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喉结微动,硬是咽了下去。
“好吃。”
“真的吗?那你快多吃些!”小姑娘很惊喜。
迎着她这样的目光,陆执手中的勺子僵持了阵,随后忽然道:“听说陛下令九公主参加翎朝宴,我这里有一本言策,内容是针对各类问题的辨析,应当对九公主有益。”
江念晚注意力终于从那凉糕上移开,欢喜道:“真的吗,帝师愿意将书借我?”
每年翎朝宴都他也会出策论题目,多少人想私下里求他的指导,都被他拒绝了。
陆执起身将书拿给她:“不是要紧的东西,送给公主了。”
“多谢帝师!”江念晚将册子搂紧怀里,绽开了个笑,“那我就先回去温习了,帝师早些休息。”
“送公主回去。”陆执吩咐下去。
江念晚一走,内室重归寂静。
他垂眸看着眼前甜得过分的凉糕,唇边弧度无意识地微扬。
曹选走进来那一刹那以为自己瞧错了,忍不住道:“这凉糕真有这么好吃?”
陆执不语,忽而低眸道:“萧子寒和何人有关联可查探清楚了?”
听到正事,曹选立刻道:“属下在皓星多番探查,发觉此人确实和很多朝臣有私下往来,不过也都不是什么有要职的人。九公主如今已经拒了他,想必他也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了,我们可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陆执看着指尖,有药草特异的浅淡香气传进鼻息。他眸光微暗,带着些冷意。
“他是赤赫族皇室中人。”
*
“江念晚,你能不能不得寸进尺!”长云殿内有女子揉着手腕,痛骂身侧的人,“我都已经给你写了一上午了,你竟还敢让我抄!”
“当初可是妹妹自己说的要帮我抄半年的言策。”江念晚一脸无辜。
“滚开!本公主要回去了,我就不给你抄,你能杀了我不成?”
就在她要走出门外的时候,忽然听得身后人幽幽开口。
“前些时日,我曾去镜玄司请教帝师,借了这样一本策题出来。”江念晚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手里的书册。
江念珠极不可置信:“帝师会把这书借给你?”
“和妹妹不一样,我一向比较招人疼的。”
“你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江念晚冷笑一声,把书册拍回桌案,抬眼:“你要不要?”
“……”
她知晓陆执这册子的宝贵作用,不日就是翎朝宴,以她肚子里的那些墨水应付,难免又要挨父皇的一顿训斥。
“你借我誊录一份,我替你将半年的言策抄完。”江念珠扬着下巴。
江念晚笑而不语。
江念珠咬牙:“我首饰盒子里那些东西,任你挑五样!”
虽说都是公主,富贵程度还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江念珠很有底气。
江念晚终于笑吟吟点头:“好说。”
江念珠恶狠狠地坐回桌案前,一坐就从午后到了黄昏。
终于将一切都完工了,江念珠瞧着自己誊出来的言策,自豪感满满。就在要踏出长云殿的时候,忽然有小侍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公主哟,可让奴才好找!”
“你慌张什么,本公主又不会丢了去。”江念珠皱眉斥道。
“出大事了公主,”那侍从却双膝一弯跪下去,惊慌道,“张老尚书获罪下狱了,惠妃娘娘听闻此消息当场晕了过去,眼下还未醒呢!”
江念珠脸色一白,怔怔问:“你说什么?外祖、外祖一向勤恳兢业,怎会获罪……”
“就是从前春闱,老尚书保荐的那个举子被查出与赤赫族有牵连,不仅在坊间私印书籍抹黑南郑,还聚众煽风点火宣扬赤赫一族……”
“外祖保举他时也只是看中他的才华,哪里会知道这些?这、这最多也就是一个识人不明的罪,哪里至于下狱!”
“问题关键是,在审讯那贼人时,他供出他被老尚书保举,是因贿赂了老尚书百两黄金。”
“外祖绝不是这样的人!满朝的人都知我外祖秉正廉直,怎会贪污受贿!”
“娘娘也是这样说!可是……陛下派人去查的时候,确实在尚书府查出了黄金!”
江念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侍从,手指不住颤抖。
江念晚在一旁也将事情听了明白,却隐约想起了过往。
她依稀记得,前世她有一次于宫外与萧润约定见面时,恰好在假山后听见了一些话。
那时他似乎正与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说话,那人眉眼细长,对他十分恭敬,只道:“事情都已准备妥当,子时成事之后,小的会在货郎里从西城门出城,绝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
彼时她并未放在心上,因知晓萧润私下做过通城外的买卖,只当是寻常生意事,如今却彻底知晓了来龙去脉。
据她所知,张老尚书是个再纯正不过的人,绝无贪污受贿的可能,也不会与赤赫族有任何关联。
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人诬陷。
“你做什么?”江念珠见江念晚拽住她,面上已见怒意,“这个时候你也想落井下石不成?”
“我相信老尚书的为人。”江念晚笃定道。
江念珠一愣,而后咬唇忍住眼泪,凶道:“你相信有什么用?”
“你打算怎么做?是回去和父皇求情,还是直接去大理寺问话?”江念晚直截问道。
她这样一问,江念珠心里真的没有答案,只粗暴推开:“关你什么事?你放开我!”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妹妹若想救老尚书,不妨静下心好好想想对策,”见她满脸质疑,江念晚沉默了下,缓道,“两年前,我和你也是一样的感受。”
江念珠目光微动,终于不再执着于甩开她,紧声问道:“那,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只能从那些被放入老尚书家中的银两入手了。”
江念珠恍然:“银票都有批号,若能查清楚来源,是不是就能还我外祖父清白?”
江念晚却摇头:“恐怕没那么容易,若有人打定心思陷害老尚书,定不会用银票。”
侍从在一旁点头,叹气道:“确实如此,那百两黄金是实打实被装在箱子里的。”
“那怎么办?”江念珠快哭了。
“你别急。那贼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向尚书府里送上百两黄金,又不被人发觉,定然是在昨日夜里。这样的人绝不会半分痕迹都不留,而他为了毁灭证据,一定会尽早出城一劳永逸。妹妹只需查昨夜出城人员名录,就可知有嫌疑之人。”
“可京中有四个城门,若一一查来,我外祖早就被定了罪了!”
江念晚忽然半闭上眼,嘴中一顿混沌乱语,左手手指掐个不停。
“卦落赤口,往西,去查西城门。”
江念珠目瞪口呆看她:“你、你疯了?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信口胡说。”
“大安,”江念晚又掐一卦,道,“妹妹从前最喜欢的那支芙蓉金簪,并没有丢,而是在东偏殿,注意有大的木制具的地方。”
江念珠彻底傻眼。
两年前那芙蓉金簪丢的时候,她命宫人没日没夜的找也寻不见踪迹,今日来之前倒是正好被福珠在东偏殿床榻的缝隙间瞧见了,但上面落灰太多来不及清洗,就没有戴。
说起来,那床榻,似乎也算是大的木制具……
江念珠的神色渐渐由震惊转为惊恐。
“你别墨迹了,我是真心想帮你。不过也就这样一次,我算一次卦要折寿半日的,一年只能开张两回。”
“……”江念珠顿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赌一把,咬牙对侍从道,“拿我的手谕出宫,找舅舅,去查西城门昨夜出城的所有人。”
“就喜欢你这杀伐果决的劲儿。”江念晚很赞赏。
“你为什么要帮我?”江念珠忽然直视她。
江念晚收了神色,微垂眸缓道:“你我虽是公主,却也都是南郑的子民,本就不该看忠臣蒙冤的。”
她这话像也说给她自己听。
江念珠怔了片刻,握拳道:“罢了,也没有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罢。”
瞧见江念珠急匆匆地走了,江念晚对着背影道:“我虽帮你,也不代表咱们就恩怨两清了,言策还是要继续抄的。”
江念珠没工夫和她贫。
“若真能还我外祖清白,我给你抄一辈子的。”
瞧着人走远,香兰站在江念晚身边,微皱眉道:“十公主之前那样对您,公主怎么还要帮她?”
前世萧润和那人对话过的次日,她就听闻张老尚书下狱的消息,自此兵部就被大换了次血,为萧润未来的谋反创下了先决条件。
自己帮她,何尝不是在帮自己。
“可能因为我心善。”江念晚一本正经道。
“这……这倒是,不过公主真的会算卦?奴婢怎么从来不知道,而且公主竟然都知道十公主那金簪在何处,真是神了!”香兰一脸崇拜。
“当然知道,”江念晚面不改色,摸着下巴道,“那金簪是我藏的。”
作者有话说:
小九: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13章 头疾
虽说江念珠已经派人去查了西城门,但江念晚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豫了许久,转身朝镜玄司走去。
刚到镜玄司门口,却发现里面正有人说话。
江念晚有些好奇,在门外站定,不经意听着里面的动静。
“此后还要多劳烦帝师照料,在这里就先谢过了。”
江念晚听着说话人声音陌生,模糊间只听出是个男子。
“听闻最近帝师总是犯头疾,家妹从前夏日里也犯过此症,遍寻良医无用,后了解了一些偏方才得以痊愈。我听闻将这些药草放置于枕边会十分有助于安眠,家妹手巧,我自作主张让她绣了个药草包献给帝师,只盼能缓解帝师的症候一二,还望您不要嫌弃。”
“劳徐都事挂心,我近日头疼已经好了很多。”
听见陆执的称呼,江念晚才明白在这内室中的是哪一位。
都察院徐都事,吏部尚书徐坤的儿子。陆执从前未到镜玄司时曾在都察院执任,也算是他的老上司。
她如今倒是听明白了,这位徐都事是在替自家妹子徐绮送礼来了。
说起来,徐绮当真是个名动满京的,她连续三年获得参加翎朝宴的资格,在宴上答策题之时又每每对答如流,见解颇深。
京中有人曾说,她费尽心思遍览群书参加翎朝宴,就是为了每年得见帝师一面。
真是痴情。
“九公主?”曹选瞧见门外有人,惊讶地喊了一声。
屋内的动静戛然而止。
半晌,传来徐都事告辞的声音。
他打开门瞧见江念晚,很是谦和地行了一礼。
江念晚依礼回着,瞧见他手上并未拿着药草包,鼓起勇气走进镜玄司。
果然镜玄司的侧桌上摆着一个绣样精致的药草包,药意甚重,始一进门就能清晰闻见。
这份细致一瞧便知是自己做不来的,不过……若是能对他有益处,也是好的。
“原来帝师头疾这么严重,现下可还好吗?”
“已经无事了,”陆执摇头,而后看向她,“九公主可有什么事?”
江念晚见他脸色不太好,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帝师应该也知道张老尚书下狱一事。我想着张老尚书秉性纯良,定是遭人陷害的,还望帝师能协助父皇好好调查此事,不要让老尚书平白被冤。”
“这是前朝的事,九公主不必多思,陛下自有定夺。”
“可是张老尚书曾与老帝师交好,他是多纯善的人,帝师应该知道才是!何况现如今朝中也并不安全,萧润就与赤赫族有关联,还不知道多少人藏在暗处,张老尚书若是被陷害,今后兵部岂不就要陷入危机之中?”江念有些着急,道,“当年我祖父就是因为窃取了赤赫族的城防图才被人记恨上,后来那些谋逆的罪名传闻还不知是否与朝中的奸细有关,若一直放而任之,将来岂不会酿成大祸?”
陆执轻按眉心,似是叹了口气,缓道:“公主既知朝中或还有奸细,何必急于一时。”
江念晚一愣,看清他眼底的神色才明白些许。
如今敌暗我明,他许是想欲擒故纵,瞧瞧那举子身后到底是何人。
江念晚有些不好意思,半晌道:“原来帝师早有成算,那我就放心了,是我多虑了。”
“公主是良善之人我明白,但朝野之事牵涉甚广,不是公主应该费心的地方。翎朝宴在即,公主还是应该把心思多放在学业上。”
“我知道了……”江念晚见他头疼仍未缓解,有些不安地绞了绞手指。
药草包沁人的药意飘散在内室之中,能让人神志清明不少。
果然还是这样熨帖的高门贵女更适合他些,她好像总是在给他找麻烦呢。
“那我就先走了。”江念晚低声道。
她转过身,却听见他在背后开口。
“公主体寒,这药草包不仅宁神,还用多味暖性草药制成,应当有益于公主。”
“什么意思?”江念晚愣了下。
“我不喜药草香,若公主不嫌弃,就带走吧。”陆执道。
“可、可这是徐家嫡女……”
“我不需要。”陆执语气很淡。