见期待之中的神情,倒看见他薄唇抿着,容颜恣肆的脸上如今一丝表情也无,目光也沉澜澜的,尽是冷意。
陆执这个人,虽然神色看起来时刻都疏离淡漠,却很少外露这样的冷色。
被这样黑沉沉的深眸攫着,江念晚觉得自己方才跑过来那一腔热血都凉了个透。
她微怔,手指攥紧了些,问道:“你不喜欢吗?”
“江念晚,你到底知不知道狩猎场有多危险?”他不答她的话,目光直视她问道,语气冷得厉害。
听见他唤自己大名,江念晚有点紧张,只将头一别,嘴硬道:“不知道。”
“实在是那些侍从纵容公主惯了,竟由着你胡来。公主今后若还如此任性,我也只能禀报陛下宫人失职,全该送到掖廷司处置。”
“你敢!”
江念晚被他这话激起些怒气,待瞧见他那一张冷冽的脸,气焰被迫灭了些。
只倔强地别过头不看他,下颌倒是扬着,满脸都写着不满。
她为了他跌也跌了,摔也摔了,如今来找他却是一点好话都没听到。
当真给自己平添烦恼。
“怎么伤的?”陆执垂眸凝着她小腿的血痕,语气很沉。
“关你什么事。”江念晚声音很低。
“我记得我曾同公主说过,射柳十分危险,”陆执看她,目光是无波的沉冷,“公主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应该还如此任性。”
“我是为了谁啊!”实在是委屈得厉害,江念晚声音里些微的哽咽藏不住了。
“我不需要。”陆执道。
他声音平淡疏离,江念晚眼睛彻底红了,抬头看他,硬是扯出一个笑。
“帝师不喜欢是吧,那就不要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也是,人家堂堂大帝师,普天之下想要什么样的漆器没有,哪里稀罕她手里这一件。
江念晚转身就走,方才一点疼意都没有的小腿,如今却漫出火辣辣的疼痛。
她咬着牙挺直脊背,不想让他看出端倪。
可刚走出没几步,却听见后面人开口。
“站住。”
江念晚自诩很有骨气地抹了把眼睛,没听他的:“就不打扰帝师狩猎了。”
却见陆执牵着缰绳走过来。
“上马。”他语气不容置喙。
“不了,帝师不用管我。”
话音未落,就听他轻轻叹了口气。
“冒犯了。”
下一瞬,江念晚就觉得身子一空。
他怕碰到她小腿,只箍住她的腰肢将人举了起来,直接放到马背上。
陆执的身量和力气都是她抗衡不了的,可被人这样直接挪上去,江念晚还是有些羞恼:“你做什么?”
“狩猎场西边有营帐,公主的伤口需要处理。”
陆执再不多言,也翻身上马,坐在江念晚的身后。
他手一扬缰绳,喝了一声。
江念晚整个身子都被他拢在怀里,虽能感受到他在尽力给她让出位置,可马背上空间实在狭小。
只轻颠,她后脑就不时碰到他的胸膛。
也不知紧张还是气恼,江念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响咚咚,似乎比马蹄还快。
她手指捻着衣裙,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直到西边的营帐。
狩猎的人现下大多聚在东边,这边人迹稀少些,只有零星几个侍从。
江念晚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走进营帐里坐下。
这会儿回过神才发觉,她身上裙边都是泥污,脏兮兮的很是难看。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的什么疯,非这么急着来找他,受了一顿冷言冷语不说,还丢了好大的人……
陆执寻了些药,掀帘走过来,视线凝在她小腿的伤上。
见他过来,江念晚将腿收了收,抿了抿唇道:“多谢帝师,我……我自己来。”
陆执没说什么,把药搁在了桌案上。
江念晚拿起瓶子,小心地把药倒在腿上,只这一下就疼得长吸了一口气,手也一抖,险些没把剩下的药给撒了。
陆执沉默着接过她手中的药瓶,拿了干净的帕子浸了水,蹲下身来,细细地帮她清理腿上伤口周的泥污。
细细密密的疼痛传递过来,江念晚攥紧了手,鼻尖缀上细汗。
起初还能强忍着,待到他上药的时候,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委屈气恼的情绪混上痛楚,她低着头移开视线,不想看他。
眼泪却很不争气地大滴落下来,洇湿了裙摆。
陆执手一顿,抬眸:“疼了?”
江念晚的声音哑哑:“没有。”
“那就是恼我。”陆执继续低头上药。
“没有,哪敢。”江念晚死鸭子嘴硬。
陆执将药覆在纱布上,轻轻压在她腿上。
“是我方才态度不好,”他声音微顿,缓道,“我是担心公主。”
江念晚攥着衣裙的手用力了些,听他亲口说出来担心,心口没出息地一阵胡乱起伏。
“你是不是讨厌我。”江念晚咬着唇瓣,很慢地开口问道。
陆执终于将她的腿包扎好,直起身来,看向她。
他眉眼生得得天独厚,看向人的时候每每目光深邃,迎着这样的视线,江念晚觉得做什么都是心虚。
也只抬眼去看他,一动不动。
小姑娘的一双杏眸刚刚哭过,如今长睫上还挂着泪珠,眸光里倔强又执着。
陆执轻轻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送你的东西。”江念晚神色凶狠了一点。
“没有说不要。”
“你一直喜欢漆器,我送你的你就说你不需要。”江念晚语气生硬,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委屈。
内室寂静。
外间太阳已经将近落山,天色也黑下来,夕阳余晖落在他鼻梁上,映出半面明朗。
陆执好像沉默了很久,只垂眸看她刚包扎好的小腿。
“你别和我说什么值不值得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我听不懂。”江念晚移开视线道。
陆执看向她红红的一双眼睛,半晌缓声道:“是我说错了。公主能送我漆器,我很高兴。”
江念晚明显眼眸中闪过雀跃,但还是佯装严肃道:“可我现在还不想送你了呢。”
陆执利落的五官似乎柔和了些,顺着她的话应:“这样啊。”
江念晚轻咳一声:“不过,本公主现在心情好,而且为了答谢你刚才救了我,也不是不能再考虑一下。”
陆执很给面子,温声:“那陆某就多谢九公主赏了。”
江念晚这才满意点头,唇边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接着又很小心地瞧了他一眼,腆着脸道:“那个,其实……我胳膊也受伤了。”
陆执会意,又拿起药瓶,为她仔细清创包扎。
虽然依然疼得龇牙咧嘴,但江念晚这回却觉得忍受得了,十分坚强地没有掉眼泪。
“天色不早了,该往回走了。”陆执道。
江念晚点点头,站起身来。
只是刚站起时一个不防,牵动了小腿的伤口,江念晚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跌倒。
好在有人扶住了她。
额头磕在他锁骨上,江念晚脸红了个透,正打算推开他时,却有人一把掀帘进来。
“大帝师,陛下那边知道了射柳的事,又寻不见九公主,正问责世子呢。”沈野边走便说。
一抬头,却瞧见了这幅场景。
“草。”
沈野反应很快,抬手就捂眼睛,转身出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你俩继续。”
第10章 求情
江念晚脸上的红一路漫到耳际。
她立刻从陆执身边退开,当下也顾不得疼了,一瘸一拐地从帐里跑出去了。
“哎,九公主,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沈野还不忘在后面高声喊道。
“闭嘴吧你!”
外间早有人候着,她身侧的侍从半晌瞧不见人,魂都快吓破了去,这会儿见着她安然无事个个如同见了亲娘。
好在有人想着她受了伤,抬了轻便的软轿来,回程也不必骑马了。
江念晚没再同陆执沈野打招呼,坐上软轿逃也似的走了。
*
东场的空地前此刻肃穆非常。
慎王世子江效跪在中央,后边也跟着跪了一片的人。
“九公主不懂事,你们也没人懂吗?射柳此项多有凶险,她一个女儿家要同你江效较量,你就由着她去?”皇帝神色不豫。
原本今日是典庆佳节,却有公主受了伤,现下又不知人在何处,满场的人都神色惴惴。
只是他们从前也未曾见过皇帝对九公主如此上心,今日倒像真动了怒气。
“都是臣的错,”江效将头一低,只道,“那时……也没想到九公主会那么拼命,若是早知如此,臣定不敢和公主比试了。”
他从前看轻九公主,今日也未曾多想,可现下醒悟过来,却觉得甚为后悔。
江念晚明显奔着那彩头而去,自己不相让不说,还逼得她跌落下马。她毕竟是公主,纵使不受宠背后也站着陛下。
他今日把人逼成这样,是在打陛下的脸啊!
江岑宁见江效神色肃然,在旁边直着急。偏偏江念晚是个公主,这里说到底没什么她说话的地方。
她只得悄然看向一旁的江念珠,想让她帮着求情一二。
可江念珠今日才因母妃一时得了父皇的晦气,哪里愿意管这些,只移开眼当做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